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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半只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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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是荷兰最美好的季节,一扫湿寒,蓝天白云,郁金香盛开。但整个7月,顾夏都在荷兰失眠。

    数一个名字直到天色一点点发亮,始知这个办法是骗人的,于是决定对失眠置之不理。虽然她无法打败它,至少不可以被它打败。

    布洛迪很担心,每天要她去检查,可她一向最恨医院,死活不肯去。布洛迪对顾夏的任性一向无可奈何,只好自己为她查看,可确实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7月末尾,他们参加了范﹒斯拉茨的婚礼。

    斯拉茨是荷甲著名前锋,一直效力于布洛迪的父亲所在的球队,比布洛迪年长两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次他没有邀请布洛迪作伴郎,着实被布洛迪抱怨很久。斯拉茨也很无奈:“文图拉坚持要请她的好友当伴郎,她现在怀孕不能生气。”

    婚礼在斯拉茨的故乡,一个叫赫芬的小镇举行。谢绝了所有媒体,只邀请为数不多一些亲朋好友。见到裘雷诺,顾夏才知道,伴郎不但是新娘的“好友”,甚至还是前男友。

    很久以后顾夏都没能理解这件事。她曾对裘雷诺穷追猛打,“请问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但至少伴郎是我?”

    而裘只是笑嘻嘻地说:“只有我这样拥有高贵情操的人方能体会,亲眼看着爱过的人得到幸福是多么幸福。”

    顾夏丝毫也不相信新娘得到了幸福。一个女人在幸福的时候是不会记得前任男友的。她结婚了,她要他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她要向他展示她有多么幸福,这一切只说明她有多么在乎。

    唯一的事实是,她到结婚都没有忘记这个男人。

    ——————

    那天女宾在化妆间陪新娘,婚纱镶嵌钻石,整套华美首饰,新娘美丽得不似真人。一切都完美,只是伴娘始终不见。

    文图拉终于打通闺蜜的电话,发现世界上最大的错误不是邀请前男友当伴郎,也不是邀请闺蜜当伴娘,甚至不是在结婚当天才知道前男友与闺蜜曾有一度亲密交往,而是在婚礼前半小时听见伴娘坦承再也不想看见今天当伴郎的这个人,所以很抱歉不能去了。

    文图拉挂断电话,妆已经花掉,还有半小时,只有半小时了。可是还管什么婚礼呢,这么想着,拎起裙角冲进隔壁。顾夏坐在化妆间的角落,听着隔壁的哭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心想幸好谢绝了所有媒体,这大抵是这桩婚礼里唯一正确的事。

    十分钟后,布洛迪走进化妆间,挠头:“看样子婚礼缺少一个伴娘,斯拉茨想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客串一下,今天的来宾里女孩子太少。文图拉不想别的女孩子抢去风头,所以只发了很少的帖子给未婚女郎。”

    顾夏觉得她一生再也不会碰见奇特至此的婚礼,有任性至此的新娘,纵容至此的新郎,欣然看前女友出嫁的伴郎,再也不愿看见伴郎的伴娘,人生比戏热闹。但是既然演到这里,再烂的戏也要收场,“伴娘的礼服是我的号码?”

    ——————

    顾夏对着镜子把头发绾起,涂上眼影和口红,穿上礼服裙,坐下试高跟鞋,试了又试终于放弃,“我能不能穿球鞋?反正礼服拖地露不出脚。”

    说着,隐约觉到一道目光。顾夏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门边斜靠着一个人。她吃惊地转身,一时忘记整理自己的表情。

    裘雷诺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夏,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黑色西装上还沾着颓败的百合花瓣,看样子刚才被新娘砸得梨花带雨。

    斯拉茨走过来给他们介绍:“顾夏是今天的伴娘,她的男朋友范﹒格兰特是我最好的朋友。”然后对顾夏说,“这是裘雷诺,今天的伴郎。”

    裘雷诺伸出手来:“你好,见到你很高兴。”

