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旗鼓
夏去秋来,窗外的蝉鸣和蛙叫逐渐消失,小区里的花草渐次枯黄凋落,唯有道路边的香樟树一年四季维持着常青。
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陈悦记不清楚了。她花了很多时间才想明白往后的路。
陈奶奶看新闻报道高考成绩出来了,问陈悦考得怎么样。陈悦装作失落的样子,称她没有考上大学。她根本没有参加高考。这么大的事情,放在优秀的学生身上或者发生在重点高中,班主任一定会和家长确认。陈悦的班主任没有管,没有谈话,没有联系家长。
陈悦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自己没有参加高考。她始终如一地回答是,她去了,没有考上。
花店的新老板希望陈悦可以全职到花店上班,她觉得陈悦合眼缘。陈悦答应了。
她正式向陈悦进行了自我介绍,她姓花,名伶,伶俐的伶。她给陈悦科普了三十分钟社保的重要性,大方地表示自己愿意替陈悦交社保,花伶开花店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方便给自己交社保。陈悦同时加了好几个驻唱歌手找活的企鹅群。
陈悦白天去花店上班,晚上奔波于不同的酒吧和餐厅演出。一份全职和一份兼职加在一起,收入比想象中高出不少。她的奶奶没有和她提过钱的事情。她每个月不用付房租,自觉拿出一千元给奶奶当伙食费,剩下的全攒了起来。
赵凯的故事让她深刻认识到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太脆弱,太不堪一击。她想过的生活,也许未必如她设想的那么美好。她可以继续过着现在的生活,不算十分理想,也算勉强稳定。她曾经最头疼的问题是,高中毕业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这个问题解决了。她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她要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她悄悄关注身边的人,暗地里寻找赚钱的法子。
花伶看上去很有钱。陈悦不太懂牌子,听其他两个员工说,花老板从头到脚都是大牌。经过一阵子的观察,陈悦发现花老板对赚钱漠不关心。遇到没有按时交钱的客户,花伶从来不去催款。太赶或者太复杂的活,她懒得接。云南的供应商涨价了,她爽快地答应。
她知道陈悦是单身,每次遇到有钱的富豪男客户,语重心长地告诫陈悦:“有钱的男人可能对自己的老婆孩子很疯,你一定不能误入歧途!你还年轻,凭自己的双手赚钱才是聪明的选择!”
让陈悦好奇的是,她那么多的钱是哪里来的。陈悦很快从花伶和昔日好友的对话中探知了答案。
陈悦正哼着小调给盆栽浇水,和盆栽聊天,一位打扮时髦的富家太太来到花店。她烫着一头大波浪卷,化着精致到夸张的妆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风衣,脚踩一双七厘米的黑色高跟鞋。
富家太太一进门,扫了一眼店内,径直走向花伶,热情地拥抱她:“哎呀,我听说你开了一家花店,来给你捧捧场,还挺大啊。”
花伶似乎不怎么喜欢富家太太,往后退了两步,淡淡地说道:“谢谢,生意可以,不用你捧场。”
富家太太并不介意,继续扯着嗓门,貌似热络地说道:“自从老张死了以后,我们都以为你继承了巨额遗产,打算去环游世界。没想到你在这里开了一家花店。你这也算是熬出头了呀,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最后什么都没有,全在你手里,怎么不去享受享受人生呢。”
陈悦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把一部分鲜花搬到了花店外面。原来花老板是某个姓张的、有很多小三的大富豪的遗孀。这个赚钱的经验她没有办法学习。值得庆祝的是,这家花店暂时不会倒闭,她有很多时间继续思考她的赚钱大业。
花伶起初没有告诉熟人她开花店的事情。富家太太离开后没几天,花店多了不少富豪客户,每次花伶都亲自接待。接待完,花伶会和陈悦吐槽:“做人脸皮太薄会不幸,有些人人不坏,我不好意思对他们板着面孔。我请了三个店员,说出去谁信,我还要自己伺候他们,不伺候会被说架子大,看不起人。太累了!”
陈悦往往顺着花伶的话,装作好奇的样子,打听富豪是怎么发家的。花伶对有钱人应该不怎么喜欢,八卦起来毫不留情。非常遗憾,富豪大多是通过做房地产生意,工程建设和开工厂发家的。这些听上去就很复杂的事情陈悦从来没有想过,她有自知之明。
她尝试在网上搜索赚钱的方法,无果。想来也是,人人都想赚钱,这样的秘籍怎么可能在网络上无偿公开。
每晚的演出结束,陈悦不再急着回家。她坐在吧台和服务生聊天,竖着耳朵偷听其他客人的对话,如果听到与赚钱有关的内容,就想办法加入对话中。
她目前认为比较可能实现的选项有两个。一是把自己的照片发给杂志,做平面模特,据说拍一次广告就可以赚不少钱,运气好的话会被导演选上去拍电视剧。二是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的歌曲,也许会被唱片公司发现。
花店和酒吧的客人经常夸赞陈悦漂亮又友善,她清楚自己的优点和弱势,进军娱乐圈是她最大的希望。
十九岁生日,她唱了一首《生日快乐》送给自己。台下的客人问她:“是谁的生日?”
