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幻境
付银朱隐约闻见香气随风而来。
熟悉但却怪异,仿佛是花妖或树妖的诱惑,也似乎是烧糊了的一锅菜。
她感到眼睛被呛得些微刺痛,没能睁开。
但在她的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妖风?真的吗?我好害怕啊。”
是谷禾禾的声音。
她眯着眼睛,见谷禾禾的身影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谷禾禾紧张地小声嘀咕:“窗户都关着的呀。我本来还想搬到你的房间里,一起住呢,结果你这里也不安全。”
付银朱揉揉眼睛,睁开眼看明白了自己所处之地。
如今她所在的地方,是缘仙镇的一间客栈。
彼时,她在寡宗所创作的同人本畅销陆国,掌门独孤午带着弟子们巡游全国搞签售,缘仙镇是寡宗众人逗留最久的一站。
同时穿书人的谷禾禾,以前就喜欢游山玩水四处旅行,她来到书中世界也依然爱玩。她来到缘仙镇,本来满是期待,然而这里的气氛诡异,吓得身子弱不禁风的她不太敢出去,整个旅行计划基本泡汤。
眼下,大白天的,窗户紧闭,谷禾禾一手拿蜡烛,一手拿香炉,在付银朱的房间里,点上宁神香。
付银朱小心说道:“你先把香炉放下来嘛,你一边走一边点,当然会灭呀。”
“这样吗?”谷禾禾很是听劝,“放桌子上不好吧?我放博古架上吧。哎呀,要是烧了可不好,我放窗口吧……哎呀,离你太远了,床边行不行?”
“可以,可以,”付银朱有点纳闷,“点个香炉,要这么犹豫吗?”
“有妖风啊,你刚才也说了。”谷禾禾神经兮兮十分恐慌。
“禾禾,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付银朱瞥见自己所在书桌边的碎纸片和纸团,“改稿糊涂了,别担心,我只是一时写不出来,脑子稀里糊涂,什么都埋怨罢了。”
“你不用太着急,掌门若是催了,我给你圆回去,”谷禾禾放好香炉,一下子点上了香,“我对出去玩的事,兴趣不大了,就算你不说有妖风,我也觉得缘仙镇哪儿里都怪怪的。而且啊……”
谷禾禾凑到付银朱身边:“我今天还遇到黑白无常了。”
付银朱脑中有一念闪过,莫非这两人是陆星炽和白荧?
但她故作惊讶地问:“真的假的?”
“就在纸铺那边,”谷禾禾补充道,“不是纸人铺,也不是冥纸铺,就是我们帮书坊选纸的纸铺。我以后可不敢去了,我就忙忙签售会场得了。”
“缘仙镇是妖魔两界相汇之地,又不是酆都那样同地府。”付银朱试图安慰她。
“你又没怎么出房间看过,净是信书本上的话。我要去下一间点香了,”谷禾禾思考了一下,“晚上我抱着被子过来哦,你可别睡太早把我关在外面。”
“你等等,”付银朱叫住她,“黑白无常那俩人,长什么样子,你描述一下好不好?”
前两重幻境,都是陆星炽找上自己,付银朱想这一次不能在原地等待了。
想来也是奇怪,第二重幻境本应在月例考试之后结束,付银朱还惦记着届时去自己房间里,拿一些重要的东西一同带入下一重幻境,结果猝不及防地已经到缘仙镇了。
手上的月老红绳还在,胸口的犹兮堂膳食会玉佩也膈着自己。付银朱有点想念自己的泥塑娃娃,但她的余光一撇,这个房间里正好有一个。
可是,灵璇呢?
该不会是丢在上一重幻境里彻底消失了吧?
那可就糟糕了,去天命星晷那里许愿,也没法再求出来一个了。
付银朱冷静下来,回忆到真假灵璇都被陆星炽收在怀中,只要找到他确认一下即可。
谷禾禾见付银朱心不在焉,反倒是又安慰起她来:“银朱,我们都胆小,但我身体这么弱,见了他们也活着回来了,你肯定没问题的,况且你一直在屋里不出去也没关系的。我说的黑白无常,也不是地府来的鬼王,不过他们神出鬼没,我和其他人私底下这么叫罢了。”
“我有点想出去看看,”付银朱缓缓说道,“闷在这里编故事,只会是狗尾续貂,害了之后话本的销量,总不能只用图册来找补吧?……我得出去采采风,谷禾禾,带我去纸铺呀。”
谷禾禾的嘴拉成直线,眼神游离,仿佛再委婉拒绝。
付银租觉得很是奇怪。
谷禾禾一向洒脱,今日不光是摆个香炉对位置犹豫不决,带她去纸铺也不情愿。
付银朱问起来,谷禾禾找了很多借口——
香炉还得再点三间房,那也用不了几分钟,付银朱说陪她做。
她又想再每一间都核查一遍,要不然掌门责怪下来,付银朱愿意帮她去查。
她又说《买定离手》的签售会,会场要用珠帘挡在桌前,有一家店的房间大,珠帘必须去订做。付银朱问清日期,一个月后的事,谷禾禾也不用非得挤在今天才做。
“好吧,好吧,”谷禾禾抵抗不过付银朱的热情,“我让别人带你去吧,正好凌素霜也闲着呢。”
“凌素霜?她不是在缘仙镇才被掌门招过来的吗?连寡岛都没去过呢。”付银朱不理解谷禾禾为何此般抗拒,“她对缘仙镇倒是熟悉,可是纸铺是你负责呀,怎么?有一天只能去一次的规矩?”
