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敲窗
面对“为什么来得这么迟”这个问题,伏黑甚尔同志使用了一些不文明的词汇,发出了非常不和谐的声音,表现得极为愤慨,这不禁让岩永佐栖在谴责他带坏祖国可爱花朵的同时,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女孩子满脸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表示真的很少看到伏黑甚尔这副仿佛出门踩到狗屎沾上了晦气东西恨不得直接把脚给剁了的奓毛姿态,甚至让人觉得他的头发下一秒也会学着他儿子的刺刺毛一样炸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个啥?怎么这么激动?”以前可是只有他让别人气到炸毛的份。
伏黑甚尔拒绝回答她,骂完之后就闭上了嘴,别开了脸。
看样子连提都不想再多提,有这么恶心吗?
岩永佐栖只能看向织田作之助寻求解释。
织田作之助在偷偷摸鱼发呆,他隔了几秒才回神,表情还是呆呆的:“嗯?嗯……是挺麻烦的。”
他解释:“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少年院外面,帐的里面,被一层黑色的罩子罩住了。那像是层结界,和外围的帐也很相似,但却是流体形态,效果完全不同。”
“作为里外屏蔽的帐,在没有其他规则添加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随意出入,但那个不一样,那个,我们一触碰……就会被传送。”
岩永佐栖瞪大眼睛:“传送?!”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技能吗!
织田作之助点头:“对,传送。一靠近它,想要试图从中穿过,再一晃神,就会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在外面,只不过出现在的是与进入时不同的位置。确实是有穿过了一层东西的触感,但无法进入,只能‘出来’。”
就像是一道随机传送门,穿过它,就会被传到别的地方,但是仅限外面,内部无法进入,被刻意封禁和密闭。穿过它,的确会有一种穿过了一层门膜的质感,但抬头却会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进入”,而是“出来”,仿佛中间不存在那么大个场地,门也仅仅只是一扇装饰用的没什么意义的门。进去了又好像没进,如进。
“我们尝试过很多次,都是这样的结果,甚至只进入半个身体,另外半边也能在其他随机的地方出现。直到它自己消失,我们这才能进来。”
这么说来确实挺恶心的。岩永佐栖想象了一下,不禁感同身受地啧了一声。就像是打了一拳海绵,骂了一通狗zen,徒劳无功,没有效果。不是你不强,也不是你不厉害,而是对方根本没有给你施展力量的机会,完全避开了和你的正面冲突,不让你进去,也不让你有机会破除和触碰,你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前进后出,既进又出,不仅进而且出,一边进一边出,就,很搞心态,辛辛苦苦一上午,一看成绩二百五。
空间系真是烦死了!(哪吒音)
还在感慨呢,岩永佐栖听到伏黑甚尔阴郁地道:“碰上这玩意儿,我感觉我运气都差了,难怪昨天赌马又输了……”
她:“……”咱们凭良心讲,这个还是不能怪人家的,你自己啥运气心里没点b数吗?
互相简单交流了几句情报信息,岩永佐栖就打算和伏黑甚尔和织田作之助分道扬镳,返回她平静的校园(卧底)生活中去。关于神秘的黑色任意罩,女孩子心里还是有几分猜测的。织田作之助对它的形容是黑色的流体,而恰好,最近她身边有关黑色流体的破事还挺多,就往前数没几分钟,她都才被和这类似的玩意儿从墙里吐出来呢,甚至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啵”,弄得她像是什么难吃的食物。而除此之外,虎杖悠仁能惨遭飞来横祸被蒙面歹徒强制喂食,从此和千年老人宿傩子硬绑上了关系,也是和这玩意儿差不多类似的东西搞的鬼,并且除了这些,再往上数一段时日,分明还有两件事与它相关。
其一是知名妖怪研究学者+除妖师箱崎润介屋宅中的神秘书页,上面记录着某些骇人听闻的信息,其二则是八太郎还是响当当的山林野蛇,披皮邪神时在幻境中给她展示的那个少年,那个面色苍白,秀致文雅但据说她应该害怕的人。
此刻将这些全部的信息汇总,岩永佐栖几乎不用多想,便能得出结论。
这些案子全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那个箱崎先生短暂的挚友,世界秘密的知晓者,黑水任意门的拥有者,四百年家族副本的策划+程序员,暗之力量的使用者,恶与灭的那部分,神明的另一半,傀。
