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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长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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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办额洛图这件事,因为有少女的案子提供的线索,变得容易了不少。

    不多时,查办额洛图一案就进入收尾阶段。

    “先上封折子说明奉天情况,再候旨如何处理额洛图等,最后回京面圣,详加阐述情况。”这是调查组组长来保给这次任务收尾定下的基调。

    兆惠和鄂容安点点头,只听来保又道:“至于那位姑娘……具体情况我并不是非常清楚,休如,你与和甫看着办吧!”

    人是他俩带回来的,要他俩善后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兆惠垂眸若有所思,来保身为带头人,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知道情况,只是他懒得管罢了。而这也给了兆惠和鄂容安操作的空间——少女是去是留,来保不会干涉,但也不会反对。

    少女当街杀人未遂一事,到底影响恶劣,要怎么上奏说明,而少女如何处置,这些都是需要他们细细斟酌办理的。

    就是有幕僚,许多地方也得兆惠和鄂容安自己亲力亲为。

    好几次少女夜间偶然出去,都看得到对面兆惠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这样下去不会把身体熬坏吗?也不知道他们的夫人管不管。

    少女轻车熟路地翻上屋顶,一边晃悠着脚丫一边想。

    守卫们大多对这位身份尴尬的姑娘客气相待,对她爬屋顶的事也是睁眼闭眼:开玩笑,有胆子当着她爹的尸体前杀人,两位钦差大臣又颇为礼待的,能是一般姑娘吗?

    今夜,月明星稀,四周寂寂,唯有乌鹊飞过时发出的声音格外响亮。

    ——不过,他们的夫人管不管他们,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都没人管她了。

    少女如是想着,干脆躺在屋顶上,欣赏起夜空的景色。

    “……其他大体都没什么问题了,只是……那位姑娘的事,如实上奏,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可是,大义上她占理,律法上……得亏当初拦住了她,不然,如今只会更为头疼。”

    又是写奏折到深夜的一天,鄂容安和兆惠加班加点敲定了查办额洛图的汇报奏折的大体内容,现在,只剩下少女的事比较棘手了。

    不据实上报,他们指定有功变有过,等着吃挂落。据实上报,这位姑娘的事迹又显得……格外彪悍。

    “和甫兄以为呢?”

    对于鄂容安的顾虑,兆惠也明白。他沉吟片刻:“自然是据实上奏。只不过,我们先说额洛图和其爪牙之行事,那位姑娘的事,就留在最后陈述便是。”

    要是添油加醋或是隐瞒不报,谁知道还会引出多大的祸事呢?

    “……传到京城,此事就是额洛图在奉天胡作非为,依律处置,而谢姑娘……”鄂容安缓缓踱步,道。

    谢姑娘,也就是少女,她出身满洲老姓锡尔馨氏,汉姓谢。

    “怎么,谢姑娘不好么?”兆惠反问道。

    “为父报仇,刚烈勇毅,自然极好!”鄂容安细细品味兆惠话中深意,良久,轻舒一口气,“还是和甫兄谋略过人。”

    “算不上什么谋略,一点写奏折的技俩罢了。”兆惠摇头,轻描淡写道。

    ——有了额洛图及其爪牙的所作所为在前,少女的杀人未遂也显得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相反,更能体现她处境悲惨。

    “那这折子今晚就先议到这儿吧。”鄂容安道。“早些歇息。”兆惠起身,将鄂容安送到门口。

    两个人刚在门口告别,鄂容安跟他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久,早已疲乏,由下人引着走了,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倒是兆惠警惕,抬头注意到了隐没在黑夜中的……两条腿。

    兆惠:“……”

    该说不说,还好在刑部待了一段时间,不然这大半夜两条晃悠着的腿他看着确实有些骇人。

    “是谁在上面?”

    兆惠抬头看向屋顶。

    “嗯?”昏昏欲睡的少女立刻坐起身,和屋檐前的兆惠四目相对。

    两两无言。

    “你怎么在这?”兆惠先开口问道。

    “这儿风景很好啊,兆大人,你要不要也上来看看?”少女理直气壮地回答了,还招招手,热情洋溢地邀请道。

    “……”当着守卫们的面爬上去跟她一块看月亮?这种行为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兆惠站在原地,屹然不动,“夜间风凉,还是快些下来吧。”

    “行。”少女把脚收了回去,嘴上应着,却不急着下去。

    ……等了一会儿,兆惠又问:“怎么还不下来?”

