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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年轻犯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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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夏被手机铃声惊醒的时候,窗外仍然黑着。动一下身,发现裘在旁边睡得很沉。他们竟然这样在客厅的地毯上睡着了,她躺在他的胳膊上有奇妙的安全感,竟不愿醒来。

    铃声低低地一直在响,反复唱着那么几句:

    再见了朋友,我实在不愿离去;

    当所有的鸟儿在天空歌唱,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到处是漂亮的女孩;

    想我了,我就会与你同在;

    我们曾共享快乐,也曾共享阳光季节;

    但我们一起爬山的那些日子已经逝去;

    那些日子已经逝去。

    这是雅克·布雷尔在离世之前写的一首歌,顾夏躺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悲从中来,摸黑按住手机的接听键,心脏一下下敲得厉害。

    低声说allo,起身去卧室听电话。对面是莫尼卡的声音,她直奔主题问顾夏,“你能来一趟布鲁塞尔吗?现在。”

    顾夏一时反应不上来,觉得大脑有宿醉般钝重感,“布鲁塞尔?”

    “我和卡缪还有莱顿都在这里,但是最应该在这里的人是你。”莫尼卡说,“戴维需要你。”

    “我和戴维已经分开了。”听见这个名字,顾夏清醒了一点,她认真对莫尼卡说,“我在巴黎找到了新工作,我租了房子,以后一段日子我都会留在这儿。我想离开球场,离开那个圈子,过一种新的生活。我和戴维已经说好,我们都有权利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哈,”莫尼卡好像听见一件特别好笑的事,“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是,我想重新开始,以后各走各路,这对彼此都好。这么说似乎太冷漠了,但其实拖延是最大的伤害。”

    对面停顿两秒,然后莫尼卡笑起来,“从这一刻,我倒是真的开始欣赏你了,从前我错看了你。伊薇特说你很厉害,我却从不觉得,我一直把你当作一个小女孩儿,什么也不懂。”

    从莫尼卡的声音里,顾夏知道她们已经不能再做朋友。或者从前她们也不是朋友,但她们曾经坐在同一包厢看球,她们曾经一起逛街舔橱窗,她们曾经亲亲热热地攀在一起拍照片。就算她们不是朋友,她们也曾作伴,顾夏觉得苦涩,淡淡地说,“我和卡缪那件事纯属误会,我同戴维原不是一种人,我们只是走不下去了。”

    “卡缪和戴维已经冰释了误会。”莫尼卡强调“误会”这个词,顿了一顿说,“上个月他们说好一起参加汽车拉力赛,往年他们也是一起参加的。”

    顾夏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听着莫尼卡缓缓说下去,“一路无事,到了比利时赛段,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汽车忽然失控,撞向一旁,整个翻了。”

    顾夏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想开口问却不能思考,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过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夜那么静,她的喉咙沙沙作响,“戴维怎么样了?”

    “当时是戴维在开车,驾驶座位被卡住了,卡缪只受了皮外伤,但是戴维到现在还没能下床。”

    “他活着。”顾夏出了一身冷汗,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任何代价都好。

    “他活着,但是或许他情愿自己死掉了。他的膝盖骨伤得很重,医生说以后能否走路还是未知数。即使恢复到可以如常人一般行走,打球恐怕是不能了。”

    顾夏控制不住身体往下滑,一直坐在地板上,左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掩住不去哭,心里却如剜开一个洞。戴维不能再打网球了,那是他唯一会做的事。甚至,他也许不能再走路,他才二十多岁,往后他还有大把的人生。全是她的错,上一次在巴黎,他说还想和她在一起,但是她不肯。如果她把他留住,他就不会去参加什么见鬼的汽车拉力赛,他仍会好好的,全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戴维和卡缪不会生嫌隙,车到底是怎么翻的没有人知道,但毫无疑问全是她的错。

    顾夏坐在地上,咬破了嘴唇,嘴里有咸味。她抱住自己,身体不住发抖,怎么这么冷呢。她哪里也不想去,不想走出门,不想说话,只想把自己困死在这黑暗里,这没完没了的黑暗。

    莫尼卡说,“你想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你没有这个权利。”

    莫尼卡说得对,顾夏想她真是太天真了,她以为她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原来不可以。过去犯的错追了上来,并不能像脱下一件外套那样甩掉。