    顾夏看着眼前的笑容,如此漂亮又如此邪恶,忽然对落跑的伴娘有了深深的理解,她从来没有这么理解过一个人,她真后悔答应当伴娘,也许她应该跑得更快。

    可是既然站在台上,帷幕已拉开,不管跌倒还是忘记台词,不管怎样也要把这出戏演完。看样子裘雷诺并没打算拆穿他们认识的事实,于是顾夏顺水推舟,微笑说“你好。”

    裘雷诺重重地握住顾夏的手,顾夏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掌心,顾夏笑得灿烂如花,裘雷诺明明吃痛又不肯放手,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又气又笑又惆怅。

    原来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是那么出色的人,身家清白,前途光明。

    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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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师宣读誓言:不管生老病死,你愿意一生一世照顾她爱护她吗?

    斯拉茨点头承诺。顾夏把戒指递给新娘。裘雷诺站在顾夏对面,看见顾夏眼睛里的悲伤。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顾夏抬头撞上对面的眼光。

    不管生老病死,你愿意一生一世照顾她爱护她吗?是什么样的爱,值得用一生去承诺。是什么样的人,值得一世深爱。

    戒指已交换,丝带喷满身,大家去院子里拍照。

    照片上一定是草很绿天很蓝笑容很甜,顾夏站在树阴下,拿着一片蛋糕,看阳光在每个人身上流转。裘雷诺走到顾夏身边,握住她的手,顾夏的手心冰凉,他握紧,她没有挣扎。

    他看住顾夏,“如果你可以信任我……”

    顾夏摇着头,眼泪就掉下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裘雷诺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慌了手脚,原来一个男人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女人的时候竟会这么笨,哪怕他是大名鼎鼎的裘雷诺。

    “只是看见婚礼觉得感慨。”顾夏擦掉眼泪,“觉得结婚是义无返顾的一件事,需要很多很多爱,还有很多很多勇气。”

    “也可能与爱情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里有一头粉红象,但大家视而不见,婚姻就是这么一回事。”裘雷诺扶着顾夏的手肘和她一起走下台阶,“我最怕女孩子哭,我结婚必定不会请你当伴娘。不过你结婚请我当伴郎,我还是不会拒绝的。”

    “得了,我可不想我的婚礼上落跑半数女宾,还要找临时伴娘。”顾夏笑,笑完仍觉得难过,阳光照进眼睛里有轻微刺痛。她合上眼皮,不让泪水再往下掉。

    裘雷诺拉着顾夏的手,提高声音问她,“陪我去骑马?”

    ——————

    裘雷诺从农庄后院牵出两匹马,把顾夏扶上马背。顾夏有些手足无措,可是马已经缓缓跑出去了。

    裘雷诺策马追上,顾夏勒住缰绳,马却一下子奔跑起来。顾夏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水,控制不了马的速度。裘雷诺发现形势不对,伸手帮顾夏控制缰绳,马受惊吓翻身跃起,差点把顾夏掀下马背。

    “你不会骑马?”

    顾夏笑而不答,努力地挽住缰绳。

    “你不会骑马,为什么要答应我?”裘雷诺惊出一头冷汗。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啊。”顾夏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裘雷诺,“我舍命陪你骑马,你不觉得感动?”

    “真要命!”裘雷诺一边生气一边赞赏这女孩子的勇敢,“你不怕?”

    “我连你都不怕,难道这比上你的车更危险?”

    顾夏放慢马速,笑着说话,帽檐在睫毛和脸颊边打出一层光影,半明半暗的娇艳。这情景太美,让人不敢看,裘雷诺掉转目光,与顾夏缓缓地并辔而行,忽然问她:“你相信有灵魂伴侣这回事吗?”

    “我相信灵魂,但不相信伴侣。”

    “我却是相信的。上帝把一个苹果切开两半,丢在尘世间,我们终其一生去寻找另外一半,或许找得到,或许找不到。”

    谁能相信,裘雷诺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顾夏想笑,又想了想,却笑不出。一个人流浪过多少张床,与他的爱情无关。身体是一件事,爱情则是另外一件事。谁说这样一个人不能去爱。只是如他所说,也许找得到,也许找不到,世界太大,要遇见一个人毕竟是太渺茫的事。“如果遇不见呢?”

