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幻境
谷禾禾想起了自己从耘魄阵中回忆起最难受的一幕幕。
她被谷家接回去,谷家家主就派人教她日常礼仪。
其实学不出什么花样,但非要她改变恶心。
吃饭的时候,用筷子的方式也要改。
明明新教的持筷方法和以前的一模一样。
谷家家主也能挑剔她筷子打开的夹角不够优雅。
漫长的、阵痛的、落灰的记忆,仿佛被骤然而至的大雨冲刷过,沾了新的泥土,滚进谷禾禾的脑海。
谷家家主就是见不得她留下的任何关于花妖一族的痕迹。
时至今日,谷家家主也觉得自己当时有些过分了。
花妖可曾作恶?不过是化形之后令人不适罢了。
会说会笑的植木,的确令人浑身难受。
可眼下这个小男孩喜欢的兔妖猫妖,和寻常小动物别无二致。
昨日还可以怨一次猫妖推大树,但如今也知道真相是蛊虫所害。
谷家家主去哄小男孩,答应把他父母叫来接他,而且要好好和他们说说理。
客栈老板算着一去一回耽误工夫,便商量着再要一晚留宿费。谷禾禾直接又自己付了钱,惹得小男孩以奇怪地眼神看着谷家家主。
“我们还得让一个伙计看孩子……”客栈老板得寸进尺,“这个钱……”
“我看半天,午后你们来。”谷家家主斤斤计较。
谷禾禾见谷家家主领着小男孩去找护卫做游戏,她也没法拦着了。
她想找付银朱来安慰自己。
毕竟过去的记忆令她也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然而付银朱心情也不是很好。
“担心什么呢?”谷禾禾问她。
“给楚焰的信寄出去了?”
“当然了,”谷禾禾疑惑地看着她,“有话要补充?还是想托他带点东西过来?”
“我刚才和陆星炽聊过,”付银朱沉静地回答,“总觉得让他来不太好。”
谷禾禾诧异地看着她:“我看你们俩在里面聊那么久,没想到竟然提到了大师兄。他不爱听,当然也不愿让他过来嘛。别想了,寄出去的信,泼出去的水。说不定大师兄自己不愿意来呢……”
“那就好了……”
“那我的伤心事可是一件接一件……”谷禾禾故作哭腔。
付银朱赶忙哄她:“别伤心呀……刚才怎么了?”
她听过谷禾禾对小男孩父母的控诉之后,也觉得妖和妖之间是不一样。单是普通的小动物,也有不同的性格,妖类嘛,只是碰巧生活在灵气充沛的地区罢了。
虽然付银朱自己当时也很怕蘑菇精,谷禾禾也见到山楂精就跑,她们俩现在觉得是以前的成见所致。
谷禾禾说服自己鼓起勇气,其实因为魔族更可怕,陆星炽却挺讲道理。
付银朱思考道:“可能之前见过魔族的人,本来就和他们有过节……所以传回来的,都是坏话。”
“魔族可太隐秘了。要是不说,其实混在人群里,根本看不出来吧?”谷禾禾点头肯定。
客栈老板和陆星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因为护卫都出去陪小男孩玩了,客栈老板因为陆星炽门口有人值守,以为他是谷家家主的贵客,对他的话很是听从。
陆星炽不让客栈老板派人去找他的父母。
“等到我们从晓暮寨回来再说。”陆星炽强调道。
谷禾禾没想到他会过来唱反调。
哪怕是陆星炽说事后把留宿费都还给谷禾禾,谷禾禾也不乐意。
“你懂不懂被人抛弃,被锁房间的感觉呀?”谷禾禾问他,又顾忌边上的客栈老板偷听太多私事,“……在谷家那么多天,你真的舍得他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么久吗?我们出发之后,谁来照顾呀?他还是个小孩子,留在房间里待着也会害怕的呀。”
陆星炽怎么解释,谷禾禾都不听。
付银朱注意到重点:“晓暮寨这几日可有何事?”
