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陈悦考完了最后一门学科。她一直在等自己彻底解脱。学习于她而言是一道沉重的枷锁,是她不擅长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从今往后,她是一个成年人,可以努力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即使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一个逃兵,一个没有读过大学的失败者。
如同每一株植物都可以找到生长的土壤,她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赵母的事情依然横在她的心头。在准备毕业考试的这两个月,她一心埋头学习,不去想这件事情。考完的那一瞬间,她想马上找到赵凯,告诉他,自己愿意陪着他渡过难关。夏予谦是过去,人要向前看,赵凯是她给自己选择的未来。
赵母的情况非常糟糕。他起先抱着一丝期望,和父母积极配合医生做各项检查,等待医生确定治疗方案。为了不影响陈悦备考,增加她的心理负担,他一句话也没有与陈悦提过。他每周和陈悦见两三次,有时候是接送她去酒吧,有时候是接送她去花店。
赵父坚持让花店保持正常运营。他们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稳住了心态,暂缓将花店盘出去的计划。
遗憾的是,经过几次会诊,医生判定肿瘤是恶性的。赵父无奈地到处托人找花店的买家,为了给赵母筹钱。他们一家决定陈悦考试结束后再告诉她这件事情,以免影响她的状态。陈悦去医院看望过赵凯的母亲很多次。每次赵母都安慰陈悦,自己在等医生会诊的结果,目前一切良好。
陈悦为了准备毕业考试,停止去酒吧兼职,仅在周末去花店兼职。她以为花店不会被盘出去了,卖力地替花店拉了不少单子。赵凯的父母无法像之前一样事事亲力亲为,陈悦主动担起了不少责任。
她起先怕自己没有办法做好这些事情。她第一次和另一位店员上门给一位客户家里插花,紧张得一个晚上没睡好。对方很满意她们的工作,多付了一笔钱。她带领赵凯和店员一起做了一次车头花,当晚收到了对方发给她的婚车照片,以示感谢。
每当她独立完成一次诸如此类的订单,她觉得自己离梦想的生活又近了一步。
她不是没有担忧过,万一最后花店被盘出去了,她怎么办。她没有答案,索性不去想。她目前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成为一个有高中文凭的人。以后的路,只要赵凯不要放弃,她相信,他们两个勤劳的人一定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收获幸福的生活。
陈悦考完试的当晚,赵凯请她去吃大排档。他们非常有默契地没有谈论赵母的病情,他们单纯地为陈悦庆祝。陈悦一考完试立刻和同学以及各科老师对过答案,她绝对可以顺利毕业。
他们谈论着不着边际的话题,那些让他们觉得好笑、新奇的故事。比如陈悦班级里有个同学,家里非常富有,有一次情人节,给全班每个人送了一小盒费列罗。比如赵凯有一个富二代客户,每次给车做保养带的女朋友都不一样。他们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烦忧。
赵凯把陈悦送到了她家楼下,两旁停满车的狭窄道路和忽明忽暗的楼道照明灯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一整晚,赵凯在心里犹豫着自己什么时候和陈悦坦白。他不能永远瞒着陈悦,无论是把陈悦当做一个关心自己的朋友,还是未来一起并肩作战的盟友。
早说晚说,都是要说,他心一横,开了口:“小悦,最近这段时间非常感谢你,也真心为你高兴,你顺利达成目标。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一下,我妈的情况其实非常不好,但是我爸妈怕影响你考试,我们就一直瞒着你。我爸已经在到处托人把花店盘出去了。”
“啊,这样啊,“陈悦仿佛被人从梦中摇醒,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那我可以帮忙做些什么?我可以帮你们做一些扫尾工作。我考完试了,暂时没有什么其他打算。”
赵凯下意识地想拒绝,他没有时间思考自己和陈悦未来的发展,他不能再从陈悦这里获得更多的帮助。他不想欠陈悦。他抬头,看着陈悦朝他微笑,试图安抚他的神情,他说不出口。
“嗯,谢谢你。“赵凯没有忍住,抱着陈悦,久久未松手。他最近一段时间心力交瘁,如今抱着陈悦,情绪找到了出口,乱跑一通,又被一一安抚。
