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再见
顾夏踢掉高跟鞋,想在床上躺一会儿,却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不想动,就坐在那里。
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她又看见那个人。设想过千万次,一旦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也曾避了又避不想再见。然而一切还是避无可避地发生了,以一种最尴尬的方式。
随便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被人设计了。顾夏讽刺地笑,吹灭烟灰。尼尔﹒韦恩,这笔账以后你要还给我。
可是现在顾夏不愿意过多去想尼尔﹒韦恩的问题,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眼睛,还有他的手。他撞见她的瞬间扶住她,对她说抱歉。又是抱歉,似乎他们之间只有这么一句抱歉。
“抱歉……”那年他送她离开,她说你可以抱我一下吗,他望着她,他说,“顾夏,我很抱歉。”顾夏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那么逼切又那么遥远,远得隔山隔水隔断一生一世。那时她第一次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心如粉碎。
在那个痛得恨不得死去的夜晚,她的心碎成一片片,余生都只能趴在地上捡拾碎片,从那以后她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可在那心碎的时刻他们没有来得及说再见,没有说再见,就好像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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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顾夏的回想。布洛迪推门进来,本来想要开灯,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他走过来,从顾夏的手指间把烟拿开熄灭,满室陷入漆黑,烟味缭绕不散。
布洛迪坐在顾夏对面,手臂支着头,就那么坐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应该开口说点什么吧,但是怎么说呢。有些事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他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里,顾夏明白她是真的伤到布洛迪。她一直尽力避免这一幕,她以为可以,真是天真。裘雷诺说得对,这里有一头粉红象,她选择视而不见。
布洛迪是那种在鲜花和掌声里长大的男人,有优裕的家庭环境,有慈爱的父母,有别人羡慕不来的天赋,有漂亮的容貌和高尚的工作,那简直是童话世界。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父母,他最信任的人就是顾夏和亚历克斯,他最信任的这两个人联合起来摧毁了他的世界。
看着布洛迪,顾夏觉得自己很残忍。她不是不想说的,她一直想告诉布洛迪她曾经爱过那个人,她也试图说过,但布洛迪以为那是另外一种感情。她没有解释,与其说找不到机会,莫如说她害怕毁了她和布洛迪的关系。不料她一直在拖延的事实,以这样残酷的场面曝于阳光下。
“顾夏,你是爱他的。”布洛迪嘲笑自己,这话从前也说过,但他一直没有以为是这层意思。爱分很多种,他也爱那个人,全世界都爱那个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顾夏也是那一种。
顾夏如骨鲠在喉。她可以自圆其说但她不愿意,事到如今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有一年他来北京打一场比赛,我做志愿者。”
布洛迪的心情放松一下,听起来似乎也很平常。“只是这样?”
“我是因为他才来到欧洲的。我去卡昂,因为那是距离英国最近的城市。”顾夏努力地想笑,眼泪却爬满一脸,那些辛酸扑鼻而来,“那时我想去英国,但英国太贵了。”
“你来欧洲是为了找他,”布洛迪觉得非常痛苦,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顾夏,“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可知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夏试图说一些安慰的话,“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并不爱我,他可能根本不记得我。在他那个位置,爱他的女孩子太多了,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孩子也太多了。”
顾夏想安抚布洛迪抽动的肩膀,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布洛迪是很温柔的人,有时也很脆弱,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哭。他的哭让顾夏有深重的罪恶感,他的痛苦是她造成的,她甚至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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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走出去,关上门。之前火树银花的体育馆在谢幕之后只剩月明人静。顾夏一直走一直走,并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夜风迎面吹过来,风中她像孤独自由的鸟。
孤独,自由,美丽,这就是顾夏的姿势。后来的很多年顾夏走在香榭丽舍大道,走在非洲草原,走在伦敦银行街,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五月广场,走在洛杉机的闪光灯下,她始终保持这样的姿势,孤独,自由,美丽。也许这就是她的人生。
就像裘雷诺对她说的:顾夏,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
可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了。在悉尼这个月华如水的晚上顾夏不想要什么见鬼的自由,她只想擦干布洛迪的眼泪。她恨自己无能为力,于是她只有默默走开。
她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天色发白的时候她知道她和布洛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