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寝
恃宠而骄。
明月明明是个文盲,脑子里却第一个想到这个词。
单听到这四个字,明月就觉得这说的就是自己。
然而这也不能全然怪她,就像说书先生说三国的那样——周瑜打黄盖,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就是你在主屋里和老爷一起吃饭的理由?”
明月一脸纯良地点点头。
夜雨为之绝倒:“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今天那菜热了三回,味道确实不太好。”明月点评道,“要不是他没事找事,我自己回来吃饭,还能厚着脸皮让叶嫂子给我加个新鲜蛋羹呢。”
夜雨无语: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明月装糊涂倒是半点不含糊。
小寒惊叹:“……那这样一来,明月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喊你姨娘了?”
明月十分尴尬,干笑道:“没影的事,哈哈,不就吃了一顿热了三回的饭吗?我都怀疑是不是他自己不想吃,才非要我留下来吃。那么一桌菜呢,不吃可浪费了。”
一大桌的菜就这么浪费了,那罪过可大了!
夜雨和小寒很懵:这是重点吗?
“可是明月姐姐,你都被要去守夜了。”小寒带着几分小心道。在夜间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能一直陪在主君身边,那不就是未来的通房乃至姨娘么?
何况,她俩都隐约能看出来,她们家主大人,看明月的眼神,和看她们的是不一样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明月就更来气了:“这不就是要我猝死么?天天守夜!我睡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夜雨和小寒面面相觑:“……”
她们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大人要对这位大丫鬟软硬兼施了。
……她的脑回路实在是与众不同啊!
洗漱沐浴完毕,明月又得回主屋了。
一想到还要面对那么一位主子,哪怕她现在就站在门口,明月还是想掉头就走。
“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她犹豫的样子恰好被兆惠尽收眼底。
自从之前撕破脸后,明月在兆惠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既不行礼也不端茶倒水,自称也是一口一个“我”,相当摆烂放肆,大有一种让兆惠赶紧把她扫地出门的架势。
就比如说现在,明月径直铺上自己的铺盖后就躺下了,丝毫不管里间兆惠的死活。
“明月,明月?”
看,有人急了。
他还等着明月进来伺候着更衣呢,而明月已经自顾自地捂着耳朵躺下了。
“明月!”
明月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
不听不听,那啥念经。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里间的兆惠似乎轻笑了一声:“你歇下了?那行,我让夜雨和小寒她们过来伺候。”
夜雨身体略差,没事就喜欢早睡,现在定是睡下了。而平日更衣也是一个丫鬟做就成的活计,根本用不着两个人。
明月咬咬牙,一脚踢开被子——
然后因为不慎撞上屏风而闷哼一声。
明月:“……”
“噗嗤。”
明月发誓,这一声闷笑绝对不是她发出来的。
她一瘸一拐地绕到里间来了。
替他将外衣脱下,明月语气生硬道:“大人可要饮水?免得我一会儿又睡着了,让您口渴了,我罪过就大了。”
一句话里全是刺,也就她说得出来了。
“不必。”
明月听完,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捉住了手腕:“陪一陪我,好吗?”
这位爷又是闹什么?明月偏头,不解地看着兆惠。
他的大手还像下午那样,温柔地抚摸着明月的手。
“我接到皇上旨意,命我下个月前赴金川。”相比起之前的面色淡淡,兆惠现在似乎更多了几分疲惫。
“金川?!”明月有些吃惊。就是她一介女仆,也对帝国战事有所耳闻——金川那不是前线吗?
要一个年过不惑的传统文臣上前线做什么?送死吗?
“放心,只是督办粮运而已。”他反过来安慰明月。
“可是上前线就是会有危险啊……”她嘟囔道。
兆惠似乎来了几分兴趣,微笑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对啊,你、你人没了,谁给我发月俸?”傲娇的女孩,说起违心的话不免打磕巴。
“是吗?”兆惠难得没有借机继续调侃,而是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我这一去,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几年,都见不着你了……”
明月有些紧张:“……要打这么久的吗?”