谷禾禾支开客栈老板,去催一下午餐。
他们便出去再谈。
陆星炽那日救出猫妖和小男孩之后,他们一家就遇上了怪事,家里的家具和粮食,都被虫子啃食过,甚至房子也摇摇欲坠。
其实他父母早就知道,小孩子和妖类走得太近,家里就会来大量蚂蚁和毒虫。
边上的几个村镇,都出现过这种事情。
他父母担心下次就轮到他们了。
他们求过寺庙,拜过山神,这些日子没办法了,要去晓暮寨圣坛一试。
留小男孩在客栈,也是为了他的安全。
他们去过晓暮寨圣坛,没能解决家里虫子入侵的命运,但却知道了缘由。
晓暮寨的人,说有富商下过诅咒,专门针对与小孩相近的妖类。
——至于最后怎么变成小孩的家里遭殃,只能怨圣女咒术不精罢了。
谷禾禾凑上来,听了个尾巴。
她见付银朱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信了陆星炽的话。
谷家家主听到谷禾禾转述晓暮寨的诅咒,先说她是“空口无凭”,但听了具体诅咒的内容,又一下子哑口无言。
谷家家主捂着心脏,被其他护卫扶着回了客栈里坐着。
没过一会儿,他又叫付银朱进去,问她哪里人,父母如何。
这可把付银朱问住了。
多亏了谷禾禾体贴地搀扶他去睡一会儿,谷家家主才不再纠缠。
临睡前,他提醒谷禾禾远离猫妖。
“知道啦,知道啦。”谷禾禾嘴上答应道。
谷家家主仍是不安,让她把猫妖锁起来。
谷禾禾没有办法,立马督促阿莲去做。
“别,让阿莲回来,”谷家家主刚要躺下又坐起来,“你自己去,阿莲家里什么情况,唉,别耽误她。”
“好。”
谷禾禾嫌陆星炽多嘴。
谷家家主本来就怕“圣女的报应”,现在又多了个“圣女的诅咒”,搞得人心惶惶的。
陆星炽冷笑:“你呀,单纯一点也挺好。”
“不要说我傻!”谷禾禾气呼呼地去外面寻觅猫妖的踪影。
谷家家主心痛不已,因为他意识到那个诅咒是他当年求着苗疆圣女下的。
他为了谷荇。
也为了谷禾禾。
结果害得别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甚至诅咒可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谷家家主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中午未至,太阳却晃得太厉害。
付银朱和陆星炽各自回到客栈里。
她之前说错话了。
那时候她追问陆星炽去东海深处的路上的情况,她本想谢谢那时他陪了一路,要不然中途遇上水鬼,付银朱一个人可逃不出去。
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成了嫌弃陆星炽是私生饭了。
尤其是陆星炽知道在茶宗生活的那一重幻境里,是楚焰陪着她走了一路。
一听就令人误会。
当时算是付银朱领着楚焰到达目的地。
不能说楚焰帮不上什么忙,但远远没有她之前来过一次的经验有用。
付银朱躲在护卫教小男孩变戏法的人群后面,暗中看着独坐在角落的陆星炽。
陆星炽没拿筷子沾水画地图。
他只是远望窗外外面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树影。
付银朱见他连思考的心情都没了,揪着自己腰间的带子,系了一个又一个蝴蝶结。
她下定决心,把蝴蝶结都扯开,朝陆星炽那边走过去。
本是轻步缓行,她到了附近特意加重了脚步。
陆星炽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我……”
“来取材?”
“不是。”
“那你凑过来开清意咒?”陆星炽转身看她。
“习惯了,”付银朱下意识回答道,“不是说我们俩说的话都见不得人……只是有些事只想属于两人之间……”
“什么事?”
付银朱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她只想再强调一下:“我们,两人之间。”
陆星炽一直以为,付银朱离开茶宗之后,会去魔界找他。
那张他意外看到同人片段里,就是那么暗示的。
不过,付银朱去了寡宗,他刚开始也能接受,笔耕不辍出话本,里面的内容也足够助他调查奇怪的传送阵和突然出现在魔界的缠月。
他有一点讨厌付银朱,毕竟她离开茶宗之后迟迟没有额外的行动。陆星炽想过凭一己之力,阻止传送阵建在魔界,但终究迷茫无措,重新跟踪起付银朱。
那时候在缘仙镇,见付银朱敢于一人奔赴东海深处,他觉得整个三界没有比付银朱更有想法的人了。
然而,陆星炽现在想来,付银朱也是托了楚焰到缘仙镇,才有勇气前往东海的。
两人之间,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名字。
付银朱不提,陆星炽自己也忘不掉这两个字。
他曾经想过付银朱在乎的可能是别的。
楚焰身上特殊之处,比方说是寡宗的大弟子,比方说在武道会上曾经一战成名,比方说……藏了千千万万个秘密,一个个都能守口如瓶,研究出来很多用途不明的武器,转手就送给寡宗同门。
陆星炽在缘仙镇看到过这一幕。
那种轻松自在的氛围,别说其他东海仙门,很多村镇上的孩童,也会羡慕。
所以,他也未曾去寡宗弟子那里问过付银朱的情况。
他从不催。
只是在往返魔界的路上,等着……从付银朱所写话本当中,关于仙魔桥的新的线索。
付银朱见陆星炽如此低沉,深吸一口气,问他:“你之前,去过茶馆,来过画展,去东海的路上救过我……我们却没能说上话……是因为……我……一直躲着吗?我并不是躲着你……我只是……谁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