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1)
清风徐徐,永和殿内文武百官端坐着,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将目光落在谢榆的身上,她轻手抬起酒杯高举,露出一抹笑,见状,众人也举起了酒杯。
隔着碰杯,宋见离侧了侧头,看了她一眼,众人一饮而尽。
皇上长哈一口气,放下了酒杯,一旁的奴婢立刻上前倒了酒。
“怎么是你。”宋见离低语道。
“看到我很惊讶?”她淡然道。
宋见离垂下眼帘,握着酒杯,端磨着。
江明城内的百姓睡在地上,一位妇人正抱着一个枕头,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说着什么,她长叹一声,向天空望去。
傅欢一身浅色的衣裳,侧麻花辫的站在那,她向那位大娘那不禁一瞥,微微蹙眉,一旁的大爷正在喝药,她便凑上前一问:“那位大娘怎么了?整日抱着个枕头,不知说着些什么。”
大爷的眼睛许是有些看不清了,但听到抱着一个枕头,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他捋了捋胡子,叹息道:“你说她?说来也是可怜,年纪轻轻便失去了丈夫,后来孩子落水死了,她便疯了,整日抱着枕头说这是她的儿子。”
大爷长叹一口气,随即开口道:“倒也真是可怜啊。”
傅欢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波澜,静静地盯着那位大娘。
她端着碗,向那位大娘走去,走近了才听见她在嘟囔着:“儿啊,儿啊。”
她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目光呆滞无神,她似乎注意到了傅欢的身影,她变得有些戒备,狠狠地抱住了枕头。
傅欢蹲下身来,柔声道:“大娘,喝药了。”她的眼神带着几丝柔情,她静静地等待大娘的回复。
她见她坐在地上不动,一直嘟囔着,她将碗递到了她的面前,试图引起她的目光。
突然间,大娘抬起手来,迅速地打掉碗,傅欢没反应过来,碗已划破她的手心碎在地上,药汤在地面流淌着,她一怔。
大娘又推了傅欢一把,发了疯似的吼道:“你滚开!你滚……”她的尾音变轻,加力的抱住了枕头。
傅欢被她推倒在地,她的声音逐渐变轻,她感受到了莫名的疼痛感,她垂下眼睛,向手心看去,一道口子在她的手心,缓缓流动着鲜血。
她吃痛地抿了抿唇,她拍了拍衣服,半蹲着身子,弯腰捡着碎掉的瓷块。
“傅姑娘,我来吧。”傅欢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拉起,她侧了侧头,竟是宋清时,她一颤,站直了身子,开口道:“三皇子……”她尾音拖长,抿了抿唇。
“我没那么高贵,”他看向傅欢,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睛像是在下雨,很平淡,随即开口道:“我来处理吧。”
言罢,便移开了视线,向那位大娘走去,傅欢看了几眼,便离开了,宋清时叫住了她。
“傅姑娘。”她回眸,两人距离不远,她依稀看见宋清时扔给她一个白色药瓶,她慌乱接住,差点便掉在地上了,宋清时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便不说话。
傅欢站在远处看着他,宋清时似乎在与大娘说着什么,可距离限制了她,她听不到,便也作罢离开了。
她端磨着手中的药瓶,走到了锅边,锅前还有很多人,苏藤正在盛药,她见到傅欢回来了,便向她身后张望,开口道:“诶,他人呢,刚刚还在这,一会儿怎么便没了影?”
