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幻境
如此看不上寡宗的画,为何还对《浔图》念念不忘呢?
付银朱和陆星炽散了之后,特地去戏楼后台仓库清点一下。
独孤午也在。
他见到付银朱赶来,觉得她很是辛苦。
“想再熟悉一下画卷拍卖的顺序和名字,”付银朱对独孤午很是恭敬,“不知凌素霜那边调查好的预拍意向,我能看一下吗?”
“今天说话这么小心?”独孤午指向一旁地上的册子,“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对了,顺便把意向少的那几个标一下。”
付银朱立马答应下来。
她打开册子一看,约莫要拍二十幅画卷,《浔图》的意向数是倒数前三。
付银朱拿着册子问掌门那几幅画眼下的价格是否定得过高。
独孤午仔细一看:“已经降过了。这个《浔图》啊,我和朔月上仙通过信……”
朔月上仙的话含糊不清,独孤午把信从怀里掏出来,让付银朱帮他在参谋参谋。
付银朱见过拿张被独孤午反复阅读的信函边缘皱皱巴巴的,但是信的折痕却被他一一抚平。
朔月上仙记得《浔图》,既然被选上拍卖会,也不想让这幅画可可怜怜落得流拍。
独孤午皱眉:“我也知道价格低一点,有些人可能顺手拍了……我也舍不得看这幅画显得如此廉价,虽然很多人都看不上《浔图》的简陋,但你过来啊……”
独孤午打开卷轴的包裹,轻轻把卷轴放在箱子上铺平:“你当时特意画的吧?浔水之上,有她每一种表情,每一种身姿……我问过那几个大金主啊,嫌简略的占一小半,多数觉得凌乱……”
“喜欢的人,会觉得别致吧?其他画卷都只有一个场景,这可是所有回忆和感情都在一副图上呀。”
“没错,这正是我定要让这幅画上拍卖会的原因,”独孤午轻抚画卷并将其收好,“画展的时候放边角了,能彰显我们寡宗新意的,不能在拍卖会上再失去光彩了……可是……”
“掌门,不妨再好好看一下那封信。”
“已然熟读成诵了。”独孤午不解地看着她。
付银朱被眼神吓得失了底气,她低头又读了一遍信,非常确认:“您看信里的语气,她是不是在说气话呀?”
独孤午深思:“朔月上仙在怨我没给她拍卖会的邀请吗?是我轻信了房宿星君的谗言,朔月上仙忙不忙我何苦听个外人的。结果搞得她明明自己最在乎《浔图》,嘴上却说宁可送给别人……”
付银朱点头:“宁可和最珍贵的回忆做个了断……”
独孤午一脸悲怆,他扯过付银朱手里的信,想自己单独静一静。
他一静就是三个时辰。
谷禾禾忍不下去了,要去找独孤午。让付银朱亲自来应对客栈的闹剧。
在这三个时辰里,谷禾禾和陶中声好说歹说让他消停一点,不要给明日重要的拍卖会惹出是非——
挑拨宾客关系,不可。
教唆宾客抢拍,不可。
煽动宾客竞拍,不可。
付银朱见到陶中声,邀请他一起去后台:“戏楼后台仓库也有小门,你担心魔族的人来害我们,他们也不傻,说不定会趁我们不备,在弟子们都在前场时,从后面动手呢……你能不能帮我们守着小门呀?”
陶中声答应下来,但脸上藏不住痛苦。
这么不是一句话就搞定了吗?
付银朱开心起身,转头要走,却被陶中声喊住。
“当真是谷禾禾说了,你才来救我?”
付银朱垂眸又抬眼:“她当时是说了这么一句,可是听不听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你……可真的见过元坐言?”陶中声诚恳地追问道。
付银朱一惊:“怎么问起这个?”
“谷禾禾都跟我说了。”
付银朱更加紧张。
谷禾禾从原著到猜测,关于眼下,知道的可太多了。她同陶中声能说的话,对于付银朱是浩渺沧海。
付银朱十分克制:“前几天同茶宗弟子一起来的,有一位元师父。”
“是他。”陶中声沉默良久,又问:“楚焰,可真是你们的大师兄?”
