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幻境
付银朱次日醒来有些头疼,她不知是被谷禾禾传染了,还是夜里骤然降温,闹得她风寒。
谷禾禾倒是元气满满,见其他弟子,热情打招呼,甚至打听到降温的原因——
妖兽夜行。
或者本来就有暴雨的迹象。
付银朱和谷禾禾,心里都倾向于后者,却还是耐心听其他弟子对于夜行的妖兽的设想。
“展家那边来消息了,今天不能帮我守卫戏楼的安全,”一位非常八卦的寡宗弟子传道,“据说是妖兽谷的妖兽昨夜跑出来了,妖气太重,才突然暴雨。”
另一位弟子有自己的小道消息:“我听说的是封家那边,封家杀害的展家妖兽,一夜之间死而复生,一只只奔向展家,他们今天自顾不暇,才没法去戏楼的。”
付银朱担忧:“那戏楼只有我们的人吗?”
“掌门出去了,可能封家会派人来吧。”对方也很不安,“要不然就去问问茶宗那边,要是真的引来妖兽魔族,我们可怎么办呀。”
谷禾禾安慰她:“别太担心,我们在武道会那边也认识人,请他们来戏楼玩一圈,要是遇上事了,他们也不能不出手相救吧。”
昨夜百般思量,谷禾禾决定去会一会元师父,但眼下却胆怯起来,非要让付银朱替她一见。
“有时候想这若是幻境就好了,”谷禾禾想了新的托辞,“锚点生灵的感情结束,缘仙镇的异象也有终焉。反正元师父也不知我什么模样,你也是真正的传单画像画师,你去完全没问题的。”
付银朱沉默。
“我把我准备的回礼给你拿来,”谷禾禾推着她走,“我知道你社恐,但就聊两句,观察一下嘛。”
“你真的去武道会找人帮忙吗?”付银朱有点不信她。
谷禾禾格外真诚:“缘仙镇的人假话太多,但是我啊,我们相依为命,我何必骗你呢。”
在去戏楼的路上,也不知道是细雨蒙蒙还是妖气弥漫,付银朱注意到今日缘仙镇的人并不太多。
陆星炽宽慰她不需要跟其他寡宗弟子一样疑神疑鬼。
独孤午和封山芜刚笑嘻嘻通知他幸运,因为之后画卷要分散在封家其他产业去,这样对寡宗有敌意的那一方,也不会只盯着戏楼这一处。
缘仙镇外武道会最后三天,前去观看的游客本来就多,所幸午后会陆续赶来,此时人少真的只是因为不停的雨。
付银朱松了口气。
陆星炽问他:“那边掌门在看我们,要不要你朝我这边再走两步?”
付银朱望着她和陆星炽的八尺距离,的确显得她心存戒备。
付银朱挤出笑容,招招手,让陆星炽和自己一同走到一幅画前。
她顺势走近陆星炽,两人衣袖一碰,付银朱又紧张了。
她双臂背后,踮起脚,凑到陆星炽耳边说:“……谷禾禾不在远处看着,我都演不下去了。可我也怕掌门怀疑,你一个魔界之人在这里,太惹眼了。”
陆星炽歪着脑袋看付银朱。
付银朱从未如此近距离与他对视,她吓得踉踉跄跄。
“他们若真戒备我,怎会同我之前交谈一番,”陆星炽扶着她的胳膊,怕她真的摔了,“之前是你们有人特地上画舫游船求我帮寡宗,我和白荧才轮流来此一看。”
付银朱全身发麻。
她本想下意识甩开陆星炽的手,但是又违背了他们装作亲昵的计划,只能一个假动作指着眼前画卷上人物的眼睛,把胳膊抬起来。
陆星炽顺着她的手势,感叹道:“睫毛根根分明啊。”
“是当时掌门让我把上仙画得妩媚一点,”付银朱话题一转,“凌素霜求你,你就答应了?”
“嗯。”
付银朱捏起裙摆,又觉得不对,转而食指相对,但她还是觉得尴尬,搓了搓自己的手肘。
陆星炽本在认真欣赏付银朱所绘的卷轴,但他感受到她在身旁一连串的小动作,不得不侧过头去。
付银朱右手轻抚自己左侧的碎发,眼神幽怨,娇滴滴地念:“我曾以为我是特别的那一个,原来你答应姑娘的要求如此轻易啊……”
“我是因为……”陆星炽刚想解释。
付银朱背过身子,向下一幅画走去。
陆星炽见她差点同手同脚的步伐,明白了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付银朱声音正常起来:“谷禾禾教的这招,令我浑身难受。”
“做你自己就好。”陆星炽话未说完,付银朱红着脸朝面前的画卷看去。
陆星炽仔细欣赏眼前的画卷,笑着说:“此人的眼角一边上扬,一边下垂啊。”
“我想想,当时想画他与上仙重逢时的喜悦之情,但他心底又觉得上仙背叛自己,心里还有别人,还有很多人,恨自己独占的贪欲涌上心头,内心矛盾不堪,又不敢直言。你看,我还特地拿朱笔画了一道嘴角的抽搐,但也真的看不太清……”
陆星炽没有接话。
付银朱感觉十分尴尬。
“我不加背景介绍,只描述人物感情,是不是我讲得不够清楚呀?”付银朱慌慌张张补充道。
付银朱瞟向陆星炽,见他嘴唇一动,立马又低下头来。
“那你怎么想的呢?”陆星炽思来想去忍不住了,“此情此景。”
此情此景?
