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求生(一)
陈悦是被饿醒的。
她昨日一整天没有按时吃药,她以为自己会因腹部的绞痛而醒来。她环视了一下陌生的卧室,想起来自己在夏予谦家。
她还活着,除了有一点虚弱外,身体并无异样,甚至觉得整个人轻盈了不少。
她扶着墙走到客厅,周若水和夏予谦在小声地谈话。
夏予谦见到陈悦,上前扶着她在身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小周同学给你带了外卖,有粥,今天是鱼片粥,还有几个炒菜,你想吃什么?还是喝粥吗?”
陈悦依然感到有一些懵,她将此归结于身体虚弱,没有精力思考。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夏予谦见她不回答,自作主张地把粥给她端了过去。
“我还没刷牙。”陈悦说罢挣扎着要站起来。
夏予谦摁住了她的肩膀:“不碍事,你吃完了再刷。”陈悦接过粥,安静地吃了起来。
周若水和夏予谦同时发现了陈悦的异样。
周若水认为这是因为陈悦在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需要一个过渡期缓冲,类似于一个人难过的时候需要独自待一会,陈悦或许得恢复一段时间。夏予谦没有反驳周若水,也许是陈悦不想说话,也许是陈悦太虚弱了没有力气说话,无论是什么理由,他希望陈悦可以活得自在一些。
他同周若水的想法不谋而合:“反正她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想做什么都行,都由着她。”
陈悦一边喝着粥,一边好奇周若水和夏予谦打算如何安置她。好奇这个词语是不准确的,陈悦不过是习惯性地问自己一句“接下去怎么办呢?”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她专心致志地喝着粥。
“我们刚刚说到哪了?住处,她可以一直住我家。”夏予提醒周若水继续他们的对话。夏予谦通过昨晚和今早的观察,发现陈悦实际上是愿意听夏予谦和周若水讨论未来的计划的。她不说话,不代表她不关心。
周若水背靠沙发一角,双手插在胸前,侧着脑袋问道:“你是男的,陈悦姐姐是已婚,到时候会不会给她婆家借口,离婚的时候给她泼脏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这里有鬼,硬是要解释朋友可能也行。可惜我爸妈有我家钥匙,不然住我那里也好。要不临时让她住酒店或者租一个房子?”
夏予谦非常不放心陈悦住在外面,又觉得周若水的担心不无道理,给陈悦租一个房子,他天天去那边照顾陈悦,好过让陈悦住在自己家里,日后被说三道四。他讨厌恢复理智的自己。他双手撑着膝盖,微微弓着背,叹了一口气:“我很想反驳,不得不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咦,你奶奶家是不是空着?上次听你说起过,最后卖没卖?”周若水突然想起夏予谦和她讨论江城房价的时候,透露过他奶奶有一套老公房,现在贵得离谱。
夏予谦经周若水这么一提醒,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奶奶和小悦奶奶是对门邻居。她那套房子一直空着,本来想给我住,我嫌离学校有点远,其实还好,开车20分钟。小悦奶奶的房子,听我奶奶说,她之前一直住着。如果她搬过去,我搬到我奶奶家,那没有任何问题了。”
不等夏予谦询问陈悦的意见,陈悦答了一句“好。”陈悦的脑回路暂时变得十分简单,顺她心意的事情她就答应,不顺她心意的事情,她就不答应。她感到十分轻松。
“那我找个阿姨打扫一下,买一点基本的生活用品。”周若水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了第一条待做事项。她忽而想起一个关键问题:“钥匙在哪里?”
