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幻境
亏她能忍到学习小组之后才说。
付银朱从未见过姜述如此慌忙的样子。
一向慢条斯理语气温柔的她，语速飞快，声音冷静，讲述膳食会所遇到的危机。
付银朱进同尘院作画，影响到了膳食会。不只是犹兮堂膳食会，其他几家都为此苦恼。
同尘院其他画师，都是各家膳食会的人，哪怕有人退出，也会从同一个膳食会里推荐人过去。同尘院若是多招人，各家膳食会轮流推荐，像是固定分配了名额，各家膳食会在同尘院的比例，从未变过。
付银朱是第一个外人身份进入同尘院的。
“那我退了？”
付银朱凭直觉解决问题。
姜述按住她肩膀，不让她动身去同尘院：“别急。小吵小闹而已，没必要耽误你的大好前程。”
付银朱若此时加入膳食会，犹兮堂膳食会在同尘院的画师名额就超标了。
现在能想到的对策有三——
对策一，让犹兮堂膳食会的画师退出一个。
对策二，让其他家膳食会的画师各增一个。
对策三，让犹兮堂膳食会的老大出面对决。
这几个对策都面对同样的问题，需要付银朱去见魔尊，请他去锁妖塔一趟。
付银朱陷入苦思：“前半截我可以试试，后半截我不太明白。”
“是吧？”姜述站在付银朱哪一边，“都是小唐唐的主意，我也不想这样了啦。”
“啊？”
“我们去向四师兄取经吧。他曾做过，”姜述转念又觉得两事不能相提并论，“但……反正做成了。”
魏淮竹曾经把东海鲛人一族的太子骗进锁妖塔，至今出来。
“出不去了？”
姜述摇摇头：“他更喜欢在里面带着。”
她们见到魏淮竹，对方尴尬一笑，让付银朱猜测为何鲛人太子喜欢锁妖塔里面。
付银朱知道这段剧情，鲛人太子吸取小妖灵力，最后冲出锁妖塔，杀回东海，篡位的弟弟没想到他是死遁，骄奢成性的弟弟早已失去民心，鲛人见太子回来，很快就逼迫对方让位于归来的太子。
付银朱信心满满地答道：“对于嗜血成性者，锁妖塔是极乐之地。”
“猜对了一半。”魏淮竹没解释后半截，反而话题回到同尘院的是非对错上。
掌院准许付银朱加入，弟子们何来的资格争议此事，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外人。
若是他肯承认，各家膳食会不至于只敢私底下争来争去。
魏淮竹认为多年来没有新的膳食会成立，让他们过于自大了。
自以为割据茶宗各院，实际上连秘籍小抄的事，都是大家口中的“外人”在主导。
秘籍小抄用途多样，一是文考时自己拿来作弊，二是文考时拿去陷害别人进徐生堂，三是……
魏淮竹倒吸一口气，招手让付银朱和姜述凑近一点。他低声说道：“变卖茶宗独有秘籍换珍稀资源。”
姜述惊讶地张大嘴巴：“所以才……”
魏淮竹点点头并示意他小点声。
付银朱和姜述面面相觑。
魏淮竹宽慰她们：“不止我们一家在做，我们也不是第一家。”
茶宗里知道秘籍小抄的人不在少数，普通弟子早知道仙法比试时膳食会的人会安排输赢，文科作弊的事情，自然也猜是他们在做。
他怀疑是有人借机破坏膳食会间的平衡。
毕竟，膳食会的人多是茶宗的精英，平日事务多，没必要为同尘院来个新人起如此之大的争端。
“也是哦，一般人也不知道对方所属哪家膳食会的呀，”姜述作思考貌，“挤掉了别人的名额，才会闹起来吧。”
“是外人和各家膳食会传的消息吗？”付银朱问道。
魏淮竹颔首。
不过，是谁呢？
姜述和付银朱在怀疑同样的人。
她们相视一笑，谁也没说破。
魏淮竹为邀请魔尊入锁妖塔出了主意，那就是从秘籍小抄和“外人”上入手。
“外人”也是茶宗随处可见的弟子，付银朱一筹莫展。
可是姜述也帮不上忙，只是带她看了一些秘籍小抄：“总得知道说的是什么嘛。”
半个巴掌大的折页册子，字迹密密麻麻，还有彩墨套色，需要特殊蒙版才能看清真正的内容。蒙版比小抄还小，也就指甲盖那么大，便于藏匿。
“能留我一个看看吗？”
“那就这个吧，”姜述从一箱子里挑了一个，“这个是我亲手做的。”
付银朱双手并拢，捧着秘籍小抄：“那我可得好好收着。”
“哎呀，你还是弄坏吧，这样我能心安一点，”姜述嘟着嘴，“上次毁额你画的笔记，我一直过意不去呢。”
付银朱在藏书阁等楚焰。
如果楚焰能助她，邀陆星炽易如反掌。
楚焰见她坐窗边奋笔疾书，身旁也没有书堆，问道：“找我何事？看样子不是因为幻境吧？”
付银朱双臂一挥，趴在桌上，挡住自己在写的同人文。
“墨尚未干。”
