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尚未损毁的梦想
戴维叉着面前的馅饼,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卡缪奇怪地问,“还在想顾夏的事?不至于因为这个吵架吧?”
服务生走过来,把热咖啡和新鲜出炉的报纸放在桌子上。
“莫尼卡吸烟吗?”戴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很少,她生怕皮肤坏掉。”卡缪有所领悟:“顾夏吸烟?”
戴维不语。
“法国就是这点不好,女孩子在那里久了每个都吸烟。不过你爱一个人总要接受她的缺点,没有人是完美的。”
“我倒希望是她吸烟。”戴维闷闷地说。
“你真善变。”卡缪喝了一口咖啡,一边拿起报纸一边说,“以前你最讨厌女人吸烟,因为这个跟伊薇特闹分手,生生让她把烟戒掉了。”
“现在也是一样,好端端的女人吸什么烟,满身风尘味。”戴维郁闷了一夜,决定向卡缪求教,“昨晚顾夏回来,满身烟味。你也听见,她说遇见一个朋友。我不知道是她吸烟,还是她那个朋友。”
“你想得未免太多了。”卡缪觉得好笑,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戴维﹒麦格雷迪会为了一个女人一点小事辗转反侧,他是死也不能相信的。信手把报纸翻了几下,莫尼卡怎么还不来,早餐时间都快过了。
“我觉得那个人不会是范﹒格兰特。”戴维继续讲他的推测,“医生通常都不吸烟。按常理,他也不该让顾夏吸烟。”
“范﹒格兰特?哦,你说顾夏的前男友。那位医生现在很红,以前亚历克斯﹒班德都找他看伤。”卡缪提起不禁称叹。亚历克斯﹒班德是一个时代的神话,他们在少年组是看着那人的比赛长大的,可以说那是他们每个人的偶像。憧憬一下,言归正传,“不过你不应该随便怀疑顾夏,可能她只是迷了路遇见一个朋友,就这么简单,两个人相处最忌不信任……”
话未说完,卡缪把报纸拿近五厘米,我的天!
“什么新闻这么好看?”
“没有,字有点印糊了。”卡缪把报纸压在咖啡杯底下,“咱们去球场吧!不要在蒙特卡洛上演首轮爆冷出局的惨剧。”
“干嘛这么急?你不是说要等莫尼卡一起吃饭吗?”
“女人洗澡化妆换衣服至少两个小时,等她出现恐怕要一起吃午饭了,还是练球重要。”
“哪有那么夸张。”戴维示意卡缪回头。
莫尼卡施施然走来,在卡缪身边坐下,拿起卡缪的咖啡喝了一口,顺手把报纸拿起来。卡缪扯住报纸的一端不放,莫尼卡扯着报纸的另一端,觉得好生奇怪,“你这是什么眼神?”
卡缪放手,捂住额头,纸果然是包不住火的。
莫尼卡把报纸拿到眼前,看了半天,看了看对面的戴维,又看了看身边的卡缪,想搞清楚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戴维从莫尼卡的手里把报纸拿过去,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裘雷诺,是以前演过同性恋的那个吗?”
“他可能真的是同性恋。”卡缪觉得戴维是真的需要安慰了,“那个圈子有一半是同性恋。”
“同性恋的男人,会这样抱一个女人吗?”戴维把报纸拍在桌子上,照片上两个人笑容灿烂直透纸背,他们拥抱着凝视着彼此,好像全世界只有两个人,那种喜出望外流光溢彩。
“你总是这样,你总说没有时间,以前对伊薇特是这样,现在对顾夏也是这样。你到底关心过你的女朋友吗?”莫尼卡忽然很气,把伊薇特的账一起拿出来清算,“你知道顾夏喜欢什么颜色吗?你知道她喜欢哪个演员吗?你知道她想做的事吗?你知道她喜欢哪种甜点吗?你知道她讨厌喝汤吗?”
