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饮血
民巷本是城中偏僻处,白天路过的人便少,多是安置些不得见光的人,时不时一番打斗,周围住户躲习惯了。
素寒携着两个大活人,自然不能一路奔向城门,给官差当成贼人,平白招些麻烦。
所以绕到巷口时,放下了一脸享受的小胖子,然后靠墙扶正秦勉,她没急着给他解穴,反而多费了些口舌解释。
韦督尉任务失败,回去复命自身难保,留个师弟在身边,简直是明晃晃的命门,不如由自己顺路送他回师门。
“同意的话眼珠子动动。”
女子拿手指点了点,秦勉的脑门,在少年清澈的目光下,弯回手指,不尴不尬的再问一遍。
“小哥哥,我们一起去闯江湖,你快同意,快同意,飞飞啊,好好玩的。”
李彦回味着刚才新奇腾飞的体验,抱住少年的细腰,使劲摇晃,强迫与之兴奋共鸣。
耐不住一大一小的威逼,秦勉上下动了眼珠,只是解穴后依然冷脸不理人,但还是自觉牵着小胖子跟在素寒身边。
半个时辰,他们去食店买熟食、干粮,杂货行、铁行、药行,买齐外出必需品后,三人又转去马行。
兴致最高的小胖墩嘴里咬着樱桃馅毕罗(面点),手里拿着荷叶包羊肉馅毕罗,任劳任怨的和小哥哥一样,背着沉沉的包袱,走在姐姐后面。
素面蓝裙和花苞苞头,整个儿一费布料的大胖妞,好在他自己看不见,只顾着高兴,能和姐姐闯江湖,太……太厉害啦,以后回棉城在那群书呆子、假把式面前,用货真价实的料,说服他们。
“姐姐,大马,棕色卷毛胡商家的黑马,最漂亮,我们怎么不去他家买。”
“你腿短,爬不上去。”
“姐姐,不是你带我马骑马驰骋江湖吗?”
“我一般是行走江湖,行走懂吗,这回因为带你才买只驴。”
“……”
小胖墩闯江湖第一步,让一只昂昂叫唤的胖灰驴,打击到了。
胖还贪吃,走几步看到鲜嫩点的草叶,立马低脑袋,凑过去嚼食,悠闲得迈步扭臀样,再次残酷啃碎,李彦驰马快意江湖的美梦。
暂时让素寒镇压住的小胖墩,虽然老实的骑坐毛驴赶路,但吃饱了的小嘴,开始从外貌到内在品行挨个数落,他的新坐骑。
“姐姐,你是成名的刀客,领着我们骑驴走江湖,真的?真的可以吗?”
“我脸上刻了,寒霜饮血、成名女刀客,几个字吗?谁认识谁。便道爬坡上坎,骑驴更好使,再闹就下来走,看你把驴累的够呛,好意思说人家胖、馋。”
官道路面齐整,且有驿站休息供食,替换马匹,但仅供持符官员使用,百姓只能走数辈人脚踩出来的便道。
素寒她们扮做百姓低调赶路,当然是走便道,除了急事和截杀信使,她一般不走官道,引起驿站官员注意。
六月,气温已经自暖变为热,阳光也变得烤人,滋生出许多蚊虫,不再是适宜出行的时候,走在山林小道上的三人一兽,受到了蚊虫的热烈欢迎。
其中小胖子一刻不闲的呼呼怕打蚊虫,也没阻止蚊虫对他的特别喜爱,红包包在他雪白可爱脸上不停增多。
“姐姐,虫子一直咬我。”
“嗯,你最嫩,最好喝嘛,而且你还坐着不动给它咬。”
“……,又痒又痛,还晒得我头晕,呜呜呜。”
小胖子越说越委屈,胖手挠了挠痒痒的地方,再去揉眼睛了,带哭音的软嫩童声,让人不得不对这个大娃娃心软。
肯定不是皮糙肉厚,习以为常的素寒心软。
脸上明明标明保持距离的冷脸少年,打开包袱,找出药行买的防虫药粉,用水化开,给胖脸涂成花猫,再用防虫的枝叶编出三顶草帽,给小胖墩和自己带上。
女子心尖麻麻的,接过少年无声递过来的草帽,她极快的瞄了眼,秦勉的表情,依然木着一张脸,只是眼睛一直没有失去温度。
素寒低头接过,道声谢,带上除了遮掩身份的面罩外,第一个粗陋防护工具,再看着少年抱李彦下来走路。
两道人影,一道细高,一道短粗,重叠的挨到一处,耐心解答小人儿,一个个好奇的问题。
“姐姐,岩蜜,你看那里有山蜂子的窝,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我想吃,姐姐……,姐姐……”
进入南岩群山没多久,小胖墩堪称百里眼和顺风鼻的发现了,前方两百尺左右山壁上的岩蜜。
即使素寒自认为轻功了得,去割下岩蜜,也要费好些时辰,只是答应过的事,对个小儿也是不好食言的。
素寒留秦勉他们在山下,自己借惊鸿剑徒手攀爬笔直的山壁,小小的人影如一只敏捷的小虫,缓慢的爬上去。
脚下石子松落,往山壁插入利剑,止住坠势的女子,再找稳落足点后,拔剑继续向上。
终于在蜂巢下方两丈处,不惊动山蜂子,挥剑切下一小块滴蜜蜂巢,油纸包好放进背囊后,素寒疑惑的松开,石壁上按住开紫花小草的手指。
拿到鼻尖下闻了闻,奇香带甜,想了想,摘下一截,环环节生,硬叶紫花小草,放进嘴里确定,清甜像果子,舌尖久久回甘,岩骨草。
素寒看着身前一片紫花宝草,没有兴奋激动,只觉老天爷一次次给她希望,是为了让心上伤口一遍遍淌血,惩罚她吗?