她一怔,缓缓开口道:“他在别处忙着呢,大医娘不用担心。”
苏藤应了几声,沉浸在忙碌中,她见傅欢伫立在那里,她索性瞥了一眼,意外看见了她手心的血。
她似乎很平淡,开口道:“你去把手搞好了,再去休息吧,清时那小子身体最近挺好的,待会让他忙吧。”
傅欢垂下眼睫,看着她的手心,开口道:“小伤罢了。”
她心一狠,转身走向了一旁的木亭,木亭很简陋,木亭旁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门框还倚靠着一把白伞,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此刻,屋檐还在滴水。
她缓缓地打开了瓶塞,将药懒散地倒在伤口上,虽然很疼,但也不能耽误了干活,随即她从衣角扯下一块衣服包在手心上。
冷风拂过,破烂的门摇摇晃晃发出难听的响声,她抬起眼帘随着声音看去,屋旁是一棵树,看起来不怎么大。
虽已入了春,但这里处处是冷。
她来到江明学医已是半月有余,一滴水落在街路上,树叶被风吹的晃动。
“下雨了,快回家吧!”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街道上的百姓们才慌忙的起身,宋清时搀扶着年迈的老人。
人声嘈杂,百姓们回了家后,街道才显空旷,傅欢闻声连忙向街走去,她想起还在外面的苏藤与宋清时,连忙拿起了刚刚倚靠在门框上的白伞走了出去。
此刻苏藤还在端着锅,锅里是堆放的碗,她看到了傅欢,连忙着急说道:“伤口不能沾水,你快进屋啊。”
“没事的,大医娘。”她声音温婉,声线平稳,话音未落便将伞打在了苏藤的头顶,“三皇子还在外面,他没伞。”
苏藤抬手推开了伞,无奈开口道:“罢了罢了,我去寻他。”
傅欢抿了抿唇,苏藤一把拿过了伞,准备去找宋清时时,却被她打断。
“大医娘我去吧,您好好歇着。”不等苏藤做出回应,主动权又握在了她手里。
她举着伞,向宋清时的方向走去,苏藤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便端着锅向屋里走去。
此刻,宋清时正在一个破烂的屋檐下避雨,但雨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
但他却很平淡,似乎接受了雨的侵袭,不知何时,他竟感受不到了雨,半晌,他才发现一把伞在他的头顶。
他一颤。
“回家了,三皇子。”她轻声道。
他一怔,竟然是傅欢,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禁握紧,他咬了咬唇。
“傅姑娘,我没那么高贵。”他淡然道,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雨微变小,雨水顺着屋檐上砖瓦向伞落去,她的手不禁一颤。
“下雨了,还在废话?”她平淡的接话道。
宋清时倒也懒得说,接过了伞,他撑着伞,二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她的衣裙随风摇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宋清时比她高了半个头,她发丝微扬,添了几分素雅。
沈渡前往洛阳宁城查案已有一个礼拜了,但他却查出来了,于今夜回城。
他身骑黑马,身姿卓然,身后一阵飞尘扬起,但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姿。
仿佛天上的旭日,天生就是耀眼的光芒。
禾音一死,有人故意为之,他们也没想到,凶手竟然不是贺家而是一个与禾音相识已久却多年未见的故人。
这个故人与禾音并非只是普通朋友,当年禾音被迫嫁于贺家,成婚前夕,这位故人半夜翻墙来到禾家,与禾音偷偷见面。
是日夜黑月高。
一位蒙着黑布的人潜入了禾家,他动作娴熟,到禾音门前时明显地犹豫了,半晌,他缓缓推开了门。
禾音似是察觉到了有人,刚刚还在睡觉的她立即起身,拿起了一旁烛台上的蜡烛。
“是谁?有什么事出来说。”她语气平静,实则内心慌的一批。
突然,男人出现在她发身后,她身子一颤,开口道:“燕珩……”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带着一丝哽咽。
“嗯,是我,”禾音随着声音转过身来“你当真要去嫁?”他冷声道。
“父母之命,不可违。”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随即开口道。
燕珩与禾音有情,却不能长相守。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吧。”他声音逐渐变得温柔。
“我们能去哪?别做梦了。”她冷笑着看向他,温声道,“认命吧。”
“我浪迹多年,你叫我认命?”他嗤笑一声,他这一刻是想与命运抗衡的,可他做不到。
他什么都能认,唯独此刻不能。
可他会输给命的。
“当个贺家夫人倒也不错,我不过普通人家的姑娘,你我门不当户不对,别傻了,燕珩,去做你的小侯爷吧。”
燕珩的确什么也没有,也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她垂下眼睫。
此话一出,燕珩却像是疯了,向她走来,她害怕地尖叫了一声,他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推到柱子上,她被掐的喘不过气,用力的拍打着他的手。
她的眼睛泛起泪花,突然一滴泪水滑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滴在了他的手。
燕珩一怔,颤了颤手,眼神中带着震惊和不知所措,他连忙松开了手。
禾音咳了几声,震惊地看向了燕珩,屋子里很暗,动静声很快便引来了人。
脚步的声音响起,禾老爷被两人的声音吵醒,生怕出了什么事,连忙起来看看。
房门被打开,禾老爷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禾音的眼神中透着惊慌。
厅堂内,禾音跪在禾老爷面前,许是寒风太急,烛台上的蜡烛险些灭掉,禾音垂下眼帘,不敢吱声,禾老爷怒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让我老爹的脸朝哪搁?昂?你快要和贺公子成婚了,结果有了这一出,传出去了如何是好?”
禾音抿了抿唇,闭口不语,站在一旁的燕珩瞥了一眼跪下的禾音,随即看向禾老爷,开口道:“我与禾大小姐是清白的,无论如何解释,您老人家都不会信的,但此事您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
禾老爷一时语塞,刚张开嘴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半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连忙开口道:“这个暂且不谈,你小子三更半夜翻我禾家的墙,进我女儿的闺房,别仗着你是个小侯爷,我就不敢打你,你究竟有何意图?”