良久,陈悦的电话响了。陈悦的奶奶问她同学聚会什么时候结束。赵凯再次和陈悦道别,目送她上楼,看着楼道里的感应灯一层接着一层亮起,又一层接着一层暗下去。
赵父迅速找到了一位买家。交易期间,赵父辞退了另外一名店员。陈悦帮着完成了所有的订单,结清了所有的货款。
中介带着买家去花店确认购买意向,陈悦刚好在店里。买家是一位打扮精致的富家太太,她自称不工作的生活太过无趣,决定开一家花店打发时间。她对这家花店很满意,她甚至愿意多出一点钱获得赵凯父亲的供应商和老顾客的名单。她不一会就决定把这家花店盘下来。
花店暂时歇了业,赵凯的父亲着手处理一系列交易手续,陈悦继续在酒吧兼职驻唱。她的银行卡上有11万2千3百79元,是她母亲给她的生活费和她自己攒的钱。奶奶从卡里支取了很少一部的分钱,用来付学费和学杂费。她原本以为这是一笔巨款。经历了赵凯母亲生病的事情,她发现这一点钱根本不能在外面的社会上做任何事情。
随着花店的歇业,赵凯和陈悦的联系减少了许多。他没有闲情去酒吧听歌。他每天下班之后,家里和医院两头跑。他的父母找他谈过关于他和陈悦的关系,他们希望他不要耽误陈悦。赵母的病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无底洞,手术之后每一次化疗都要花不少钱,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治愈,或者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赵凯舍不得放弃陈悦,然而他明白他父母说的是对的。陈悦和他在一起,会面临极大的经济压力。他们的结盟原本是出于现实的考虑,他总不能让陈悦做亏本买卖。他早已做好了决断,他在考虑如何和陈悦开口。
陈悦敏感地察觉到了赵凯的变化。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暧昧荡然无存,所有的交流回到朋友之间的关系。
她没来由地想起夏予谦。夏予谦坚持不懈地给她发消息,问候她,她每次和他寒暄几句。时至今日,她没有勇气告诉夏予谦她没参加高考。她感到一阵巨大的迷茫。
七夕,她在酒吧唱了一个小时的情歌。回家路上,她看到街上不少抱着玫瑰花的女生和商家打出的七夕节广告。她忽然想给她和赵凯的关系一个了结。
她把赵凯约了出来。她一时想不出他们应该在哪里见面,干脆约在了酒吧门口。赵凯听到她在电话里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和他见一面,他没有犹豫就出了门。这是两个人长久以来的默契。
“你妈还好吗?”
”勉强还算稳定。”
“你是打算和我不继续发展下去了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悦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赵凯没有回答。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无言。
“我可以和你一起共渡难关,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说是盟友也好,是别的什么感情都好。”陈悦抱着渺茫的希望,如是告诉赵凯。
赵凯的眼眶里是要落未落的泪水。他很想哭,他没有办法。他一直以为自己家是小康家庭,存款不多,也算富余,不曾想一场疾病,把大家打得措手不及。
他已经向修车厂递交了辞职信。他打算跟着一个技校的同学一起跑长途运输赚钱。货运行业很辛苦,比一般的驾驶工作危险一些,赚的也多。他需要钱,他的同学有线路。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父母拜托他转交给陈悦的工钱。他把信封给了陈悦:“里面是欠你的工钱,之前忘记给了。”在生活的重压下,他没有余力和陈悦解释。他和陈悦道歉,不断地道歉,他低着头,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
他哭了。陈悦没有看见。
陈悦仰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她拍拍赵凯的肩膀:“嗯,祝阿姨早日康复。我先走了。”她看似潇洒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家以后,一个人呆在卧室。竹篮打水一场,说的大概就是她。
她不知道她的选择对不对。她其实没有什么选择。她的奶奶收留了她,却局限于自身的见识,没办法给她任何精神上的支持,平时两个人的交流也不多,主要关于一些生活琐事。她不会也不能高攀夏予谦。赵凯曾经是一个摆在眼前的很好的选择。
她再次恢复了孑然一身,她从来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