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
李清寒转头看了看小春正在打扫,但并不脏的屋子说道:“小春,你别收拾了,这里又不脏,有地方脏了我顺手就清理了。”
“你去换套衣服陪我出府吧。”
小春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磕磕巴巴地说:“不、这不好吧,而、而且,我……我今天的活还没干完呢。”
李清寒抬了抬眉,望着她说:“我记得你是我身边的人吧?既然你是跟着我的,那自然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而且我记得我已经和你说过需要你做的事了吧?还是说我说的话你已经忘记了?”
小春刚想跪下,她的腿都已经弯了下去,就在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李清寒跟她说的话,她直起了腿,连连摇头说:“我怎敢忘记小姐对我说的话呢。小春不敢忘记小姐说的话,更不会忘记小姐说的话。”
李清寒对她的反应满意地点了头。
很好,没跪下。
“既如此,等下你便跟着我一起出府,然后你就自己去帮我寻平常人家的故事听,等快到申时了我们便在分别的地方碰面。好了,你现在去换一身衣服,然后我们便走。”李清寒说完便把小春推了出去。
小春回到房间后拿出了自己从未穿过的藕粉色衣裙,在穿上身后她不由得发愣,眼眶也有些红。
这身衣裳是她娘在临终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是她娘一针一线给她做的,布料是怎么都算不上好的,但却是那时她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买到的。
“小姐……”
李清寒站在院子中的树下听到这声“小姐”后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她走到小春的面前,在看到小春有些发红的眼睛后,不自然地停顿了一瞬,但随后又立马收起这点不自然,绕着她走了一圈。
“不错嘛,小春这个样子很好看,我们走吧。对了,等到了外面可别喊我小姐了,叫我的名字清……”她连忙用咳嗽掩饰错误,“咳咳……我是说,唯月就行了。”
李清寒擦了一下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而后伸出手递给小春一个荷包,“等下你拿着这些钱去填饱肚子,然后买几身自己喜欢的衣裳,剩下的你可以去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留着,我打开看过了,够用。”
这是小春这些年来难得几次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善意,更是第一次被一个‘主子’这样对待。
而李清寒说的话在她母亲离开后就再也没人跟她说过了,毕竟在沈府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介奴仆,谁会在乎一个丫鬟呢?
——更何况还是最不起眼的,小春抬起头看向前方李清寒的背影,眼神愈发坚定。
眼看着李清寒马上就要走出院子,小春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叫道:“小姐,你就打算这样出去吗?”
李清寒收回脚步,回首看着小春,那眼神好像在说那不然呢?
“这不合礼教的。”小春边说边找帷帽,没一会儿她就拿出了一个宽檐的帽子,帽檐上垂着一层幂篱,幂篱一直垂到颈部,能把李清寒的脸全部遮住。
她拿着帷帽走向李清寒,她就把帷帽带到李清寒的头上,手整理着幂篱,“大户人家的女子怎能在外抛头露面的。”
李清寒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她一把抓住小春的手,接着自己理了理幂篱,闲聊一样说:“我险些把这事忘了,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装作寻常人家的女子,便也没戴帷帽,突然又要戴了,还有些不适应呢。”
小春把手收回,没有听出异常,“其实也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在外出时不挡着脸,但叫人看去了面容,总是会招来闲言碎语的。”
李清寒知道,前些日子里她听到过大户人家的女子未遮挡脸出去招来的闲言碎语。
大户人家的女子抛头露面就是不合礼数了?这是什么破规矩。
“我不记得有哪条律法讲的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必须遮着脸出去。”李清寒抬起手,欲把帷帽取下来,“别人愿意说就叫他们说去,难道我还怕那一两句话?”
小春傻傻地看着李清寒,喃喃自语一样说,“可要是叫老爷他们知道了,我会挨罚的。”
李清寒手一顿皱着眉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是小姐的丫鬟,却没能劝阻小姐,害得小姐遭受了流言蜚语……”
李清寒朝着小春伸出手,“停。”
“你是我的丫鬟,所以你得听我的话,对不对?”
