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一）
夏予谦的电话可算接通了，周若水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大半。
夏予谦尝试给陈悦的手机打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状态。他问周若水有没有办法找到陈悦的地址，他直接开车去陈悦家里找她。
周若水绞尽脑汁地想哪里可以查到陈悦的地址。
有一次她的母亲需要去附近办什么事情，借了冯家的停车位一周，似乎是陈悦现在住的这套公寓，车是她去开回来的。她完全记不得其中缘由，连大概的时间都没有印象，只能通过各种关键字搜索聊天记录，找到了车位的定位。
聊天记录显示，周若水问过她的母亲陈悦住哪里。她母亲的回答是，不知道他们家的房子在哪里，进小区的时候直接报业主名字就可以了，到时候冯母会和保安确认访客身份。
“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线索。”周若水把聊天记录的截图发给了夏予谦。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紧张，带着一点哭腔。
夏予谦一边安慰她，一边往陈悦的小区赶：“你别慌张，我正在往那边去。我想到办法找她了，我认识人。我有消息了告诉你。”
挂了电话之后，夏予谦给自己的表哥打了一个电话：“哥，我记得你和大嫂新房买在新南的竹苑？”
“是啊，还没装修好呢，你要买房子啊？”这是夏予谦第一次主动给他的表哥打电话，他的表哥肯定夏予谦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他。
夏予谦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干脆顺着表哥的思路继续问他：“是啊，我想去小区看看，到时候可以和保安报你的名字吗，算你们家的访客？”
“行啊，你报我名字，他们电脑系统一查，就会把你的信息发给我，我点击确认身份就可以了。这个小区还是蛮高科技的。我住在3号楼，你要是想进去就在大楼门口，先按门铃按钮，再按6，一梯一户，你按了6我会收到短信提醒，我再次确认，你就可以进去了。到了我家门口，你按门铃，我手机给你开门。你要不要等周末我带你一起去参观？”夏予谦的表哥非常热情地邀请夏予谦参观自己的新房。
“不用不用，今天顺路就去看看。你们小区的车位方便吗？一般买的车位都在自己家附近吗？”夏予谦直入主题，询问关于车位的事情，他需要尽快确定陈悦的位置。
“方便的，你可以暂时停在我们车位c6，就在3号楼附近。小区设计的时候，每户都留了一个车位，多的也可以买，一般都会在附近的。而且……”夏予谦的表哥继续介绍着小区的情况。
夏予谦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好的，哥，我先自己看看。谢了。”
夏予谦到达小区门口，看到了周若水的微信：“陈悦以前的朋友圈，她可能住在顶楼。”
这条朋友圈应该是陈悦刚刚搬到竹苑的时候发的：“最高层的风景真不错。”整个小区内部种满了竹子，设计参考的是中式园林风，小区内部有竹林，假山和小桥流水。
夏予谦报了表哥的名字，顺利进入小区。保安给他指了去3号楼的路，他一边往3号楼开，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和停车位。就是这个小区，和陈悦发的照片是一样的风格。陈悦家的车位是f8，他把车停在c6后，继续往前走，寻找f8。他表哥的车位在3号楼前面，一排8个停车位。
如他猜测的一般，f8的车位在6号楼前面，一排8个停车位，陈悦应该住在8楼。他看到一个外卖小哥刚要进6号楼，赶紧跑过去。外卖小哥以为夏予谦是这个小区的住户，替他把大门开着。
夏予谦到了8楼，嗯响了门铃，没有人开门。
陈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放着她的医生给她的安眠药，放在装维生素的药瓶里，一共120片。医生每次几片几片的开给她，她一片没有吃过，全部存着。
这件事，她规划了很久。
几天前她就应该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夏予谦想和她见一面，她推迟了自己的计划。她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她当初和夏予谦在一起，是不是不会遇上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夏予谦那么聪明，不像她，那么蠢。
今天早上醒来，她虚弱的一点都动不了，在床上躺了很久，阿姨中午过来，喂她吃了一点东西，她才有力气下床。一整个下午，陈悦就这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一个人踩着七彩祥云来救自己么？
正当她要把这些药都吞下去，周若水给她打了电话。她不想接，手机一直在响。
