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饮血
苏城是苏河与清江的交汇地,每天有络绎不绝的船只在此停靠,作为中转货物码头的苏城码头,自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卖力气扛包卸货的脚夫,市集交易的商人,带兵器护卫的镖师。
人声鼎沸中,背着熟睡孩子的布衣妇人,带箱笼家私的姐弟,不惹人眼的悄悄前后上了一艘货船,遂后船夫吆喝着起锚离开码头,夹杂在离港的众多船只里,缓缓驶向清江。
江风凉爽急促,把小儿嘴里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小胖子老不见尤娘子解开背兜放他下来,扭屁股扯布带,反正是不肯再老实让人背他了。
自认为是小大人的他,最最讨厌被当小孩对待,可以配合演戏,但不能让人忽视感受,况且姐姐和小哥哥不在身边,他要下去找他们。
秀美女子给拉扯的布带,勒到胸口,让驮着百多斤肉球走一路的她,好不容易喘上来的气,差点没接上。忍不住给背上李彦的屁股蛋子,啪啪两巴掌打实。
“姐姐,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小胖墩不痛不痒的扭着屁股,继续扯布带,半点不给凶巴巴的尤娘子面子,互相嫌弃的不要太明显,谁要你背,谁要你打,互不退让。
李彦小胖胖浑身百十斤肉肉动起来的阵势,显然不是尤娘子这小身板能抗住的,勒得向后仰的她,重心不稳,赶忙扶住船舷,止住屁股蹲着地的摔倒姿势。
砰
小胖墩却实打实和木栏杆撞上,疼……,敲傻眼的小人儿胖爪抱头,眼泪水汪汪的扁嘴,一副无辜可怜样。
“该你个瓜娃儿,撞到哪里了?来我摸摸。”
尤娘子两下解开布带,反过身搂过小胖墩,拿手从头到脚检查着伤情,揉捏一阵,看李彦反应,只有脑袋磕到了。
“没啥没啥,不哭哈,真是七八岁的男娃,狗都要嫌,太能板命了。”
“对不住啊,我没背稳,痛飞飞。”
李彦撇过头不理她,只是向着她后方,带哭音的撒娇。
“姐姐,我敲到头,头晕想吐……”
后面上船的素寒,蹲下身揽过委委屈屈的小胖墩,轻轻摸摸他头,把袖兜里的蜜饯,拿出来让旁边的秦勉接手哄小孩。
“你的目的地就是順清江去蜀地,河段这条路还好,蜀之山门那里过不去只得转陆路,怕是很凶险,我一人保你们入蜀实乃让你高看了,声碎阁千金的生意,还是能打动不少好手的。”
素寒请尤娘子和她避到无人处,探讨行程风险,她明明白白说清楚力所能及,打消雇主的过高期望。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要到蜀之三门就好,我们自有让人无法靠近的法子,但是武林高手就要交给你了,酬金自然公道的也是千金。”
尤娘子笑得酒窝深深,言语自信,不露一丝大名挂杀手名单第一的惧意,说完安置好素寒他们的住处,和手下掌柜进船舱盘货算账去了。
难得涛翻水浪声,千山叠嶂两岸行,检视过全船空间和人员的女刀客,站在船头静静的观察河道两边有无异处,这些风景慢慢看来,比山水画上凝住的风光鲜活太多。
她不禁回忆少时陪李屿整理书房的情景,书桌上两人一起打开画轴,俊朗少年总能娓娓道来画作出处地名,甚至画者的生平和作画时的心静。
因为这些都是他天南海北费心收集来的,总说早晚要带她去丈量大好山河,画属于他们的山水图,留下他们的故事给世人传颂。
只是画山画水比不上掌控它们,少时喜好只是笑谈,当真的人才会一直记得,多么愚蠢,相信锦衣玉食的官宦子弟,能把游历山河磨墨作画当志向。
“素寒,彦儿在船舱厨房看厨子做菜,说要见识见识蜀地和苏城的菜式,叫我们……”
“到了蜀之三门,我送你穿过西南群山回星剑门,此后后会无期。”
“……”
兴冲冲来喊人的少年,闻言顿在原地,脸上笑意凝住,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心里像堵了一团东西似的闷在那里,明亮眼眸有些疑惑的。
盯着前面飒飒背影,想问一声为什么,前一刻他们还是互相信任的同伴,可同时他明白她又是对的,反对说明心里有不该的思绪,一时沉默下来。