付银朱颔首。
陶中声长吁一口气。他是刚才和谷禾禾争辩之时,听到楚焰的名字,才和谷禾禾争得愈演愈烈。楚焰正是他听过没见过的元师父的大弟子。
谷禾禾一气之下,把于大夫遇到了元师父一事也供出来。陶中声本是不信,非要去见于大夫,但是谷禾禾手头正忙,就是不跟着他一起去。
他们扯天扯地,有寡宗弟子来帮忙,说付银朱在戏楼和元师父聊过,陶中声才冷静下来。
陶中声此时已经不执着去找人证了。
他已经认了。
元师父起初不就是利用他在晓暮寨炼蛊吗?
如今刻意编造谎言抛弃他,也能理解。
陶中声只是无奈。
付银朱小声提醒:“元师父被困妖兽谷,当时是求你去救他……”
“可他怎么求的我……”陶中声垂头,“还是你后悔救了我?”
“怎么会呢。”
“我要去找他,”陶中声突然下定决心,“我被他两头骗,这仇我一定要报。”
“你何必……”付银朱话未说完,陶中声便离开了客栈。
边上的同门弟子让付银朱别去追他:“封老板也怕他闹事,给他套了暖玉扣,出不了封家的地盘。冷静一下就好了。”
翌日。
陶中声真的如约守在戏楼后台仓库的小门外。
房宿星君带着茶宗师尊想偷看一下寡宗的画卷,被这个修过妖术擅于蛊毒的男人,直接吓退了。
临走时,房宿星君骂骂咧咧:“寡宗修行上不用心,净靠四处划拉钱换灵石提升东海地位不说,现在还找了一些邪门的人来帮忙,太乱了,太乱了。”
茶宗师尊劝道:“也并不逾矩,何须计较。”
房宿星君想绕到戏楼正门再做观察。他们一转弯,被寡宗的粉丝拉着写许愿签。
那名粉丝指着远处架起来的许愿墙,要为自己所支持的“拽王和朔月上仙”cp搏得一点面子。
房宿星君瞪大眼睛:“势头上输得这么惨吗?我得写点什么。”
茶宗师尊并不想掺和,但是他也走不出密密麻麻的人海。
拍卖会虽是邀请制,两方cp都派了代表进场,他们的目的是——
拍卖额上不能输。
“拽王和朔月上仙”cp图比另一方的少一幅,而且他们打听过,有一幅画卷起拍价还较低,他们在外面一边搞许愿墙筹钱,一边求进场的人多喊喊价。
戏楼人海的另一头,陆星炽和白荧就因此被他们拦了下来。
白荧没有耐心,神行千里溜了。陆星炽腾出空当去找他时,正见白荧在翻看拍卖会的介绍册子。
陆星炽盯着他看了小半柱香的工夫:“你盯着这一页,看太久了。怎么?喜欢这幅画?”
“你来了这么久也不说句话,”白荧一惊连忙翻页,“我只是在神游。缠月出逃,该不是为了拍卖会而来吧?”
“何出此言?”
“他易容成封山芜其间,来来往往进出戏楼,每次都把这幅画换个地方。”白荧翻回手册《浔图》那页,“密密麻麻的河水,喜怒哀乐的脸填满空白,有点缠月的神韵。”
“不如直说他疯疯癫癫,”但陆星炽提取有了好奇心,“当时不曾问,他几番易容究竟为了什么……”
“你不懂吗?”白荧十分平静,“他之前给妖王制造妖风,是他独一无二的在妖界立身之本,但后来妖王不要他,废弃的妖魔桥仍然可供人起妖风,真是随便谁够可以起……”
“他觉得不安?”
“他自诩月老,如今听到外面人叫他‘月老代餐’,肯定忍不住啊……”白荧见陆星炽的神色,“你好像从来不想去争什么?”
