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
二十一、
伯恩先生说:“他目前没有暴力倾向,你不用担心。”
阿拉贝拉摇头:“如果有天我们俩打架,被打的满地找牙的只有可能是他。”
她静静的站在门前,右手握紧把手,稍稍用力就能够推门而入,就像一棵柳树,依偎在河畔,随风起舞的只有它碧绿的长枝。
伯恩先生的话如犹在耳,借着语言,他仿佛能看见红光夺人眼,天地就是一片血污,而翻涌的红浪中,幼小的他在来往人不怀好意的寻觅中紧紧捂住嘴唇,瑟缩在角落之中。
又或者是烟花傍柳的妓院里,□□声中的长夜未眠,辗转反侧。
他是否亲眼见证父母的厄运,他从开窗上孤注一掷跃下时,心里在想什么,他当时该有多痛。
酸涩的情感来回涌动,阿拉贝拉明白,走进这扇门,他需要承担的就不只是身体的健康,还要成为他那座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城堡里,最牢固的支柱。
好吧,阿拉贝拉对自己说,至少对于赫里,她的内心是柔软的,她知道自己绝不忍心放任他继续留在这座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如同牢笼的王庭里,不断的折磨自己,直到精神被压迫至癫狂。
所以她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推开了门。
伯恩先生结束谈话时,让他去找赫里,叮嘱她尽量保持平和的情绪,阿拉贝拉则反问,这个时间王不应该在午睡吗?
“与其说午睡,不如说他在用黑暗麻痹自己,他仍然恐惧睡眠,一边奋力地保持清醒,不让梦魇有可乘之机,一边又需要在黑暗中得到喘息的机会,这是他处理问题的一贯作风,逃避。”伯恩先生苦涩地说。
即使有他的话作铺垫,阿拉贝拉打开门时仍然被包裹住她的黑暗以及窒息般的静谧所震撼到。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凭借记忆向落地窗的方向前进,路上不知道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绊倒了,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膝盖就已经重重的磕上了木质地板,与此同时,他听到床的方向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起初赫里陷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直到那声闷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房间多了一个人。
阿拉贝拉原先的打算是徐徐图之,先拉开窗帘,再去找贺礼柔缓的进行计划,不刺激到他,但他已经摔倒,索性不再蹑手蹑脚,大步走向窗帘旁,后半段路离奇得畅通无阻。
光明席卷宽大的房间,莅临着每一片黯淡的故土。阿拉贝拉后知后觉的揉着膝盖抬起头看见床上隆起的一团,被子就仿佛是他的护身罩,纷繁的褶皱呈现出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阿拉贝拉听见久违的声音,闷闷的,没什么生气,跟三周前那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婉的声音截然不同,仿佛隔着一堵厚重的投墙铁壁。
“夫人,拉回窗帘。”他自困于囹圄,企图关闭高墙之上唯一的方牖。
她走到对方的床沿,倚着边沿半蹲下来,用自己往常的语调说:“我才不是夫人。”
被子下的身躯似乎某一瞬间震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缄默,赫里似乎在积攒勇气,终于,他拉开被子,颤颤巍巍的露出半个脑袋。
她看见赫里那双眼眸,宛如尘封的琥珀,又像惊疑的麋鹿。
赫里甚至不敢眨眼,他似乎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阿拉贝拉用手在他眼前摇晃。
:“我回来了!”随后又假装嗔怪地说,“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随着对方手指的迁移,光影也在变动,他最终眨了眨眼睛,喉结缓慢轻微地滑动。
他的双眼又开始犯模糊,又马上清明,他发现眼前的人,仍然还在,没有离去,他听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你是真的吗?”随后又急忙否定,就怕别人先一步揭穿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不,不是,戴维斯在骗我,他一直说你会回来,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日期,你不会回来了,对不对?”最后几句话,他说的越来越轻,他怕对方听不到,又怕对方听到。
何其的纠结。
他听完隔着碎发轻轻地弹赫里的前额,没好气地说:“我如假般换好嚒,真金白银都换不来第二个。”说着又伸出手放在对方眼前。
“你要是不信的话,就握住我的手。”
可对方置若罔闻,他拂开被子,支起上身,也伸出自己的手,可触碰到的是阿拉贝拉的面颊,然后他向前延伸,用指关节刻上对方带有暖意的耳垂。
阿贝拉看见他逐渐睁大的眼睛,用手握住他的手,笃定地:“看吧,你能碰到我,我跟真金一样真,我回来了。”她再一次的强调着。
可对方却突然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狂风骤雨一样,使人始料不及,赫里闭上眼睛,极度忍耐着过度呼吸带来的痛苦,他控制不了自己呼吸的频率,却不断地想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此刻恐惧着没有将来。
阿拉贝拉的右手被他死死攥紧,怎么也挣脱不开,那样的力道感觉自己的筋骨下一刻就要被碾碎。他赶忙站起来,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鼻子与嘴巴,着急的说
:“不要试图讲话,慢下来呼吸。”
等到急转的浪潮终于归于平静,他的呼吸得到缓和,阿拉贝拉才收回手。
他看着对方紧皱的眉头,隐隐担忧,可是她还是说:“别这么激动嘛,虽然我知道,漂亮聪明,医生术高超的我回来了,对你不是小事。”他大气的拍拍赫里的背,与他一同坐在床上,肩膀并排。
下午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她的脸上,这世间没有比此刻更明晰的视野,那双动人的眼眸离他咫尺之遥,他甚至能听到她说话前的气音。
声音和从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区别。
委屈缓慢蔓延至他的心脏,而失而复得的喜悦,占据了脑海,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目视前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你一点……也不聪……明……”阿拉贝拉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见人委屈得这么没有气势他不禁提起兴趣好奇的问,:“为什么呀?彼得夫人都曾说我的账算的比她好。”
他微垂眼脸,鸦羽翕动,窘迫地说:“因为我… …我讨厌你。”
讨厌谁?
