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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边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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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是被兆惠一路抱回去的。

    他甚至没有动怒,还微笑着吩咐王在成:“我不在的时候,别让夫人跨出府上一步。”

    在一旁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明月:“……”

    她的眼神看上去恨不得咬兆惠一口。

    不过——明月很快转过脑筋来,兆惠既然如此嘱咐王在成,是不是又要去办差了?

    只要他一走,明月就又能作天作地了。

    “琢磨什么呢?”

    就在明月对着门口发呆时,兆惠又回到书案处写字。

    明月顿时大失所望。

    “你那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写字,一边往明月这里看了一眼,“看我在家,似乎不是很高兴。”

    这不废话吗?谁被抓回来能高兴?明月头趴在八仙桌上,翻了个白眼:“您被皇上革退了?”

    “胡说什么呢。”兆惠随口斥了一句,接着写自己的字。

    “那你为什么在府上,不去衙门办差?”明月盯着他,反问道。

    “……”要不是知道明月的真实身份就是韶屿,兆惠都快怀疑她和皇帝是不是有什么亲缘关系了,这么能剥削人,“我昨日才回京,皇上恩准我休养一日。”

    昨日出差回来今天上班,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的!

    要说真不愧是同一个人吗?韶屿从前也总惦记着自己会不会被革退的事。

    “你已经歇了半天了,很充分了。”明月算了算时辰,“反正你又不用睡觉。”

    得,还记着自己不睡觉把她抓回来的仇呢。

    “你惦记我出门干什么呢?”兆惠无奈,岔开话题,“莫非又想跑出去?”

    明月疑惑地看着他:“不然呢?”

    不然谁管他死活?

    兆惠:“……”

    被明月气得半死,兆惠半晌才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明月更加疑惑了:“我都是鬼了——”

    “你让让我怎么了?”

    兆惠:“……”

    他努力平复了很久的心情——虽然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他平复的应该是血压——才继续道:“……有时候,还真有点想念你才回到我身边时。”

    ——是这两辈子都难得见到,如做梦一般,有时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另一个人的温顺乖巧。

    明月不屑一顾:“那时候是我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了四年,只想当个老老实实的小婢女。

    不然,早跑了,谁还乖乖地待在他身边被他觊觎,受他欺负。

    她又狐疑地看着兆惠:“你不会先前就是这么欺负我,把我欺负死了吧?”

    “瞎说什么!”他无可奈何,“我从前怎么舍得欺负你?”

    “你现在就舍得了?”明月——或许应该叫她韶屿,这牙尖嘴利的本事,前世今生都是不输人的。

    “……你愿意相信你就是韶屿了?”兆惠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漏洞。

    “为什么不信?”明月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现在看这情况,我和你总得有个是鬼。”

    要不然,总得有一个人是神经病。

    就二人目前的精神状态而言,是这样的。不过明月年纪小,愿意让一让兆惠这个中年人,自己来当这个鬼。

    兆惠:“……”

    “原来我以前叫韶屿?”明月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兆惠只好把她的名字由来解释了一遍。

    明月想了想,不吝称赞:“好名字!”

    继而又好奇地问:“那我先前又是谁家女儿?”

    兆惠又把她的身世简单说了说,末了还道:“至于盛京谢家……你的相关记档所载,还有谢家的相关亲友都说,你是被领养的,并非亲女。”

    言下之意,她就是果毅公府的表姑娘,而不是盛京的小民女。

    明月哼了一声。

    其实当时情况如何,明月也记不得了。只是,她感觉得到,兆惠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不管她是不是盛京谢家的亲生女儿,毕竟他们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又养过自己。所以,明月从来没后悔过当初为他们怒起报仇。

    “你想去找果毅公府的人吗?”

    对于兆惠而言,这倒是不难。事实上,明月穿上韶屿的故衣,往那里一站,谁都得感叹一声:就是把韶屿从坟里刨出来,也没有这么像的。

    由不得策楞他们不信。

    “不想。”明月果断拒绝。她才不要当大清女鬼巡回展演的主角。

    无非是从一个牢笼里跳到另一个牢笼里,有意思吗?

    兆惠也莫名松了口气:毕竟讷亲才死了没多久,坟头草也没长起来,他们要是让韶屿又想起讷亲这个家伙呢?