这么一面包车的人都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咒灵。想必他们想去住客栈也会被服务员为难地拒绝说住不下。
而且这家伙如今还和羂索搅和在了一起,非常顺应命运召唤地走到了她的对立面,屡屡坏事和横插一脚,把水趟得更混,可以说确实是她命中注定的敌人了。
毕竟八太郎那时也曾说过,他杀过她的……杀过代表着过去式,如今看来,他杀的估计是她的某个前世了。小说电视剧不都这么写么。
思考到这里,岩永佐栖沉下眼睫。对于自己的确是多了个想要杀死她的敌人这件事,她倒也并没有很在意。无所谓啦,洒洒水啦,前面也说了,她并不畏惧死亡,甚至隐隐抱有期待,这一点她和太宰治实在有几分相似,他们都向往着那样空白的永恒的安眠,渴求沉寂和不再呼吸,唯一不同的是后者在主动地努力企图朝着死亡靠近(虽然更多时候是在反向上分,偏偏就与死亡擦肩而过,跟捅刀子结果对方不停扭腰恰好躲过似的),岩永佐栖却只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能死当然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她于人世间行走,上演疯癫又滑稽的戏剧,内里却是沉默木然。沉重的负罪感将她包裹,来自儿时无意中对亲人造成的伤害,即便她明白那不是她的错,周围的人也表示着并不责怪的温柔与爱,但女孩仍然固执地想:如果我消失,对所有人会不会都更好一点?
恰如箱崎润介写下的谶言,太阳最终会演变成黑洞,故而人们需要逃离这轮明日。太阳本身也自疚自歉,伸手推开人群,甘愿独自坠入湮墟。
然而太阳未曾想过,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人们不得不炸毁月球,逃离太阳,携地球一起踏上漂泊流浪的与神诀别的道路,末路的彷徨者离开母亲,孤身于宇宙星间艰涉,缺少光明与温暖的指引,他们又该如何在黑暗的丛林中重新寻找到家的火光,而不是不慎出声,被隐藏在黑暗中的豺狼虎豹吞吃殆尽?
岩永佐栖并未思考到这一点。
她只是思绪一顿,发现了新的疑惑的盲点。
那就是……如果傀真的想要杀死她,早就可以直接在拉她进入副本的时候动手,她绝对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躺平任剁。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费尽心力地给她搭了个四百年前的老祖宗副本,拉她进入又全须全尾地放她出来,还让她和戴天咒灵不受干扰地一对一solo,这就很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像是家里养猪长膘等着过年宰杀祭祖,或者任何漫画小说电视剧里常有的那种变态反派,钩织结网放主角成长壮大,再亲手粉碎碾压ta所有的希望和挣扎。啧,真变态!岩永佐栖不禁深深阴暗了一把,末了破口大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后者感觉更像是某个变态果农,精心养育青涩的小苹果最后狠狠和其干架并杀之的那种。嗯……岩永佐栖沉思,岩永佐栖恶寒,岩永佐栖狂甩头。哥们,你最好正常点!千万别是西索那种式的!
总之没什么所谓,岩永佐栖不是很想深究那个傀的目的是什么,她只要知道他是敌人就够了,然后?斩开就可以了!但同时女孩子心底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傀……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死她,或是毁灭什么,他并不存有那样的恶意,只是单纯地注视和推动。对于她,他有着更为特殊的意图。他想让她知道些什么,获得些什么,然后……成长为什么,最终又去完成些什么。
只是她,只有她……甚至不包括他自己本身。
岩永佐栖想起副本中她和管家留美那一瞬间的对视。那一刻女子清丽的面容眼眸深黑又沉幽,宛若深潭静月,岩永佐栖可以肯定,那个时刻的“留美”,即是傀。
他有着那样的一双眼睛……绝不是臭名昭著的变态反派之类的角色。嗯,看着像是有什么苦衷,然后后期库库帮主角填鸭升级,最终成功洗白进池。
害……就是玩儿……
想到这里,岩永佐栖挠了挠头。思绪太多太繁杂,她很难从中分出真正正确又可用的部分。然而恍惚困顿的状态突然就发生了改变,骤然间仿佛有利器突兀自背后刺入,直穿胸膛,岩永佐栖眼前一黑。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喉间涌上血来,疼痛和伤势过重导致身体没什么力气,但岩永佐栖还是挣扎着努力回过头,朝身后看去。