“采岩蜜很危险的,你以后不要吃好吗?饴糖、蜂蜜也是很甜的。”
“嗯,我以后不会了,小哥哥。”
小胖墩双手牢牢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不敢眨眼的看姐姐,慢慢飞下来,离他们越近,走得越慢。
他疑惑的拉拉秦勉的手,小声问姐姐是不是受伤了?
秦勉没说话,他看着女子一步步走来,眼睛里似乎光芒闪动,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失望心伤,两种极端情绪不断变化。
“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彦儿,你说熟悉的味道是什么?”
“甜甜的果子味,以前经常吃,像是这个味道,上面飘过来的。”
女子无声叹息,好像心空了又空,拿出装岩蜜的纸包,切成两块分给小人儿和秦勉。
这一日的路程,是以轻功见长的素寒,走得最慢,最长的一次,不用确认目标,找好遮挡,计算时机,收割人命,只是单纯的走一段路,甚至可以减小步伐配合一只懒驴。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本来同路的人就少,他们还落后脱队,只能靠灯火,找到一家建在山涧旁的旅舍,虫鸣不绝山林寂寥,黑暗总是能扩大人的恐惧不安。
小胖墩趴在素寒背上,小心的缩小自己,小脑袋一点一点,累得想睡却不敢睡,手指拽紧姐姐的衣服打起精神。
“我没在这片停留过,不知道是否安全,而且荒郊野外只有这一家旅舍,不像其他建在驿站附近的客舍稳妥。”
“李小郎君年纪小,露宿山林很容易生病,不如进去看看再说,世间恶人也并不是那么多。”
后面牵驴的秦勉对警惕心太强的女刀客说,或许是天黑了,少年放松一点,天黑前还提醒素寒,驴子夜里可能看不清路,不能用它载小胖子,而且主动去牵着驴子走。
真是个好孩子,女子便把,山涧好抛尸的话吞了回去,世间恶人多不多她不知道,或许是她恶眼看人恶吧。
未及进门,屋外灯笼暖红的光芒,隐约照在马厩里几匹驴子和骡子身上,半掩房门的屋内,传来模糊热闹的人声。
秦勉绷紧的肩背卸了劲,赶到女子前面,敲了敲门,提示店家有人上门,在外行走本是男人出面更方便,于是朗声说。
“店家,我一家三人投宿,是否还有空铺?”
“郎君快进,空铺自然还有,你们累了,先吃顿饭食,小店灶还是热的,有肉有菜,您看着点。”
黑瘦的年轻小二,热情的开门迎他们进去,套好驴子,等坐在木桌旁的客人点菜。
一说吃饭点菜,小胖子觉不困了,麻利的坐直身子,一改先前趴小妇人怀里的娇懒。
“都有些什么肉和菜啊?”
“野鸡野鸭,鹿、狸子肉,山菌野菜,面饼子,小郎君看有没有想吃的?”
“炖山菌野鸡,烤点鹿肉,炒盘野菜,再上些面饼子好了。”
说完想问小哥哥意见的李彦,顺着秦勉的视线,看着其他桌上吃肉喝酒的住店男子,不知道胡子拉碴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抽出筷子戳了小哥哥的手臂,得意告诉他菜点好了。
左右几桌皆是长相略凶的男人,不见老人妇孺,秦勉感觉不对,迟疑的望了望对面的女子,张了张嘴,他一时不知该给,进店后始终低头扮良家妇的素寒,说什么。
可能这家店不对,他又想只凭感觉,能断定吗?给杀人如麻的女刀客处理,就是提供一个杀人理由?如果错了呢?人命关天,不可儿戏。
脸色时凝重、时犹疑的少年,始终不肯开口,素寒藏在橘黄光线的半张脸似笑非笑,可能只有小胖墩玩着筷子,认真等食,她也拿过一只筷子在微黑的桌面上写写画画。
“来喽,客人慢慢……。”
小二用木板端热气腾腾的饭菜,疾步走到素寒他们桌前时,小妇人正把插进木桌的筷子,完整无缺的拔出来,抬起头用一双无声,寒目看着,将在桌边上菜的小二。
“认识这个标记吗?”
“认识……,我……我给客人,换,换份饭菜,您再等等。”
“你小子说什么,对个女人都怂,娘们儿脸不好看,身段不错,你和钱留下,不然老子立即宰了女娃和小子。”
“黑子你坐下,我等开门迎客,还是要看人的,我来认认。”
小二赶紧给老大挪开位置,把饭菜放在别桌,站在起身的喝酒壮汉身后。
油污微黑的木桌给粗线条勾画出一把短刀,一笔画成,划出深深痕迹,露出里面的原木颜色,刀身平滑,木渣翘起如同放射的寒光,刀面上有一朵六棱霜花。
“寒霜饮血……,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不过你的寒霜刀呢?我们总不能让个小妇人画把刀就吓唬住了。”
“况且,我记得,女刀客从来孤身一人,如今拖儿带女?不能是个女的就说自己是寒霜饮血,让我们给面子,走人。”
“就是老大,一个娘们儿,不管是不是那啥寒霜饮血,咱们怕个球。”
围在她们周围的男人,听领头男子喊出寒霜饮血时,面色一变,此地离绵州算近,对于声名鹊起女刀客的传闻,还是听了几耳朵的。
但老大分析的也有道理,总不是是个娘们说,自己是寒霜饮血就怂了,以后怎么在道上混,特别是黑子出声呛人后,个个摸上自己藏在桌下的兵器,预备动手了。
“谁说我要走?我们投宿过夜,自是要你的店里待过一晚再说,不过……你们能不能活过今晚,就要问厨房里那几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