    “我以前也喜欢吃芝麻酥糖吗?”明月随手从八仙桌上的一碟点心抓了一把,这才注意到是芝麻酥糖。

    兆惠毫不犹豫地点头:“非常喜欢。”

    明明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可他到现在都清晰记得,少女带他去偷黄瓜,还抓了一把芝麻酥糖给他的模样。

    多么神采飞扬,多么活泼明亮。

    事情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芝麻酥糖酥脆不黏腻,还带着芝麻的焦香,明月吃了一块,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我闯进那个房间里,你也不会不高兴?”她看向兆惠,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那些都是你的东西。”兆惠正在默写诗句,“如何处置,只要你乐意,都行。”

    “对了,你先前看到那些东西,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这才是兆惠最关心的。

    ——只要人还活着,想要什么,不都能有么?

    “……没有。”明月摇头。

    兆惠并不失望,事实上,这不过是意料之中。

    对于兆惠来说,妻子死而复生,还能回到他身边,已经是人间至幸了,他岂敢再有其他奢求?

    “怎么忽然又问起了从前的故事?”他温声问。

    明月眼皮都不抬:“因为我想听点有趣的故事。”

    ——我想听八卦。

    兆惠:“……”

    他顿时哭笑不得:哪有自己听自己八卦的道理?

    “我实在是没想明白,你怎么知道我要跑的?”明月嘀咕道。

    “这很难想到么?”兆惠头也不抬,唯有“月”字写得格外用力,“我在刑部办差办了六年了。”

    明月:“……”

    对哦,差点忘了,他在刑部经手的案子不少了。

    她气鼓鼓道:“那你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你躲起来不肯见我,要不就是生气了,不想见到我,在府上严加搜寻,总能找到。”兆惠说话慢条斯理,“要不就是……你想跑。”

    明月目光闪烁。

    “外头宵禁,所以你绝对不可能晚上就跑,最多等黎明时分。因此,只需让府上各处加意防备,做两手准备,你再出来的时候,不过是瓮中捉鳖。”

    两手准备……真是好细致的打算。

    “你才是鳖!”明月说出来的,却是气急败坏的话。

    兆惠:“……”

    她莫不是故意来气他的吧?

    “死”也“死”了个明白的明白鬼明月,如今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无所事事,到处晃悠。

    “回来坐下。”

    “我都被你关在府上了,你让让我怎么了?”明月还是那套能把人气疯的理论。

    “……如今认字能认得多少了?”他决定跳过这个能把他血压气到飙涨的话题。

    “好像不少了。”至少她似乎慢慢地看得懂书了,还能写一些简单的大白话,甚至写出话本来。

    “这么厉害?”兆惠挑眉,“先前的诗集,你看过了吗?”

    “看过一些。”

    “有喜欢的诗句么?”

    明月想了想,随口吟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如今想想,确乎已是物是人非。

    “竟是姜夔的词。”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会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被兆惠这么一念,明月倒真觉得这诗句有些耳熟了。然而,不管她怎么回忆,都不曾发觉,她先前在这些诗词集里见过这句诗。

    ——其实这几本诗词集里根本没有杜牧的诗。

    自己挑的书,兆惠自然心知肚明。

    对于兆惠而言,姜夔的词也好,杜牧的诗也罢。只要从明月嘴里蹦出来的,不是李长吉或是顾贞观那些让他如今每每回想起来,依旧会心肝俱裂的诗词,他便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只要不是那些……

    兆惠望着纸上墨迹未干的《苦昼短》,沉思不语。

    明月就在他垂眸沉思的时候,晃悠到他身边:“要不,我们打个商量呗?”

    “你想商量什么?”

    明月转了转眼睛:“……就不能放我走吗?”

    “绝无此种可能。”兆惠自觉只是心黑,不是蠢。放她走?只怕到时能在他坟头草三米高来看他,都是明月心善了。

    “……”明月手指勾了勾他的衣摆,难得撒娇道,“我看话本里说的,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不是你情我愿嘛?”

    难得见她还有这一面,兆惠颇为受用:“你在这里把事情想明白了,自然便情愿了。”

    明月:“……”

    她甩开兆惠的衣摆,恶狠狠道:“好!算你狠!”

    刚要往外跑,岂料,下一秒明月就被他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明月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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