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饮血20
“李郎君,您的饭菜小的已经备好了,您趁热慢用,有啥吩咐只管告诉小的。”
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宋牢头,硬生生扯着个和善笑脸,别扭的委实有些可怕,单单一间大牢房里,李屿仅着布衣端坐桌前,散发出的高雅气质,仿佛如今身居非是囚室,而是明堂。
“劳宋兄费心,某如处家中很是随意。”
李屿在宋牢头殷殷目光下起身,彬彬有礼的感谢关照,保持微笑的将其送走前,免不了再受几句他拱手哈腰的巴结话。
“这副嘴脸,真适合切了给你下菜用。”
暗卫傀九被迫听了耳朵粗言粗语的奉承,一现身便开始嘲讽李屿。
“我一向吃的清淡,肥腻重味好像是阁下的口味,如爱此人头面,直管取去。”
今晚李屿再次爽朗的礼让了,正帮他对饭菜试毒的傀九,好心得到的回报是对方把素菜荤菜胡乱搅和在一起,油花汤水泼泼撒撒污了一桌。
李屿抬眼在傀九戏谑的目光下,收回取筷子,端起桌边未遭毒手的丝瓜猪肝瘦肉汤,依然笑容和气的对他说。
“某有此汤即可,阁下若是还不够吃,尽管与某说。”
傀九随意拉郎配对的混菜动作停了下来,斜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眼,空指弹开食盖,拿出装饭的海碗,不再捉弄李某人,夹菜吃肉大口嚼起来。
“今夜风停云集,怕是有场骤雨。”
“雨再大也是李郎君你布下的,有什好怕。”
“天水无情,只愿没伤到飞翔的鹰雀。”
乌云用一炷香的时间,汇集到头顶这片方寸之地后,素寒眼看天色黯淡了不少,松了胸口一直提着的气,往常距离天黑还有个把时辰,现在提前迎接来的黑暗便是她们的希望。
盛夏戌时不黑的长昼,在今晚被提前遮住光明,素寒在昏暗的密林中,握住身边女子浮肿惨白的手,肿胀到一下摸不到骨头,停顿的手指僵了一下,继续摸着泡浮手背按在其神门上。
蜷缩着身子窝在树根下叶堆里的女人,闭着眼哆嗦起来,夹肩将自己抱的更紧,恍白脸上发紫的嘴唇像一处刺眼的污迹,让一个好生生的人病态昭明。睡梦里呼哧呼哧往外冒的虚汗,已经正在流尽这个正值芳华女子的最后的生机。
还能怎么办,几个月的囚禁生活折磨得女人像只惊弓小鸟,蜡黄消瘦的小小身躯仅剩下副人架子,还有那小冬瓜似的凸肚子。
缩在松软的叶堆里的身形不如只山羊大,正面看去完全瞧不出,孱弱的身体还在艰难庇佑一个小儿。
素寒伸手拉住袖边,擦了擦女子额上流下来的汗水后,轻摁她的安睡穴,小心观察着女子的神色,她悄悄把右手伸向,正被母亲四肢严密保护的大肚子,只要有人靠近,不管素寒的手再轻还是让敏锐的母亲恐惧的浑身颤抖起来。
“纪柔,我是你阿爷的弟子素寒,我们已经逃离了监禁你的山庄,我会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见你阿爷他们,你不要怕,你要相信我。”
素寒贴在她耳边反复说了几遍后,纪柔才平静下来再度陷入昏睡,素寒抓紧时间向纪柔肚子里的胎儿输入内力,沿着小儿初具形状的经络,一丝丝小心深入,直到抵达心房。
咬紧牙关她小心翼翼对婴孩儿脆弱的命脉施力,救人远比杀人难上太多,断断续续运功数次后,她背后的衣物已全部湿透。
好在胎儿很快恢复了规律的心跳,暂时告别了胎死腹中的险境,不过显怀的六月胎儿,给纪柔脆弱身体施加的负担远胜追兵。一盏油枯将灭的灯盏里再点一只灯芯,累累危险叠加,让纪柔与胎儿不只是子与母的关系,更像是要同归于尽的仇敌。
是纪柔先死去还是胎儿先夭折,守着她们的素寒,简直像是垂心盯着一根欲断非断的透明蛛丝,一端摇摇欲坠的胎儿,一端是无法再承受损耗的纪柔。
如此下去只能是母子皆亡的结局,不能拖了,素寒借着微弱光线,用眼睛仔细描绘纪柔在梦里放下恐惧才展露出来的娟秀容貌。
新婚不久的妙龄女孩,可能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前十多年,父亲是北城的兵丁,一家人虽然过得清贫,但对独女很是宠溺,没有兄弟,家里便给她寻好儿郎在家招婿,一家人还沉浸在纪柔有孕的喜悦里,从未见过的祖父就为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些伤害过,折磨过你的人,我都会为你讨回来,请你再勇敢的坚持一会儿行吗?你也不想带着孩子一起死对吧。
素寒的手臂像条目的明确蛇,越过女人肚子上盘结的手脚,往她因为护住肚皮而毫无遮掩的胸口爬去,欲用武人手段点住大穴激发潜能的指尖停了下来。
“我无法替人决定生死,我做不到。”秦勉清亮的声音在素寒耳边响起。
明知她挨不过去,我不该替她作决断,免得母子俱亡吗?