比灶台略高一截的小胖墩,趁厨子去取鲜鱼,伸手扬脖的闷劲去够,靠舱壁放置的小陶罐,油汗憋出来也没等到他的盟军救援。
小哥哥,你喊到哪儿去了……,人家才不是手短腿短的矮冬瓜……,只得努力往案上爬。
“小胖墩儿你要和鱼抢倒上菜板安,快点儿让,活蹦蹦的大鱼儿来了。”
胖厨子抡起胳膊,甩快两尺的乌棒鱼,砰,砸到菜板上,跳起的鱼尾啪啪,扇了缩身不及的李彦,满脸黏水,鱼腥土腥水。
呸呸……
甩尾后还欲挣扎的扁头胡子鱼,挨了胖大厨夺命刀,两刀背后,歇火任宰,刮鳞、剖腹、去头、卸骨,片肉,一把厚背菜刀,如通了变化,可重以断骨,亦可轻薄飞肉。
一举一动暗合节奏,轻重力道拿捏得当,胖厨子行云流水间将一条大鱼做成装盘鱼片,看得李彦如痴如醉,顾不得脸上黏糊糊,不敢错开一眼。
咦
胖厨子手抓一撮白盐细细撒上后,揭开秘密,勺子舀出陶罐里呛鼻红油,红艳艳滴落在清透白润鱼片上,再抓黑褐色花椒压刀碾碎,切细姜末蒜末,拌进染红的肉里。
捻片鱼生塞进小胖墩微张的嘴巴,先是圆眼鼓着快嚼几口,味蕾让新奇的味感一激,啊的吐出半截舌头,砸吧嘴后,又收回去细细品味。
辛辣中有苦麻,鱼肉弹牙鲜嫩回甘,没吃过,好好吃,蜀地新口味,点燃小胖墩熊熊美食魂。把胖厨子缠得更紧的他,沉浸在新奇的越椒-茱萸身上,干黑豆的样子竟然能熬出辛辣带苦的米辣油。
好极了的味道,精炼的刀功、相似的身形,简直让李彦越看越爱胖厨子,将闹别扭的小哥哥和不见影的姐姐刷刷抛到脑后。
况且接连几日还算太平,除开夜里隐隐传来的出水声,不知船上布置了什么,动静一般很快就会消失,到是无需素寒出手便解决了。
由信鸟带走的酬金目前看来拿得过分轻松,女刀客不显丝毫放松和心虚,依然每日检视警惕,按照以往经验,越是按得住气的伏击者,越是危险难缠。
和夫家闹翻的尤娘子神伤难觅,甚至谈性极高,连连围着素寒打听习武的见闻,劲头不比开启新世界大门的小胖墩差,让女刀客暗暗疑心,她旺盛的探究欲望,怕不是普通的商户,但想着路程将近,多少说了些练武的事,只字不提过往经历。
船行半月,到了恶名远扬的蜀之三门,越来越窄的河道让两石壁隔成三段,如同连开三段宅门,河床暗生尖锐礁石,入蜀捷径亦是险恶之处,让货船不得不弃船走山路绕开。
现今未到涨水时节,承载力弱万万不敢过门道,本该热火朝天下船背货的船工,全都摸索近身趁手的武器,眼不眨的盯着,数道悬河面的铁索。
铁索横江,最声名狼藉的水匪,以神出鬼没的水上劫道和不留活口闻名,纵横江河数十年,每一出手货实财富,总会消失几年,所以无人知道来于何处,送人西归的水匪是谁。
“铁锁横江,难怪太平了好长一段路,恶头子在后,小鬼都散了。”
“算你等有些见识,知道爷爷们的威名,便给你们一刻了断的时间,免得脏了货钝了刀。”
水汽茫茫的江面,传来阴阴沉沉的声音,话是猖狂至极,语气确实唉声似鬼,心惊胆战的众人看空荡荡的铁索在半空一动不动,只觉江水寒凉灌进心坎。
“刀钝不钝比过再说,是人是鬼吓唬人得财,比最黑心的商人还奸,老娘钱多,有本事来拿。”
嘎嘎……
“女人不老实在家下崽,出来闪舌头,就该拔出来挂在铁链上放放血。”
“当家的!”
自江雾中,有一物辖雷霆之速,急向船头利嘴的尤娘子射而来,湛湛寒光一闪,眼睁睁的众人皆是摈气吞声,喉头如同夹住块冰石。
玄衣女子自后跃向船头,立身翻转倒踢,从中截断乌黑铁爪的来势不说,回踢之力更是让铁爪如坠流星,刮过石壁火星四溅。
用以链接的细钢索,呲呲磨出刺耳的声响,说明控制蛮力乱飞的武器,着实费去偷袭者不少力气。
“啧啧,这年头竟然还出了个功夫不错的娘们,想来能经得起我们兄弟折腾,不错不错。”
“藏头露尾,狗吠不绝,你们真是浪费时间。”
素寒独立船舷,寒声邀战。
“兄长,我们多少年没一起动手了,现在给小娘子玩玩,嘻嘻……,别玩死了,我还要把她留些时日呢。”
“后面去,看好他们,别干扰我。”
素寒催促站在她后方的少年离开,以刚才试探的一招,她便知道是场硬仗,一船的人不说谁能帮她,只是躲好不要被波及误伤就好。
交代完的女刀客,抽出一把宽面钢刀跳上铁索,明知进入对方阵地会被动许多,为不损坏船体,护住妇孺只得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