    少女回答:“腿麻了,缓一会儿。”

    兆惠:“……”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找人或者自己上去把人捞回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不大的声响。兆惠再看时,屋顶早已空无一人,少女翩然落地,正一派悠然地冲他笑。

    “怎么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少女没想到兆惠关心的也不是自己帅气的落地方式,而是自己穿得少。听了他的话,她这才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不自在地说:“……哦,还、还好,不冷……”

    她都家破人亡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关心天气冷不冷,该不该置办冬衣?

    今年没跟着父母一起走了,都算少女心理强大了。

    “早些回去吧,别着凉了。”兆惠又看了她一眼,留下这句话,便打算走了。

    “……大人。”他不解地转身望去,只见少女犹豫了一会儿,垂眸道,“您早些歇息,别熬坏身子了。”

    “好。”

    他望着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之后几天少女也没见过兆惠等人,只有位一直在兆惠他们身边待着的小厮给她送来了一个包袱。

    “成衣……?”

    小厮笑得得体:“正是。我们大人说了,钦差大臣们又无女眷跟随,照顾姑娘起居多有不足,还请姑娘海涵了。”

    “不……”少女摇摇头,“大人能记得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也麻烦小兄弟跑这一趟了。”

    “姑娘客气了。”小厮道,“叫我常年就好。”

    常年走后,少女拆开包袱,这里面的成衣薄厚不一,有的是冬衣,有的则是夏天的单薄衣衫,但都胜在质地柔滑,摸着舒适。

    少女又摸了摸,听到了成衣之下清脆的碰撞之声。

    成衣里面还藏着一个荷包。

    打开一看,都是碎银子。

    少女把荷包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重新把荷包收好。

    之后的几天,少女只见过常年一人,至于兆惠和鄂容安,来往伺候的人没提,少女也没问。

    “姑娘,这是您要的布料,我给您采买回来了。”在常年来过后不久,少女又托伺候她的人采买了东西。

    “多谢了。”

    闲极无聊,少女开始做女红打发时间。

    就在少女的女红事业如火如荼时,来保等联名上疏的奏折也到了京城,查奉天将军明额洛图扣饷勒派的罪状属实,应当按律论罪,而皇帝的批复也很快送到了奉天。

    “……还真如和甫兄所言,谢……锡尔馨姑娘安然无恙,接下来只需考虑如何安置她即可。”鄂容安笑谓兆惠。

    接到批复后,钦差三人组开了个会,商讨结案后根据皇帝旨意安排善后事宜——不过,这个主要是鄂容安管,与刑部二人无关。

    倒是这一次出公差,鄂容安和兆惠两个以前几乎没什么交集的人,因处理少女的事,建立起不错的交情。

    “她现在名声极大,想来在奉天城找一个好人家定下亲事,等到守孝期满,发嫁了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鄂容安道。

    “此事还要问问她的意思。”兆惠却不急着接话,“她不像是个没主意的人。”

    管太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鄂容安默然点头:“那等明儿再问问她的意思吧!”

    如今已是深夜,兆惠离开鄂容安的屋子,由下人挑灯引路,往自己的房间走。

    大概是鄂容安的话又一次提醒了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着锡尔馨氏的兆惠抬头往那夜那处屋顶望去——

    少女独坐在高高的屋顶,人倒没有躺下,两条腿也不再不安分地晃荡。在圆月与湛蓝夜空的映衬下,独观明月的少女显得格外孤独。

    ——有时明月无人夜,独向昭潭制恶龙。

    这是兆惠当时唯一想到的诗句。

    ……兆惠止住了引路的下人,又一次走到屋前:“下来,我同你说些事。”

    “嗯?兆大人?”少女低头看了他一眼,“又这么晚不睡觉啊。”

    说话归说话,她还是自觉地跳了下来。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兆惠说道。

    “这个我知道,我还被来大人叫去领旨谢恩了呢。”少女点头。

    进入结案阶段,额洛图等人按律处置自不必提。而少女——即鄂容安所谓锡尔馨氏,皇帝知道后,怜悯其遭际,为嘉奖其孝举,不仅赏了诸多赏赐,还让奉天有司叙议为其立一个牌坊。

    “谢谢您,您让人送的衣服很舒适。”少女却对这些赏赐加恩只字不提,反而提起了那几件衣服。

    “不过是举手之劳。”兆惠道。

    不过几件衣服而已,再重要,能有那些赏赐宝贵么?

    少女似是轻笑了一声——这对于兆惠而言是极少见的:“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这真的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姑娘能说出来的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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