谷禾禾叹气,只好坦白实情:“我在纸铺惹了事,他们不让我再进去了。”
缘仙镇有人将要大婚,去纸铺订了红底金粉葫芦纹套印的请帖,可谓是那家小纸铺这些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了。
可那未来的夫家听说自己的请帖是方圆百里最为奢侈的,有点觉得自己亏了,便派人过去将规格,普通撒点金粉即可,葫芦纹也不用有了。
按他们的说辞,葫芦纹图的是福禄双全的吉利,大喜的日子也不合适。
纸铺推荐他们换上双喜纹,别人家都是这样图个彩头,但是也被拒绝了。
谷禾禾前日去纸铺,正好遇到待嫁的大小姐,过来选新的请帖纸。这位待嫁的大小姐心情不佳,本来给婚礼选的好好的东西,一个个都被换了。
有位同在纸铺的客人,问起她和为了夫君的缘分。谷禾禾一听他们的经历,觉得这位姑娘太吃亏了。
谷禾禾劝她这样根本不算是青梅竹马,而是父母辈不负责任的指腹为婚。谷禾禾能言善辩,舌灿莲花,真的劝动了这位姑娘。
今日谷禾禾再去纸铺取东西,店家告诉她以后不去再来了。原因,他们不解释,但谷禾禾觉得就是恨自己拆了别人的姻缘,影响了纸铺的生意。
谷禾禾愤愤不平:“可是他们到底有没有缘分,是月老的红线决定的。我一说就散了,说明他们还是不合适嘛。我跟纸铺老板争论,她还让我拿出红线当证据。”
“你又拿现代人的视角看书里的事了,”付银朱劝她,“但……我还真有红线……”
付银朱举起手腕,给谷禾禾一看。
谷禾禾不问红绳来历,只关注眼前:“灵吗?”
“至少能唬人。”
“你这是没底气啊。”
谷禾禾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愿意去和付银朱一试。
付银朱离开客栈,好久没见缘仙镇的景色,甚是想念。
缘仙镇周围群山环绕,地处妖魔两界相汇之处,北方有一深潭,名为“缘仙湖”,此湖上游为仙山,下游通东海,四周的群山共有九脉,可谓是“九龙戏珠”的格局,正好能隔绝妖魔之气,算是福地。
四面八方的外乡人都来此处做生意,想去降妖除魔的修仙者也必然会经过此地,爱好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客也会聚集于此。
付银朱在幻境之前,去过镇上中心的戏楼和市集,别的区域未曾踏入。这次,她跟着谷禾禾穿过居民区寻访纸铺,惹她好奇地走走停停。
或许是闷在茶宗太久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熟面孔,这次在缘仙镇见到这么多人,她反常地觉得开心。
谷禾禾也不着急,就当是陪她来游玩了。她们路过一间小当铺,伙计见付银朱手中的月老红绳,热情地问她们要不要换更好的。
“不用了。”付银朱直接拒绝对方。
当铺伙计不依不饶:“月老庙的红绳,只能探姻缘,看看我们的银铃,刚刚成了死当,不妨便宜卖你们,这个可是能直接引来梦见的意中人。”
“不用,真的不用。”付银朱拉着谷禾禾赶紧走。
她远远地能听见当铺伙计冲着他们喊:“京兆月老庙来的东西,好东西啊。考虑好了,下次再来啊。”
银铃啊红绳啊,有什么用呢?
付银朱一边跟着谷禾禾的脚步,一边回忆起第二重幻境时的情景,红绳上灵珠特别明显时,多是在锁妖塔内……
不会吧?
难道第二重幻境里,真的有小妖在暗恋自己?
付银朱想到这里,身体一激灵。
她吓得谷禾禾也停下脚步。
“没事,没事,”付银朱赶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说纸铺搞请帖,当铺卖促姻缘的银铃,有点奇怪……”
“说不定是那一对散了,正好把银铃换钱给当铺不要了呢。”谷禾禾毫不分说地把两件事关联在一起。
付银朱走在谷禾禾后面,像是以前她们形影不离一样,她十分信任谷禾禾带路,所以思绪翩飞,不去记路,也很安心。
她还是在思考第二重幻境仓促的结尾——
如果暗恋自己的是小妖,多半也是去藏书阁的千变蝶。
当时陆星炽在文考时闯入茶宗,那时千变蝶还在吧?
而在第二重幻境里,千变蝶在文考之前就被抓了。
如果当晚千变蝶改了心意,或者被茶宗掌门下令永久封印在锁妖塔,那么机缘自会散去。
——付银朱觉得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但是她觉得背后发毛。
这红绳对破解幻境没派上用场,倒是让她上一重幻境里再茶宗一直疑神疑鬼。
她跟着谷禾禾东拐西绕,终于来到有纸铺的小道。
小道上门可罗雀,一家家工坊,砌墙的、贴瓦的、裱糊的,都没开着门。
只有这一间小小的纸铺和边上的两家书坊在营业。
付银朱站在纸铺前,望着上面的招牌,心里下定决心,要把这红绳借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