她身后什么都没有。战斗过后的废墟,破破烂烂,断壁残垣,雨还在下,细细密密,有风吹过,冷得厉害。
胸口的疼痛没有减少半分,方才的眼前一黑似乎也不是简单的缺氧或明暗交替,岩永佐栖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又深刻得奇怪。她好像在很久以前经受过这种被偷袭背刺的痛楚。印象十分之深刻,也十分之似曾相识。
而在她身边,织田作之助和伏黑甚尔都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佐栖?”织田作之助率先出声问道,手托着她的胳膊,撑着不让她脱力一头栽下去,“怎么突然……”
伏黑甚尔没说话,同样看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郁郁和厌烦,但整个人略微绷紧了一点。
岩永佐栖缓了缓,感觉力气又回来了,摆手示意不用扶了:“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心口有点痛……”
“……”织田作之助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伏黑甚尔则是又松垮回去,嗤笑:“废话,不痛才怪,你当你这里的洞是开来看的吗?”血都还在淌呢。
岩永佐栖低头看到自己胸前袒露的狰狞伤口,默个:“……”也是哦,她之前打架的时候才和戴天咒灵以伤换伤,被刺了一爪子,更别说身上还有其他各种伤口,手废脚断的,现在还能站起来都是个奇迹。不说还好,一说就疼得慌,再加上下雨泡水,伤口都发白了,还是赶紧结束谈话回去躺床治疗吧。
但明知道事实应该就是如此,岩永佐栖还是觉得不对。
刚刚那一瞬间的痛楚……是从背后来的。
而那眼前一黑,也更像是黑潮翻涌,遮天蔽日。
……
算了,还是不多想了。回血要紧,不然等下真嗝屁了。英年早逝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打发走伏黑甚尔,和织田作之助告别,岩永佐栖还是坐在了八太郎身上,骑着大黑蛇出了废墟。在那之前伏黑甚尔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千里迢迢纡尊降贵过来了一趟,却没能活动筋骨热上身动上手,企图随机抓一只伏黑惠打打架摸摸水准,看五条悟有没有照顾好自家小孩,被岩永佐栖及时阻拦,以五十万的价格(她:我真没钱了)和告状电话一通(你敢打我也敢打)成功将父子相残互相家暴的可怕场面扼杀在了摇篮里。总之一波事情探讨完,女孩子已经没啥精气神了,她恹恹地像具尸体一样被八太郎搬运出已经是一片废墟跟拆迁过了一样的少年院,和伏黑惠汇合。
伏黑惠觑着她的脸色,体贴地没再问什么别的问题。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处理事件标配的窗后勤小组迅速抵达现场,带走伤员,清扫收尾,英集少年院的特级咒胎事件算是盖棺落幕。
虽然后面还该有些例行询问和撰写报告之类的事情,但那也暂时和治疗完后躺在床上昏睡的岩永佐栖没什么关系了。
而在她因伤修养的这段时间里,五条悟是如何收到消息火速返回,如何和咒术界总监部高层大发雷霆,放言“再做这种小手脚我就真把你们豆沙咯!”,虎杖悠仁又是如何在医疗室掌握着「反转术式」的唯一真神奶妈家入硝子面前解冻,成功捡回一条小命复活,再被按下消息披皮假死,以确保五条悟能够在接下来的利益切割交换中仍旧处于优势地位,等等一系列事情,也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岩永佐栖只是扎扎实实地睡了两天,来充分修补自身的身体亏空和精神损耗,途中伤势较轻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的夏目贵志几人都没有来打扰。
然后在第三天的半夜,凌晨两点。
她的窗户被敲响了。
三声,不急不缓,很有耐心地敲了三分钟。
当岩永佐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虚浮的步子顶着惨白的脸色发丝凌乱眼神呆滞跟鬼一样拉开窗帘的时候。
她看到了月下,蹲在她窗边笑意盈盈的青年。
戴着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只能看到对方露齿一笑的露齿,很白,进而推断出他眼罩下的双眼也该是弯如月牙,诚挚又清皎。如果摘掉眼罩,某人的笑容也许会比月色更璀璨。
但女孩子还是精神恍惚地后退了半步,无他,这个时间点来敲窗户,不是有病,就是很有病。
“我靠,见鬼了……”岩永佐栖迅速刷拉一把重新拉上窗帘,脚步一拐就转身跑路,试图假装没看见爬回去睡觉,“我应该还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