    戴维的伤就是她的罪。

    ——————

    顾夏出门之前,看了看裘雷诺。他肆意睡在地毯上,月光照着他的侧脸,窄窄的下颌,长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打出暗影,如蝴蝶双翼。顾夏俯下身来,抱了他一会儿,他在睡梦中握住她的手,那么暖。顾夏不想动身,想一直抱他到天明,似乎从他的身上才能得到一点力气。

    贪恋,这是贪恋。

    可是这一刻,她的身边只有他,他的身边也只有她。天亮以后,怕是从此天涯路远,山水不相逢。顾夏理不清离别的预感,她悲苦地想,这是第一次,她明明白白看见自己对裘是有贪恋的。

    他一直在她身边,每当她踉跄,他都向她伸出一只手。太习惯了,所以她踩在他的影子上走过去,视而不见。

    所以。

    ——————

    到了比利时,天色刚亮,布鲁塞尔大广场有成群的鸽子在飞。顾夏从哥特教堂下经过,她想起第一次到布鲁塞尔,是有一年复活节假期她和布洛迪一起来的。他们俗气地与小尿童合影,他们一家接一家店逛过去,手心里捧着大把的巧克力,走累了就坐在广场旁边的台阶上用面包喂鸽子。

    那时候她放肆任性,并没有珍惜他。可是在那样纵声欢笑的日子里,她似乎是比现在快乐的。真是奇怪。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没有存款,没有她爱的人的爱情,念书生活压力那么大,竟也笑得出。到底胡乱伤害别人的时候,比较开心一点。

    而现在,渐渐成长,一样样不愿做又非做不可的事裹上身来,时时觉得痛。

    她对戴维就像还债一样,他是她因为年轻犯的错。她见到他就飞身扑了上去,她在他身上实现了她在另一个人身上没有实现的梦想。代价那么大,伤害了她其实不想伤害的人,伤害了那么多的人,得到的不过是幻梦。

    顾夏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戴维睡在床上,他看上去十分憔悴,整个人瘦了一个码,她差点没有把他认出来,内心酸涩。卡缪从旁边站起来,眼睛通红,“你来了。”他说。

    “我来看戴维,莫尼卡打电话给我,说了翻车的事。”

    卡缪听见莫尼卡的名字,表情忽然哀伤,“她走了。”

    生活果然荒谬如戏,不是你来了,就是她走了。她拍了拍卡缪的肩膀,卡缪忽然说,“我是爱她的。”

    顾夏恻然,“为什么不留住她?”

    “我留不住她。”卡缪是人缘最佳先生,斯文温柔,对每个女人也能说出好听的话,泡酒吧也会假装单身,并不是休﹒莱顿那种每天把女朋友挂在嘴边的人,一直到分手了,他想说他爱她,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当一个人真的要走,我们并没有本事留住她。

    趁戴维未醒,顾夏先把行李送去酒店,临出门卡缪想了起来,“阿休要你打电话给他,关于戴维的伤。”

    “阿休去了哪里?”

    “荷兰。”

    顾夏心里已经有数。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把撞坏的膝盖骨恢复完好,那个人也就是布洛迪了。阿休是好朋友,他此行冒着不做人的风险。同时,也正因为阿休对布洛迪的人格如此了解。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情敌施手术,那个人也就是布洛迪了,他一向只有为别人好。

    正是这样,他才把他爱的女孩子纵容到肆无忌惮终于像风筝断了线。

    布洛迪到底是不同的。别的男人,恨不得情敌一辈子拄拐杖,谁让你把我的女人带走,活该。而布洛迪,他做医生也就有医生的样子,不是尼尔﹒韦恩那种医生。

    顾夏略微放心,把行李放下,拿了手袋和房卡出门,站在酒店门口打电话。

    果然,休﹒莱顿迫不及待地告诉顾夏,“布洛迪看了扫描片,他说让戴维去他那里,你知道布洛迪在马斯特里赫特搞医学研究,他这里有最好的设备。”

    我不知道,他在马斯特里赫特,或在哪里。顾夏靠在墙上,她想幸好,每次她做错事,总有人来为她收拾残局。上一次是亚历克斯,这一次是布洛迪,不管谁又欠了谁,她爱过的人都是值得爱的人。他们并不恨她,或他他他他,他们只有对她好。

    顾夏深觉自己幸运。许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不是因为她幸运,是因为她还年轻。

    “你在听么?”阿休挠头,“现在的问题是戴维,你知道他的臭脾气,我来之前已经和他谈过,他宁死也不肯领布洛迪的情。”

    “我会想办法,我们尽快去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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