    “遇见那个人,我会有感觉。如果我能感觉到她在我心里,我也能从她的眼中看见我自己,那么她就是我等的那个人。如果等不到……”裘雷诺犹疑一下,肯定地说,“她会出现的。”

    “你的一生不会只为了等待半只苹果吧?”

    “还有演戏,这是我对生命最基本的爱。我总是想,哪怕名誉再坏也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我在乎的是我自己,还有我的角色。至少有一项原则我是不想放弃的,就是我不想为了钱而接一出戏。如果有一天我需要钱,我情愿去端盘子洗碗,但我不想我接一出戏仅仅是为了钱。你明白吗?”

    “我明白。”顾夏忽然发现,她很喜欢和这个人说话,这真奇怪,“生活可以将就,但爱不行。”

    “你呢?你的爱是什么?”

    “我……我爱阳光,晴天的时候似乎再坏的境遇也没有关系,我爱咖啡,那是我的血液,我爱牛仔裤,那是我的皮肤,我爱蓝色,就像现在的天空……我爱新闻,还有这个世界。”

    “新闻?”

    “我是记者,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裘雷诺做了一个险些跌下马的姿势,“我一向讨厌记者,你们记者就会瞎编,能编的都被你们给编绝了。但你在其中一定出类拔萃,从来没有你的同行从我这里得到这么多一手资料。我居然会和一个记者说这么多,简直疯了。”

    裘雷诺放马离开,顾夏追上去:“allo,allo,卡萨诺瓦。”

    “你打错电话,这里没有人是卡萨诺瓦。”

    两人回到农庄,顾夏将马绑好,裘雷诺把手放在顾夏的肩上,顾夏没有回头,听见裘雷诺对她说,“顾夏,如果以后你找不到那个人……那么来找我。”

    顾夏心里有瞬间震荡,回头看住那双眼睛,“什么意思?”

    那人却戏谑地说,“你舍命陪我骑马,我舍命陪你结婚。”

    这是玩笑,顾夏知道,心里的震荡却久久无法平静。如果你找不到那个人,那么来找我。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不似玩笑,但这当然是一个玩笑,顾夏告诉自己,他是一个演员,他简直可以拿恺撒奖。

    ——————

    后来,裘雷诺真的拿到恺撒奖。

    再后来,在帝国酒店的恺撒之夜举办了裘雷诺影展。一张张照片,一段段影象,都是无法回头的流金岁月。

    那夜,顾夏遇见文图拉,文图拉说她一生都爱着这个男人,虽然她与之结婚生子的是另外一个人。

    事实上,最后那几年,全世界都爱他。但他已经享受不到这种荣光,他的生命在那之后并没有持续太久。

    顾夏并不在乎这些,她唯一遗憾的是,她错过他对她说的这句话。

    我遇见你,我知道我找到了另外半只苹果,你可以嫁给我吗?

    他分明说了,她却没有听见。多年以前,那个阳光似水的下午,在荷兰。

    ——————

    那个下午,回到婚礼现场的时候,布洛迪正在与大家喝下午茶,穿着白色衬衣,打着领结,顾盼神飞,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似海水蔚蓝,是那么斯文漂亮的人。但顾夏和裘雷诺走在一起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布洛迪走过去,挽住顾夏的手臂。斯拉茨赶过来拉裘雷诺去拍照,暗地埋怨,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和顾夏熟悉起来,还出双入对,顾夏大概还不知道此人的名声。

    顾夏笑语嫣然地对布洛迪讲述,“刚才我去骑马……”

    “骑马?”布洛迪不在乎裘雷诺名声多么坏,反而对骑马这件事耿耿于怀,“你知道那有多么危险!”一边说着,用外科医生的专业手法拉起顾夏的胳膊。

    “很幸福的一对,不是么?” 斯拉茨示意裘雷诺。

    “是啊,真是让人羡慕。”

    “不用羡慕,你也可以。”斯拉茨拍拍裘雷诺的肩膀,用那句最经典的名言来打趣他,“哪个女人不想嫁给裘雷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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