“你转过去！捂住眼！”付银朱命令道，待她把同人文藏好，才语气和缓，“请坐吧。”
“听你的脚步声，”楚焰低头偷笑，“收进那边的盒子里了吧。”
“盒子那么多，你不会知道哪个是我的。”
楚焰虎视眈眈。
“难不成你挨个去翻？”
他不禁笑出声：“没兴趣。”
“料你如是，”付银朱端坐好，清清嗓子，“膳食会用秘籍小抄文考作弊，你怎么看？”
楚焰干脆利落：“我不看。看了不就是同流合污了吗？”
“你说得真好！我也这么想。”付银朱得意一笑，“最近我进同尘院后对此感触越来越深，我现在有意……”
付银朱向楚焰提出自己的方案——
建立一个新的膳食会。
她查过资料，手续流程都不是问题，缺少的就是膳食会立足的卖点，她构思了能让掌门接受的话术，以对锁妖塔的关怀为主线，只要加上对妖魔熟稔的楚焰，她的故事就更有说服力了。
楚焰听她一说，眼睛都亮了。
他没有拒绝付银朱。
但话里满是担忧：“一人敌众，若非被蛊惑，就是被陷害啊。”
“和其他膳食会，只是利益冲突，算不上敌人吧。”付银朱对楚焰解释，她成立新的膳食会，作风清白，也能让膳食会整个圈子在普通弟子里有好名声。
再难她也要维持下去。
楚焰看着她坚定的神情，欲语还休：“其实……不知当不当讲……”
“犹豫什么呀，快说吧。”
“我们利益相关，可别把我当朋友啊。”楚焰压着气息，“同尘院一事，多是你身边人挑事。切记，千万，别把相处久的人当朋友。”
付银朱一怔。
同尘院外，施布泽吃了闭门羹。
他按时来帮付银朱的忙，但付银朱不在。
他去苏息院寻她，也没见身影。
听闻她在藏书阁，急匆匆赶过去，见付银朱优哉游哉坐在一层看《东海传信》。
“我听同尘院的人闲聊，膳食会的人闹起来了？”
“嗯，因此我今天请假休息。”付银朱突然意识到，“忘了告诉你声了，不好意思哦。”
“姜述怎么了？学习小组今天也取消了？”施布泽追问道。
“应该是在忙膳食会的事情吧。出了乱子，她得去帮忙。”
“原来如此……”施布泽思考一下，又问道：“她在膳食会里，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付银朱戒备心倍增。
她装傻：“闲差吧。”
“闲差？我还以为她是负责招新的呢。”
倒是被施布泽说中了。
付银朱继续装傻：“你好厉害，怎么看出来的呀？”
“她经常找楚焰，顺着楚焰的喜好说话。”
“原来你在往那边想啊。”
施布泽摆手：“她和楚焰在一起，会刻意顾全大局，处事周全，楚焰一不在，又盯着吃喝玩拿点小事，细枝末节全都不放过。”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付银朱叹道。
“无论怎么想来，她之前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讨楚焰喜欢。对她没好感了。”施布泽哀叹，“银朱师姐，你也是这样吗？”
“我可不剖析自己。”付银朱尬笑，“你呢？能做到始终如一吗？”
施布泽沉默。
“走吧，我看书呢。”付银朱不想和他多聊，“你想这些，去徐清堂问师父吧。”
施布泽觉得有道理。
他停在徐清堂门口，好不容易搞来了进门的签子，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不用去了。
“能。”
他在心里回答自己。
施布泽入茶宗不久，就得知膳食会。他想加入，却没有一家邀请他。他努力在各家面前表现，每一家他都混到熟悉以上，信任以下的关系。
他差一块敲门砖——
对膳食会能做贡献的卖点。
他打听过膳食会各位入会的路径，他模仿过，可到现在也没能成功。
站在徐清堂门口，他仰望着院子里露出来的青绿山头，从灰墙碧瓦开始延伸，山顶是奔走于山下院墙间的他，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高处之人，得风得雨，朝下眺望，只见发顶，不见面孔。
施布泽以为仰起头，就能被他们注意到。
他叩开过一扇扇门。
山上的人能看见他奔忙的身影，却听不到他与人交心的话。
施布泽想明白了。
这是他的优势。他在同尘院轻飘飘随口一谈，鸿毛之谈，于他们却有千斤重。
此言是真。
下次，他拿出巨石一般的话语，就不用再在乎这些膳食会了。
真的巨石，假的巨石，哪一个谣传都能打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