付银朱一下子搞不清他的问题。
她不敢问他,也不敢看他。
憋了半天,仿佛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一样,不得不交出一份答案:“我只会喜悦吧。话本里我写了,上仙心地善良,当时也是为了帮助别人,才那时冷了他。我也是从自己亲身经历才明白这种感情……还记得我在你和白荧吃饭时去找你吗?”
付银朱小心翼翼看着陆星炽的眼睛:“我那时心里没底,我也想不出除你之外谁能来传送阵去救谷禾禾……于情你不愿帮忙,我凭着茶宗膳食会的玉佩,于理你总不至于不出手……但现在想来,你本来就会帮,会帮很多人,是我自己……太小心了,不敢去求助罢了。”
付银朱语毕,立马转身走向下一幅画。
陆星炽愣了一下,才缓缓跟上前去。
“我问你的想法,你提谷禾禾干嘛?”陆星炽在她两尺外的距离停下脚步,“你呢?不敢同我讲真心话?”
“真心话呀,”付银朱答得飞快,“我没想过我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刚才说出来的已经是真心话了……一直是这样,我写本子,也是我的真情实感,只是淹没在字里行间了。嗯,就是这样。去楼上看看吧,二层按主题分类,有新的画卷,在封家别苑那边采风来的。”
付银朱走得飞快。
她脑子嗡嗡的。她其实心里有更妥帖的答复,但是她也早已习惯把自己的真心藏在虚构的世界里。
就像是听谷禾禾出她和陆星炽相处的思路时,她当时直呼“好甜”,但是一天天做下来她觉得十分尴尬。
上一重幻境在茶宗时,付银朱刻意做一些亲密的行为,她还不觉得奇怪。眼下,她听到陆星炽紧跟自己上楼的脚步声,都觉得心跳加速。
以前就像是过家家一样假扮角色。
虽然按照他们的计划,正是过家家酒的情景,但付银朱却无法停止思考是不是自己和陆星炽真的关系已经如此之近。
如此之近……
付银朱脑海里闪烁着多个更适合更准确的词来形容,但是她不敢面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她带陆星炽到二层画展的开头,心跳不止,她觉得再补充一句:“你别怨我啊,我不是故意避之不谈,我说真心话就是这个样子。”
第一重幻境里付银朱的哭脸,在陆星炽脑海里,和眼前的她重叠起来。
倘若非要怨谁的话,陆星炽恨自己多问了那么一句。第一重幻境的付银朱,正是好强不肯求助,搞得一团糟之后,哭唧唧地一开口就说“原谅我”。
——一个陆星炽从未设想过的开场方式。
她也真的没变呀。
陆星炽听付银朱声音越来越小,末尾还有点哭腔,赶忙安慰:“我明白了。你这样也挺好的,干嘛在乎别人怨你呢。”
付银朱着急:“我是在乎你会怨我。”
“我不怨你。”陆星炽自己忍住不恰当的笑容,指着墙上的画扯开话题,“似乎都曾见过,哪幅是新的啊?”
付银朱冷静下来。
如陆星炽预料地那样,给个台阶下去之后,会在另一处要求平起平坐。
“今天换我来吩咐要做的事,”付银朱环视周围,“趁眼下二层人少,我们赶紧把要事过一下,而且……你不想听她的名字,但她让我帮个忙……”
陆星炽听了元师父一事,很是好奇他的经历。比起付银朱关心元师父和楚焰为何两人各自假死,他更在乎元师父是何年何月与楚焰和陶中声相伴的。
“另外,我听说传送阵失去阵眼就不能再传送了……”
“没错,”陆星炽预判了她的猜测,“妖魔桥的阵眼只是看起来没有了。那个阵眼正是能制造妖风之物,名曰‘两仪根’。”
这不是去画舫防石化药膏会用到的东西吗?
付银朱怀疑自己听错了。
“两仪根被磨成粉末混在土里看不到呀,”陆星炽补充道,“而且有人一直在补充两仪根。”
“那岂不是……”付银朱觉得自己惊呼声有点大了,她压低音量:“展家自己人在做?”
陆星炽否认:“不像。他们家妖兽谷有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