阿拉贝拉:你就不能把话说的再霸气连贯一点吗?弄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亲爱的王,你真的不是在撒娇吗?”她一本正经地问。
“不是,”气势强了一些。
她也委屈“这又是为什么呀?我做的每天都挂念你有没有好好吃药,我在侯爵夫人家住了也就十三天,我给你写了十一封信,你还一分都没回呢,我都没说什么。”她已经把伯恩先生的嘱咐抛至九霄云外,他微微低下头,以手敷衍,佯装悲痛,声音也转换成了哭腔,“你这么说,我可太难过了。”
平和的情绪,呵,见鬼。
对方怔愣了片刻,她的表演痕迹太重,声音又那样雀跃,使人忍俊不禁。
赫里无奈地莞尔,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竟然笑了,可是他还是委屈巴巴的说“可是我………没有收到”
“…………”阿拉贝拉撤回了一场哭戏。
“你的信可能没有加公印,送不到王庭来。”赫里继续耐心地解释。
“……………………”沉默,是一片永恒的静谧。
“没关系的,我可以找回来。”
阿拉贝拉回过神,对他认真地摇了摇头“别找,都是些废话,我就喜欢唠叨,我唠叨的时候废话很多,天爷,回头我要找克拉拉那个女人算账,她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这样就可以了的,不对,她根本就没有胸。”阿拉贝拉发出了恶毒的诅咒。
此刻,南方的宫殿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伊文斯给克拉拉递了张纸,听到眼前的小姐如占卜的法师一样讳莫如深地说:“我打赌,阿拉贝拉在骂我”
伊文斯:“…………………”
她推对方的肩膀“刚才过来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为什么声音这么哑,嗓子坏了吗?”他没等对方回答,就又急急忙忙地走出去,刚倒了杯水,想回去找他时,转头一看,他就在自己身后。
她责怪他“光脚走什么,鞋子呢?”她把他拉到床边重新坐下,把水递给他。
赫里喝了半杯后问:“克拉拉是谁?”
“汉诺温公爵的二女儿,长得美丽动人,就是话有点多,比我还多。”阿拉贝拉特地强调。
“我记得她的母族很富有,她自己拥有两三个富足的庄园,并且经营有当。”
“是啊,这个家财万贯的女人,还有个副业是护理,所以跟我去了,”阿贝拉此刻有着强烈的分享欲,“陛下,你知道我跟克拉拉相处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吗?”
赫里摇头。
“逛街的时候”她喜笑颜开,“我们在维纳恩逛集市的时候,我只是因为好奇摆弄了一下一个小物件,她就跑到我旁边对我豪横的说,看上了?买吧。”阿拉贝拉模仿着克拉拉当时千金博人笑的傲娇模样,引得赫里频频发笑。……
“但是我还是有理智的,我也给她买了一些漂亮的回礼”她特地补充道,随后默默意识到,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在意赫里对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你有分寸。”他在有上加了重音,那样笃定。
与其说这是肯定,不如说是赞美,不加任何修,饰附属于她的,毋庸置疑的赞美。
“你肚子饿不饿?”她总感觉对方更受瘦了。
赫里想到自己胃里虽然空空如也,可又想到食物就反呕,所以他摇头,此时他的肚子很不配合地咕咕叫,声音很大。
阿拉贝拉忍着笑,戳了戳对方的肚子,问
:“你和你的肚子分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