她记得周若水这个小姑娘，夸她酷。她羡慕周若水，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虽然旅行的时候小姑娘经常和自己的父母吵架，但是她还是羡慕。
手机响了一会，停止了，过了一会，又开始响，响响停停。
陈悦觉得自己好像活在虚无之中，只有手机的震动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存在。
过了不知多久，家里的门铃也开始响。冯家的人和冯家请的阿姨都有指纹锁的密码。她没有叫外卖。她转头盯着大门。
她听到了夏予谦的声音：“陈悦，你开开门，是我，夏予谦。”对方在很用力地敲门。
她慢慢地站起来，鬼使神差地开了门。
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嘲笑自己果然时日无多，已经病成这样了。她看到夏予谦，她日思夜想的人，嘴上笑开了花。最后和他见一面，就不用有什么顾忌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夏予谦看到了陈悦站在门口，一把抱住了她。
原来是真的。
陈悦感受着夏予谦温热的体温。
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没有反抗，任由夏予谦抱着自己。
夏予谦松开陈悦，一眼瞧见了茶几上的安眠药和水杯。他快步走到茶几处，把药片从维生素药瓶里倒出来，仔细地检查了一小片药：“这个药不是维生素。瓶子上写的胶囊，你这里面的药换过了。”
陈悦关上门，回到沙发上。她大脑里紧绷着的那根线在见到夏予谦的那一瞬间就断了。她不想思考任何问题。夏予谦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安眠药。”陈悦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跟我走吧。”夏予谦望着陈悦。她看上去比昨天见面的时候憔悴了许多。
“我不能跟你走。”这应当是陈悦第一次直白地拒绝夏予谦，“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学霸，我是学渣，你是官二代，我一无所有。而且我这个人运气不好，你看，癌症都让我碰上，冯家那么有钱，都治不好我。你跟我在一起，没有好结果的，你爸妈不会同意，没人会同意，没人看好我们。”
陈悦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的话，毫无掩饰地全部告诉了夏予谦。她觉得一顿畅快。
“你不是嫁给了富二代吗？为什么富二代可以，我不可以？”夏予谦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周若水说的有道理，彬彬有礼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把话说开。
“我和富二代是等价交换。”正因为陈悦知道夏予谦的真心，她才不敢接受。
“我们也是等价交换，我想要你的人，你的爱，你的关心，想要你快乐，幸福。这样够不够？”夏予谦坐到陈悦身边，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他不想再听从她，让她离开。
陈悦挣脱了他的怀抱，脸上挂满了泪痕。
“夏予谦，我真的很累了。”她轻叹一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觉得我就像是一株野草，一个人在险峻的环境里漫无目的地生长，看不到尽头……我不是没想过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分开了，你变心了，我真的连一个念想都没有了……我这一生，总是被人抛弃，真得很难……如果我们一直保持朋友的关系，至少在我心里……我还有你……难过的时候，困难的时候，想起你，都是很美好的回忆……”
陈悦难以抵制内心的悲伤，双手捂着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抽泣不止。
夏予谦轻轻拍着陈悦的背，安抚她。
”你别管我了，好吗？我觉得很丢脸。我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陈悦整个人脱力一般滑到了地上，蹲坐着，脑袋埋在双膝上。
夏予谦跪坐在地上，把陈悦抱在自己怀里，耐心地让她尽情发泄。
或许是他太幸运，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疾苦。他一直以来以为陈悦的不安全感来自于所谓的门不当户不对，以为陈悦追求的是经济上的稳定和富足，以为陈悦在找捷径。他没有想过，在长期的物质和精神都贫乏的生活之下，是一颗自卑、敏感和无法相信幸福的脆弱的心。
陈悦在努力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创造出一个让她感到可以依靠的、稳定的生活环境。在她眼里，互相帮助，或者说互相利用的关系，比缥缈的感情更加牢靠。
她不敢靠近夏予谦，太珍贵的感情，害怕拥有，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