“我自己。”
十八岁的生日她没有太在意,那个时候,她只想努力过好自己平凡的一生。十九岁的她,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梦想。
从明天开始,她会走出阴霾,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在酒吧门口遇到了夏予谦。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很久没联系。
夏奶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夏予谦的父母担心类似的事故再次发生,不肯夏奶奶独自一人居住。夏奶奶不舍得那套房子,偶尔回去看一看,她的先生走了,留下的东西不多,这套房子里有他们大半生的回忆。
陈悦碰上过夏奶奶一次。陈悦笑着问好,熟练地回答着被不同的人问了很多遍的问题,她没有考上大学,但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可以养活自己。学历在这个社会上很重要,陈悦从花店和酒吧客人对她教育背景的关心中深刻到了这一点。
夏奶奶看着她,欲言又止,开了个头:“予谦那孩子,他……”又不再说下去了。陈悦假装没有听到,礼貌地和夏奶奶道别。
夏予谦的父母和奶奶一致认为是夏予谦没有珍惜陈悦,错过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夏予谦没有解释。他翻来覆去只一句话,两个人本来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学习太忙,联系减少了很正常。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陈悦。他不得已尊重她的选择。他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情,他觉得那是对对方的侵犯。
夏予谦在京城开启了自己的大学生涯。陈悦生日那天,他没有忍住见她的冲动,买了一张高铁票,到了江城,直奔酒吧。他还是想碰碰运气。
陈悦的脸上褪去了婴儿肥,褪去了年少时期的羞涩,成熟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她那不谙世事的眼睛,明亮而灵动。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头发随意盘起一个丸子头,戴着一条白色围巾。她向来不注重打扮,没有时间,没有钱,却经常得到陌生人的称赞。
在夏予谦眼里,她不仅是漂亮,她是安静又活泼,敏感又善良,单纯又复杂。她是独一无二的。
陈悦先是微微一愣,夏予谦怎么在江城,头发像是刚睡醒,还翘起来了几根,这真的是他吗?不过片刻恍惚,陈悦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地走向他,寒暄道:“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面对如此自然的陈悦,夏予谦感到闷闷的:“进去一起喝一杯吗?请你喝果汁?”陈悦同意了。夏予谦知道,所有正常交友范围内的请求,陈悦都会同意,比如今晚的邀约。
夏予谦从奶奶那里听说了陈悦的现状。今晚的陈悦,看上去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他为她高兴。
他和陈悦分享自己在大学的生活。陈悦听得很入神,抛出一个又的一个问题,那是她想去又不能去的地方。夏予谦好几次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了,京大的校园生活总体比较枯燥,他看着陈悦求知若渴的神情,硬是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些故事讲。
陈悦在轻松的环境下,逐渐放下了心里的防备和对自己的告诫。她貌似随意地叙述了自己和赵凯的事情,她称之为共赴小康的“盟友”。夏予谦一个问题没有问。他的大脑无法思考陈悦和赵凯之间的关系。陈悦竟然曾经考虑过这样的生活。
他安静地听陈悦讲完整个故事。
同龄的女孩子,从小有家庭的避风港,哪里会考虑陈悦所说的现实的问题。比起吃醋、生气,他更多地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力和难过。现在的他,社会经验有限,个人能力有限,他可能连发生意外前的赵凯都不如,京大校草或者学神的光环对他没有帮助。他暂时什么都给不了陈悦。
夏予谦给自己点了一杯old fashion。那杯酒,被陈悦喝了。真苦啊,和她一样苦,和他一样苦。
陈悦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那天我看到你奶奶,她想和我说关于你的事情,她说了你的名字,我假装没听到,她后来又没说了。她恢复了我真的很开心。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做朋友,就这样,可以交心,可以瞎吹牛,可以随便说话的朋友。那样就是一辈子的朋友。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我现在还想赚钱,我赚了很多钱,就可以随心所欲,也不怕生病了。”
夏予谦从吧台座椅上站起来,走到陈悦身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待她安静下来,把她带出酒吧,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到家楼下。他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出租车停下,陈悦恢复了些许清明:“我可以自己回家的。谢谢你。”她拿出钥匙,示意自己没有喝醉。夏予谦在楼下,直到她那层的楼梯感应灯亮了,又等了十分钟,才离开。
他穿了一套运动装,套了一件薄薄的羽绒服,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赶高铁。他站在楼下,寒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感觉不到。
他不想和陈悦做一辈子的朋友。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可以给陈悦无限的关注和爱,这些不足以给陈悦安全感。他自责自己从未站在陈悦的角度上思考,直到他听完了她和赵凯的故事。他愿意暂时以朋友的身份留在陈悦身边。等他可以完全负担起陈悦的生活,他会再次告白。
夏予谦没有明白,陈悦想在慌乱无章的生活里寻找一条出路,一条她可以自己走出来的路。她渴望陪伴和指引,却不需要别人负担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