兆惠轻轻一笑,手转而搭在明月的背上:“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今天打了明天就不打。而况我身负皇命,更要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以报皇恩。”
“……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奇怪想法。”明月只嘀咕了这么一句,又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今夜守在这里了,行吧?”
“不。”兆惠抬手,取下明月的簪子,她一头秀发顷刻洒落肩头,“你就在这儿睡觉。”
明月迟疑:“……我,这不合适……”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多么危险的八个字。
“就在这儿陪陪我。”他的语气愈发温柔,同时,也没有让人质疑的余地。
“……我去把我的铺盖抱过来。”明月试图往外走,却被他紧紧抱住:“不必,这里也有。”
借机脱身失败,明月还不太习惯被别人紧紧抱着,一时又羞又怯,小声道:“……你转过头去,我、我……”
“好。”他听着明月羞怯的话语,笑了,顺势放开她,转过头去。
见他果然依言而行,明月反而犹豫了。
——也许,这是她今晚唯一一次跑出去的机会了。
但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明月迟疑着,解开了第一个外衣的纽扣。
他毕竟还是信任自己的……
“下个月前赴金川。”
明月耳边,他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她缓缓地解开了第二个外衣的纽扣。
……算了,还是别让他带着烦恼去金川好了,万一真死了怎么办?别死了都不安稳。
她解开了第三个纽扣。
——何况,他一去这么久,自己要跑,未必没有机会。
这样想着,明月的动作也快了不少。
闭上眼睛的男人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勾唇一笑,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赌的是女孩足够心软,足够善良。
钓鱼者要有足够的耐心,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就在明月将外衣脱下后,兆惠才故意慢悠悠地问:“好了吗?”
“唔……快、快好了……”明月有些慌乱,把外衣叠好,披在架子上,“好了。”
兆惠转过头,就看见她散着一头及腰的秀发,身着单薄的中衣,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真是难得的乖巧。
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满意。兆惠起身,走到明月面前,将她打横抱回床上。
就在明月戒备地盯着他时,兆惠却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个圆盒,又将她的袜子脱了,露出了白皙的脚背。
“……别动。”他捉住明月的左脚,将圆盒里的药膏细细抹匀在她的脚上,“刚刚是这只脚吧?”
明月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先前她撞到脚的事:“……是。”
这下,真就从她伺候兆惠,变成他伺候明月了。
“这边疼不疼?”他的手在某一处按了按。
“疼。”明月点头。
可是痒不痒却不是明月说了算的,随着他的手在她脚上的轻抚,明月又试图动了动她的脚:“真的好痒。”
明月的小动作,无意间让这儿的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他呼吸微微一滞。
相比起明月的懵懵懂懂、心存侥幸,他却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之后打算做什么。
“好了。”
明月在兆惠松开手的那一刹,如蒙大赦般地迅速缩回左脚,然后努力离他远一点。
“你睡里边,我睡外边。”在这一点上,他倒是莫名的有风度。
人都躺在这儿了,明月也懒得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了,她一把抓过床最深处的被褥往自己身上盖。
誓要与某人划清界限。
彼此躺下后,兆惠忽然开口:“想不想听故事?”
“听啊,为什么不听。”他刚一弯唇角,就听明月接着说,“不过,话说得太多,晚上我可是起不来倒水给您喝的哦~”
还记仇呢。
兆惠无奈:“我自己倒,绝不喊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明月轻哼一声,然后眼睛亮亮的瞧着他,“说吧说吧,什么故事?是哪家大人被抄家了,还是哪个老爷又被停职夺官了?”
两个人面对面地躺着,兆惠挑眉:“你这么爱听这些?”
糟糕,差点忘了五月她们大人差点被革职了——那时明月也才被调来他院子里。她心虚地眨眨眼:“那我还能听什么呀?”
“……”好像也没别的能听了?就在他默默地思考着有什么八卦能说出来讨她开心时,明月转移话题道:“那你之前说,刑部衙门又吃挂落了,是什么事啊?”
“这……”兆惠沉吟片刻。
明月眨眨眼:“难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这件事说起来确实……”
“……那你还是别说了吧,我怕被灭口。”明月干脆利落道。
兆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