“那我们把这幅画争下来!”陆星炽扯开话题。
“我带你那么久,处处让我,”白荧凑过去,“总得讲点真心话吧。”
陆星炽倒吸一口凉气,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想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浔图》恰好能勾起缠月的不安。”
白荧无可奈何,不再细究他的来历,而是顺着《浔图》聊下去。
缠月曾教导过他们,成事有成果并不难,若让过程环环相扣尽在掌握不是易事。
他也不是不爱牵红线,他只是更希望红线相应的璧人能拥有真正缠绵悱恻的感情。
缠月恨那些同心锁随随便便就将两人关联在一起。
他并非不相信平淡的幸福,他只是觉得平淡里也藏着波澜。正如《浔图》上的一点一线,简单的场景却千思万绪。
缠月以为这是仅有他能做到的事。
也是缠月最愿意做的事情。
然而,日日夜夜,缠月拆红线牵红线,顾不上里面暗含的细腻的情感。
他却在戏楼里重新遇见了这种感觉。
他的初心。
——于是想将画卷摆在显眼的位置上,与大家共鸣。
他的遗憾。
——于是想把画藏好,当眼下的麻木才是理所当然。
陆星炽讲完,白荧听得入迷。
他笑道:“你还真信了?”
白荧一甩手:“这时候你和我开玩笑。”
“以防万一,”陆星炽严肃地说,“他没有邀请函,进去不容易,我们在外面多看看,免得他又被人抓取送地牢。”
白荧肯定道:“送他进地牢,还是得你来。”
陆星炽和白荧回到戏楼外,真的见到一个奇怪的人。
寡宗弟子拦下一名女子,确认身份:“你的意思是说,你为了写许愿签,刚才进去又出来了是吧?”
女子轻轻点头。
“东西都在里面……那这么也说得通,”寡宗弟子四处张望,“但这种事没有掌门做主,我也没办法,您稍等一下哦。”
寡宗弟子高举手臂,但是会场里大家都忙没人注意他。等了一会儿,他只好对那名女子尴尬一笑。
陆星炽见进门还要再排队,便提议:“去看看许愿墙?”
白荧朝许愿墙走去,但是人太多,坚持下去就赶不及进拍卖会会场,只好作罢。
陆星炽进了会场,听边上座位的人议论一句诗:“凡人俗物本不惜,却见浔水情难却。”
他和对方一聊,说是见一名女子所留。他求着对方形容女子的样子,对方只记得她在身旁写字,身着白金如月色的披风。
陆星炽邻座四处张望:“我记得是进来了,但没看见人啊……”
陆星炽想叫白荧离座,但拍卖会正是开始了。
他见台前付银朱站一旁帮着搬运画,轻轻一笑。
拍卖会的仓库不大,灰尘却多。付银朱和同门说出去透透气,便离开了。
其实她早有这个打算。她手里拿着拍卖会的介绍手册,走向许愿墙,想看看大家到底看上了哪幅画。
“凡人俗物本不惜,却见浔水情难却。”付银朱读到这句愣了一下。
她见下一句:“红日沉海见明月,何时相逢了初心。”
一个“浔”字,让她立马想到了《浔图》。可她反复比对,也读不懂诗句。
突然有同门弟子叫道:“诶?银朱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呀?”
“后台也没事嘛,”付银朱语气轻松,“在哪儿休息不是休息。”
同门弟子突然双手捧着她的脸。
她问付银朱:“楚焰不喜欢吃的三样东西是?”
“南瓜、角瓜、黄瓜。”
同门弟子尖叫了起来。
她眼神朝会场里示意。付银朱十分困惑地朝正门走去。
同门弟子追着她一路小跑,塞了个面巾让她挡一下。
她挡上脸,随同门弟子顺利进入会场。
她看到台上空空荡荡,唯有一个“付银朱”格外显眼。
拍卖会正在进行,陆星炽直接喊了一个一百倍的价格,拿下眼前这幅不起眼的画卷。他要现在就抱着回去,径自走上台去。
台上的“付银朱”十分慌乱。
台下的付银朱急着绕路跑过去。
付银朱被另一名同门弟子挡了下来:“请您回到座位坐好。”
付银朱无可奈何转过身去,心里不爽,一甩手中的介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