陈悦把空碗放在茶几上,翻出自己和清洁阿姨的聊天记录,把手机拿给夏予谦。夏予谦明白了陈悦的意思,她不想说话,答案在手机里。
陈悦生病期间,请了一个清洁阿姨打扫她奶奶的公寓,每月一次,每次打扫完阿姨会发一个视频,证明自己打扫完毕,把钥匙原样放回不再被使用的牛奶箱里。
周若水觉得夏予谦和陈悦的交流模式非常神奇,果然是青梅竹马,默契度非比寻常。
“现在我们讨论一下陈悦姐姐的病情吧。具体的病情我说不清楚,唯一确定的是她之前一直在做化疗,后面肯定安排了化疗流程。这件事情我们怎么从冯家那里接手?另外,如果一个人生病了,肯定得吃药,药怎么办?断了会有什么后果吗?我们得尽快搞清楚这件事情吧。”同样的话,周若水一大早便急急忙忙地对夏予谦说了一遍,夏予谦安慰她不要担心,向她保证今天会把所有事情都讨论明白。
周若水知道自己急性子,可这生病吃药的事,一点也耽搁不了。
夏予谦把陈悦的手机还给她,问她要不要喝点水。陈悦点点头,夏予谦去厨房给陈悦倒水,顺便带走了空碗。
陈悦低头捣鼓起了自己的手机。
夏予谦把温水递给陈悦,拿回了陈悦的手机。陈悦登陆上了医院的小程序,里面有她全部的治疗记录,预约信息以及用药情况。周若水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夏予谦的计划非常简单:“医院是我爸工作的医院,我爸可以走后门,目前看来其实不麻烦。一方面,以防万一,我会找一找其他专家咨询,确认目前的医疗方案是最佳的。另一方面,我会和医院说清楚,之后的治疗账单我来付,冯家出面说话不作数。如果医疗方案没有问题,我们继续治疗就行了。”
”为什么不让冯家付?他们家有的是钱。”周若水对医院的程序并不清楚,她没有更好的建议,冯家的便宜在她眼里不占白不占。
“我有钱。”陈悦对于周若水的这个提议表现得很抗拒。
她结婚之后,冯家经常会给她一点零花钱,她都存了起来,她现在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她不想和冯家有任何瓜葛,这些钱至少是她自己的账户里的。夏予谦明白陈悦的意思,她以前就是一个倔强的人,又倔强又要强,她既然不介意和冯家撕破脸皮,必然是一点牵扯不想有。
“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吧,病人是陈悦,她自己去看病,自己付钱,很合理。医生要尊重病人的隐私,冯家说什么都没用。”夏予谦委婉地打断了周若水,“最后一件事,离婚律师,我打算和我爸妈摊牌,说我想帮陈悦,让我小姨推荐,我小姨是律师。我不认识江城的律师,关系都在香港。小周同学认识江城的律师?”
周若水点点头:“应该比你香港的朋友关系多一点,我认识几个江城的律师,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她研究生毕业后在江城的一家私募基金工作,有时候需要和律师打交道。她昨晚把自己的微信联系人从a到z翻了一遍,自己认识不止一个律师。
”离婚这件事情很急吗?其实可以等陈悦姐姐病情稳定一点我们再处理。”周若水一心记挂着陈悦的病情,她认为这才是当务之急。
“先离婚。”陈悦再次开口。离婚和治愈癌症对她来说是两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她本已经不抱希望,一定要选一个优先级,她选离婚,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诉求。
夏予谦给了陈悦一个安抚的眼神:“嗯,放心,都听你的。”
“行吧,那我先联系江城的离婚律师,医院那边交给你了。”周若水耸耸肩,无奈地答应陈悦的要求,“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夏予谦把周若水送到门口,陈悦跟在夏予谦后面,抓着夏予谦的手臂。夏予谦再次向周若水道谢:“小周同学,非常感谢你。”
周若水摆摆手:“嗨,都是举手之劳。”
陈悦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和周若水说点什么,她帮了自己那么多,她目送周若水离开,千言万语堵在了胸口。
她的大脑处于混沌之中。
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一个平静、美好的梦。梦里没有烦人的冯家,不用处理任何人际关系,不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走哪一条路。
她只需要听从夏予谦的安排,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夏予谦比她聪明那么多,他肯定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她太笨了,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幸好夏予谦愿意替她收拾烂摊子。周若水也愿意帮她,那么阳光自信的一个女孩,她很羡慕她。陈悦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着。
夏予谦在陈悦的眼前挥挥手:“想什么呢?你放心,房子,医院,还有律师的问题我会处理好的。周若水那边我会单独感谢的。她在私募基金做,等我们把事情安排好,空一点了,我会送她一个大礼。”
陈悦不知道夏予谦是如何看穿自己的心思。
她的隧道,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