小春点头,“对。”
“如果你劝我,那就不算是听我的话了,所以你劝阻不了我是正常的情况。”李清寒平静地说:“这些先暂且不论,我绝不会让人因为这个理由惩罚你,你是我的人,就算是父亲,我也绝不会让他罚你的。”
“可我是沈府的奴仆,”小春明白了但又没那么明白,她的脑袋像是没转过弯一样,“小姐的父亲是沈府的主人,老爷想罚我,那我肯定不能反抗啊。”
李清寒嘴都已经张开了,但想了想还是给憋回去。
小春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是只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改变看事情的角度那才奇怪呢。
她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人吗。
罢了,出去要紧,还是别费口舌了。
李清寒还是没摘下帷帽,“好了好了,那就这样走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不过就这一回,等回来之后,我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小春跟上她,脑袋里还在想为什么李清寒会不满,是因为她的劝阻吗?而且既然都觉得不满了,那为什么不罚她?不骂她?
小春想不明白。
李清寒本以为她都妥协帷帽,接下来也就没有别的需要妥协的事了,但没想到还没出去,沈府的管家带着七个人迎面走了过来。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看到李清寒后,他们停了下来,动作整齐地朝着她行礼。
她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管家领着那些人起来后弯着腰说:“小姐,听说您要出去,老奴赶紧叫来人和您一同出行。”
李清寒回头看了一眼小春,“劳烦你了,但用不着这么多人,我身边有小春就够了。”
管家为难地抬起头,“这……”
注意到他的目光,李清寒身子一偏遮住了小春,“我刚从寺庙回来,这点你们也知道,在寺庙里我经常听那里的僧人讲经,他们常说众生平等。”
瞎扯的,李清寒修的是逍遥道,从不听凡尘寺庙中的僧人讲佛经,别说凡尘的佛经了,就连修仙界里的佛修她都很少与之打交道呢。
“因此我身边从没有过婢女仆人,若是服侍我的人多了,我会心有愧疚,”李清寒扯着谎脸都不红一下,“而且我的身体状况你们应该也知道一二,惠照寺僧人常跟我说要积德行善,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
她停了下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扯了,“总之带他们回去吧,让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想我这二十六年里积的德就此功亏一篑。”
她特意叹了一声说,“而且说不定我就是靠前半生的积德行善才让身体好起来的。”
刘管家听得脑袋直发懵,听来听去,只记得小姐带这些个人出去,小姐的身体就会变坏,这还是寺庙里的僧人说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对方还是府中的小主子。
“老奴这就带他们离开,不过小姐,您可需要马车?”刘管家问。
李清寒摆摆手,“不用,我最多出坊,在附近的街上走一走,不会走远的,用不着马车。”
刘管家点了点头对小春说:“小春,你可保护好小姐了。”
小春本就有些迷糊,刚刚又听到李清寒说的那些,一时间就把李清寒最开始说的话给忘了,“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刘管家看了看小春,算起来,这孩子已经来沈府三年有余了,一直吃苦耐劳,从不偷懒,有她跟着小姐,应该可以放心。
他点了点头,又朝着李清寒弯下了腰,“小姐您慢走。”
“不用了,这位老伯。”李清寒从他身边走过,随口说道。
刘管家听得身子一震,刚想要跪下说受不住李清寒的这声老伯,却听她的脚步已经走远,他抬头看着李清寒的背影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小春傻傻地跟在李清寒身边,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跟着李清寒从临街的侧门走了出去。
李清寒带着小春走到最近的树下面,“小春,我们就此分开。”
小春还没消化好李清寒先前的话呢,这句话一砸下来小春直接傻眼了,“啊?”
她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说道:“小姐,你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就算了,如今怎么还想一个人走啊?”
“这不合规矩的!就算不是大户人家女子只要是家里条件还行的,哪个穿得光鲜亮丽的女子身边不跟着一两个仆人?”
“要是让那些武侯看到了,说不准会把小姐当成什么人呢。”
“而且光看小姐的装扮就能看出小姐是朝廷命官家的,反正您身边不能一个人都不跟着啊。”
小春这说一句,那说一句,把话说得颠三倒四,李清寒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理解了她的话。
“小春,我可是沈唯月,只要我报出我的大名,就算他们一时分辨不了我说的是真是假,但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李清寒拍了拍她的手,“你别这么紧张嘛。”
“况且我就在这周边走动,不会出事的。”
“而且先前你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出来后你去给我寻平常人家的故事听,到了申时,我们在分别的地方碰面,一起回府。”
“怎么刚一出来你就变卦了,而且刚开始我不愿戴帷帽,但最后不还是为了你妥协了吗,这一回也该你为我妥协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