燕珩,正如他口中所说,小侯爷。
他向来用情至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虽讲门当户对,可他唯独钟情禾音,两人门不当户不对,于他人来言,便是走不到一起。
禾音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姐,禾家后来才把生意做上去,对比燕珩这样的人来说,禾家无钱无势,只有个名声倒是不错的。
燕珩平静地接下了这句话,道:“她的清白握在我手里,又有何妨?”
禾老爷气得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指着燕珩,怒骂道:“大逆不道啊,我小女即将要嫁了人,堂堂小侯爷竟也这般下流。”
燕珩扬起一抹淡笑,禾老爷似乎注意到了,随即开口道:“大不了我娶就是。”
“小侯爷请回吧,我知你心系于阿音,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别仗着你的身份在禾家强娶。”禾老爷的语气很自然,他看向禾音,开口道:“起来,还要跟他说什么?”
禾音这才站起身来,燕珩的视线移到她的身上,禾音对上了他的视线,烛台上蜡烛的火焰高高燃起,她道:“小侯爷请回吧,我禾音只嫁得贺家,别自作多情了。”她垂下眼帘。
父母之命罢了,贺祁中意禾便来提亲,禾音不愿,可奈何贺祁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不顾及禾音愿不愿意,收了贺家的聘礼,替她答应了。
既然聘礼已收,即使燕珩有多少,禾老爷也不会去反悔。
燕珩听到后,身子一颤,垂在身侧的手再度攥紧了些,禾音似是注意到了,便看向了他的手。
她再次开口,重复道:“小侯爷请回吧,禾家可不想赶你走。”
她抿了抿唇,等待着燕珩的离开,可过了半晌燕珩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禾府的意思。
寒风再度吹来,禾音的衣裙随风微扬,她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请回吧。”她说出来第三句,却没有说“小侯爷”三个字。
话不重说第三遍,事不过三。
禾老爷希望燕珩知点好歹离开禾府。
她站在原地,两人对立面着,禾老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想上去赶一下。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燕珩便拔出一点腰间的剑,恐吓禾老爷。
禾老爷吓得一咽唾沫,手停在半空中,不敢动。
燕珩立即拔出了剑,眼神逐渐变得犀利,顿时吹起一股风,禾音的发丝吹起,垂放在身侧的手不禁攥紧了些。
燕珩将剑抵在她的脖颈,她吓的颤了颤身子,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裙。
禾老爷被吓住了,就差昏过去了,他顾不着自己,连忙大步上前,开口道:“这可不兴这样啊。”
他的手指不过是刚碰了一下剑,便被吓住了,他小声嘟囔道:“真剑啊……”
禾音抬起眼帘,对上他凶狠的视线,冷笑一声,随即开口道:“我要成为贺家夫人了,你杀了我,贺祁不会饶了你的,杀我,很简单,但你敢吗?”
杀她很简单。
面前之人若不是禾音,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掉,可此人却只能是禾音。
燕珩他敢吗?
他不敢。
只因,此人是禾音。
不是别人。
禾音当然知道燕珩不敢,她冲他挑了挑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盯着他。
“忍什么,动手啊,燕珩。”她凝声道。
这一举动把禾老爷吓得不轻,连忙上去拉住了禾音,小声道:“你说说你,激怒他作甚,灭了我们怎么办?”
“爹,”她轻声道,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清冷,她开口道,“要疯一起疯,如他所愿,岂不是更好?”
燕珩的剑又逼近她的脖颈一点,这次是完完全全的碰到了她的脖颈。
禾老爷试图阻拦,开口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动这个啊。”他示意了一下这把剑。
可燕珩却不为所动,他凛声道:“你就这么想当贺夫人?”
“燕珩,你真是个疯子。”
爱的最深,极致的爱,便是疯。
燕珩看着她,试图要杀了她的样子,可在这一刻,他放下了剑,他沉默地看着她,收起剑,随即开口道:“你会选择离开的,希望那天,你不会后悔你今日所说的一切。”话落,便转身离开了厅堂,径直向大门走去。
禾音攥紧了衣袖,不知何时,眼睛落下一滴泪,她鼻头不禁一酸,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入春许久,寒风持待北幽。
树叶作响,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她试图隐藏的泪水,一副开心无所谓的样子,她对禾老爷说道:“夜深了,爹,阿音该回去了,您早些休息。”她欠了欠身,便离开了厅堂。
夜深沉,月朦胧,一个人站在屋檐上,他腰侧的飘带随风飘扬,他站在月亮的身前。
突然,他穿梭在各个屋檐上,月才露出全身,他在不远处停下,一越飞下了屋檐。
便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