“现在至少我知道了她喜欢哪个演员!”戴维也很气,“我是没有时间,早晨在英国,可能晚上已经到了美国,今天在西班牙,明天可能在摩纳哥。所以我已经尽量把顾夏带在身边了。以前我最讨厌像卡缪这样,打比赛的时候带着女朋友,那么黏腻的样子,但现在我也这么干了。我还不够关心她吗?我关心她的每件事,我还要怎样才算是关心她呢?”
“那又怎么样,到马德里这几天,你陪在顾夏身边一共有多少时间?你把她像行李一样带在身边,然后往酒店一扔,好像这样她就算是你的女朋友。”莫尼卡越说越气,转而质问卡缪,“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一行的人为什么还要谈恋爱呢?你们根本不需要女朋友,你们都应该变成同性恋,你们和同性恋到底有什么差别?你们爱的恨的都是球网对面那个人,你们两个在这喝咖啡吧,好好享受,早安。”
莫尼卡转身走掉,卡缪追了出去。
戴维对于西班牙人走到哪里吵到哪里的情况习已为常,两人都走了反而清净。平静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顾夏的号码。顾夏一早出去会友,当然仍是报纸上这个人。
“是我。中午一起吃饭好吗?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什么?那好,晚上见。”
挂断电话,想来想去忍不住又拨过去,“我发现法语比英语多一项好处。如果昨天你用法语讲朋友这个词,至少我知道那是一个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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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裘雷诺头也不回地问。
“没事。”顾夏挂断电话,风呼啦呼啦地从头顶吹过去,她把烟灰色围巾紧了紧,“你还是喜欢开敞篷车。”
“是,我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改变的。”
“没有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可是我们总要相信一些什么。比如这个世界很美好,值得我们为之活下去。”
顾夏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裘雷诺开车穿过一片田野,车停在村落尽头的风车下,“觉不觉得这里好像一个地方?”
“赫芬?”顾夏打开车门转而说,“欧洲的小镇村庄大抵都差不多。”
“我第一次经过这里,就想起赫芬。”裘雷诺看着顾夏说,“你也是一样。”
“你想说什么?”
“你不能这样,向一个方向走,向相反的方向回头。”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顾夏一动不动地靠着车门,眼眶酸痛,“我没有回头,你还不明白吗,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果你想,你就可以。”
“那边是什么?”顾夏指着远处一座塑像,换了一个话题。
“那是堂吉诃德在向杜尔西内亚求婚。”裘雷诺拉着顾夏走过去,“他们的房子应该也在那边。”
裘雷诺拉着顾夏的手,好像身边是一个倒影。顾夏是毁损以前的那个他。他的人生里有些重要的部分已经被他自己毁了,再也不可能修补,可那些东西仍在顾夏的身上,那些尚未实现的光荣和梦想,那些对生活的热情,那些最美好的。他想让那些东西一一实现,不惜任何代价。
开车回到市区已经天黑。
“我送你回酒店。”
“不,在路口把我放下就好。”
“我不放心,不知道麦格雷迪会不会找麻烦。”
“恐怕你送我回去才是麻烦。”顾夏去推车门,手却被扣住了。黑暗里两个人离得很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裘雷诺下意识地后退两厘米。
“有些话,即使你不愿意听,我还是要说——你应该离开麦戈雷迪。”
“然后呢?”
“不管然后怎样,这一步始终要走,这不是你应该逗留的地方。”
“他爱我。”
“没有一种爱在自由之上。”裘雷诺斩钉截铁地说,“他爱你又怎样呢?毫无用处。你不是别的女人,你的理想并不是某个男人,别告诉我你花了这么大力气,仅仅想找一个男人傻乎乎地过没有自己的日子。”
“为什么,在卡萨布兰卡的时候,你不对我说这些?”
“我说了,你没有听见。还有很多话,你都没有听见。如果一定要做一个比较,我情愿你和范﹒格兰特在一起,至少他可以放手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而戴维﹒麦戈雷迪,他就应该把名字改成绊脚石。他迟早会毁了你。即使毁了你,他还会自以为他爱你。这样的爱要来有什么用?他不爱你反而好。顾夏,你不是应该离开他,而是必须离开他。这个,任何时候都不算迟。如果你知道要去哪里,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裘雷诺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回过头擦亮打火机,看见顾夏的泪水流满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