你能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不能擅自用在纪柔身上,母亲怎么对孩子,你不知道,也不能替她决定。
会害死孩子的,会害死的。
你失去的是你的,纪柔的孩子是她的,该她做决定,不是你。
素寒咬着唇将手指回握成拳,她眼里的无声争斗,在触及纪柔恢复光彩的眼睛时,隐了下去。
“我睡了有一会儿吧,我梦到阿娘了,我们一起去渡口接到了阿爹,赶集回来的背篓里有油盐、鲜肉、饴糖,还有几尺花布头,翻开包袱的一角。
我瞧见是如意纹多子花图样的,立马就不高兴了,肯定是布庄掌柜忽悠阿爹,我才不喜欢这种花色,做个坎肩都嫌老气花哨。”
“我嘟着嘴闹阿爹,阿娘笑着翻出下面有迎春花的布头给我看,那才是我的,我摸着漂亮的布头,向爹娘撒娇,还有阿乔站在我身边替我害臊。。”
纪柔因为说道高兴的事,眼睛里的神采越来越足,连面色都泛出红润如上红妆,这股劲头支撑她笑着流出泪水。
“可惜梦醒了,只有我一个人。”
“我还有孩子,你救救她好吗?我快不行了,我撑不下去了。”
纪柔干瘦的手紧紧抓住素寒的手,流着泪祈求。
“我会救她的,用尽全力救她,我会送她去一个好人家,护着她好好长大的。”
素寒回握她的手,许下承诺。
“不,你就让她留在你们身边学武,如果这些是我们逃不开的劫难,我希望她至少有能力自保,不要任人宰割。”
纪柔摇了摇头轻轻说,她自己的对孩子的安排。
“对不起,你不要怨恨你阿爷好吗?他一生漂泊不敢归家,就是不想牵连你们。是我们害了你阿爷,害了你们。”
师傅的孙女比她想的更勇敢,也让她更惭愧,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苦难都加诸在她身上。
“我不恨也不怨,血缘是逃不开的,我只希望不要对孩子隐瞒,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选择,去面对。”
“老宋你要改姓李,换祖宗了吗?瞧你伺候的比乖孙儿还好。”
屁颠屁颠拎着食盒出来的送牢头,让当值守夜的其他牢头看见,自然少不了挖苦打趣,说起老宋那伺候劲头,不知道到的还以为他在腌臜的牢狱里捡了什么金疙瘩。
“呵,谁的钱我都收,该关照的我都关照,不过我老宋就爱挨着那上等人才怕马屁,五谷粮食养出来的人,真要分个三六九等,至少我拍的诚心诚意。”
“人家落难我捧着,因为落地上人家也是金是玉,和我们这拍些地上的泥巴不一样,说不定哪天就起来了,这股青烟要是能飞上天,我巴不得是我祖坟里冒起来的,带我老宋家一程。”
宋牢头今天让人骂到祖宗上都没翻脸,接过话头,反而可以说是得意的对着狱中众人,说了一番心里话。
“靠老宋家辈辈守门拿刀的粗人命,我不知道等到几根高香才能烧到,我乐意,你们笑归笑,不能去打扰我家郎君。”
宋牢头说吧两句,紧着去取鲜果好酒,不再搭理那些混日子的东西。
“瞧瞧,李郎君好厉害,把我们最火爆的老宋,调理成了百依百顺的小媳妇。”
“上头神仙打架,落下来的凤凰比鸡还不如,这位可不一样啊,说不定真让我们宋牢头认对了祖宗。”
“那你不赶快去供上几柱香,让祖宗带带你,哈哈哈。”
“是个女孩儿,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素寒脱了外衣,将孩子简单的擦了擦血污,就抱给呼吸快没有起伏的纪柔看。
女人脸上现在是一片空白的白,血液和生气都在刚才的催产中流尽,即使选了比剖宫取子创伤少的推宫产子,对强弩之末的纪柔而言,不过是立即死和晚一刻死的区别。
现在她一身的力气都在支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不闭上,只是为了多看孩子几眼。所以最后她静默又不舍的看着,却没给女儿留下名字。
“你阿嬷阿爷他们接走了你阿娘,你乖,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素寒跪下理了理纪柔的衣衫,再将小小一团哭不出声的女婴裹好,绑在她胸口,提起刀冲向林子里的追兵。
嗯
素寒闷哼一声,反手一刀砍断持□□中她后背追兵的手臂,抽出长枪转身掷向趁机靠过来的两人,刀身青光一撩斜切了偷袭着的脖子。
带头盔的脑袋重重落在地上,热热的血喷了周围的人一头脸,杀到现在,密林追到山坡,倒下去人的血染红了路,得令追杀素寒她们的人,遭女刀客不要命的挥刀砍杀后,愣是没剩下几个了。再让热血一洗,余下的人胆颤下更是三两招解决。
此波追兵解决,女刀客却煞白了脸,不听使唤的手,几回才扯下胸前绑带,里面青红色的肉团一动不动,努力呼吸的小胸膛不复之前的抽动,素寒按在上面的指尖感觉到死寂的可怕。
渡气、用内力素寒不死心的用着各个方法,可是肉团没有给她一点回应。
不……
素寒抱着孩子跪倒在尸群里嘶吼,绝望再度将她包围,还有,还有办法……
“不论你是神是魔,你要什么,只要你帮我就她,我都愿意。”
“我知道你在,你要什么,要魂魄,要鲜血,只要你帮我,我都给你。”
“回答我,你想怎样?”
银色光芒在夜色里像一颗小小的星子浮现在素寒面前。
她捧着女婴举到银叶面前,再问了一遍,仿佛诡异的异相再正常不过。
“我要与你分享姓名,命运。”
“只要能救她,我都愿意。”
银光得到回答,立即笼罩住女婴全身,眼见孩子肉眼可见的褪去青色,小胸脯再度起伏,突然光芒收敛。
“她不是你的血脉,救了她会被此界发现,你需要隐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