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起耳朵，助手。
026
当阿南踏进餐厅时，黑胡桃木长餐桌旁正坐着两个男人：穿白褂的眼镜男，以及打扮花哨的青年。
如果阿南没记错的话，这两位正是她的竞争对手——巴斯医生和药剂学家布朗克斯·布朗宁。
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首先做出反应的是布朗先生。
这个长相俊俏的年轻人立即放下手中的刀叉，朝阿南致以礼节性的微笑。
“哦？是『黑桃』小姐与她的助手，晚上好。”布朗的发声位置很靠前，这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清脆明亮、富有自信，像个真正的英伦绅士，“二位也是来用晚餐的吗？”
“『黑桃』……？”阿南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个像杀手代号一样的称呼原来是在叫自己。
“看来涅克西塔斯小姐还不大适应这个称呼。”布朗又微笑起来，他细弯的眉毛微微挑起，“如何？这要比冗长的姓名好记得多吧？”
“嘛啊，我倒是无所谓。”阿南敷衍地答道。
话末，她又小声咕哝一句：“如果你们觉得『涅克西塔斯』这个名字太长了，直接叫我『涅克丝』也是可以的。”
也不知布朗有没有听见那最后一句，这位自信过剩的年轻人乐此不疲地接着说道：“我们几个倒是很早就开始用扑克牌的花色来相互代称了。巴斯医生是方块，爱伦先生是梅花，至于我……您可以叫我红桃，涅克丝小姐。”
「看他这副花枝招展的模样，倒也确实挺符合『红桃』这样的称呼的。」阿南暗暗想道。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布朗克斯。涅克丝小姐显然是来餐厅用餐的，不是来听你说闲话的。”一旁的巴斯医生冷静地打断了他，“况且实际上，只有你一个人喜欢给别人起外号而已，我和爱伦先生可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无聊的代号游戏。”
布朗尴尬地讪笑两声：“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旦沾上了酒精，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话痨……咳咳，用餐的话，请移步厨房间取餐，涅克丝小姐。”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眼神指了指长餐桌尽头。
这时阿南才注意到，两个男人的面前分别摆放着一盘冷碟。碟子里头盛着的食物也不尽相同，包括但不限于火腿片、金枪鱼、辣椒圈、奶酪球、鹰嘴豆泥以及各类蔬果甜品云云。
「看来今晚的晚餐还是自助。」
阿南又顺着布朗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长餐桌尽头，正静静地立着一扇复古风铁门，同卧房里的铁门如出一辙。
门板上镶嵌着铆钉与锈链，门把手也被设计成蒸汽阀的形状，让人不禁怀疑那扇门后头藏着的并不是山珍佳肴，而是什么生化武器。
——当然，只要对查理先生足够了解便能知道，那不过是些他自己的个人癖好而已。
咚。
镶嵌着铆钉与铁链条的金属门被重重地带上，在空荡荡的厨房内反射出沉闷得骇人的回响。
这是个异常杂乱的房间。
天花板与四面墙皮被油污侵蚀成浅焦色，仿佛煎得恰到好处的薄脆烙饼一般，好像下一秒就要从那墙壁上簌簌地脱落下来。
黑胡桃木橱柜中陈列着洗净的银质刀叉与瓷碟，嵌在墙壁中的木架上则摆放着各种尺寸的锅皿。
厨房的正中，是一张覆盖着白餐布的长桌，上头摆放着数只硕大的木盘，盘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蔬果蛋肉。就这么看过去，同真正的现代欧式自助餐几乎没什么区别。
与现代自助餐厅不同的是，充斥在房间内的并非空气清新剂或粗劣的烧烤味，而是最原始的烟火气，宛如妈妈那只用了十年的老护袖上散发出来的油薅味。
与此同时，奶酪与香辛料的诱人气息不断从桌上的那些菜肴间流溢而出，在这座小小的厨房间内发酵，惹得阿南心里头痒呼呼的。
一盏铜罩瓦斯灯从天顶垂悬下来，将那出餐台映照得格外显眼。
——它就好像游戏里那道提示『下一步』的光效一般，拥有勾人魂魄的魔咒。它叫阿南情不自禁地将指尖挪向那个方位，移向那桌发着光的佳肴……
咕咚。
阿南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她手脚麻利地从橱柜中取出两只干洁的瓷碟，一只捏在手里，另一只塞进伊恩怀中。
“想吃什么随便挑。”说罢，她又大大方方地朝侧旁让了一步，给身后的伊恩腾了点位置。
“……………………”
伊恩看了看手中的瓷碟，又瞧了眼桌上的菜品。随后，这个男人的眼眸微微弯起，陡然挤出一声冷笑。
“呵，居然在别人的厨房里摆出一副东道主的模样……如此恬不知耻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
男人的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嚣张讨嫌，但他手头上的小动作却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用指尖轻轻敲点着碟面，骨节在粗陶瓷上奏出清脆的细响。
据阿南所知，这个动作意味着说话者此刻心情不错。
但她还是假意愠怒地驳斥了一句：“吃饭都堵不上你那张臭嘴。”
“我只是实话实说。”伊恩眯眼笑道，“这桌美食从采购、挑拣、烹饪到装盘，有哪个步骤是经过你的手……唔……！”
“嘘——”
伊恩的话刚说到一半，一根纤细的手指忽然略带粗暴地按在他的唇上。
助手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差险咬到自己的舌头，只能紧抿住嘴巴、一头雾水地看向阿南。
“嘘——仔细听，门外……”阿南用气音提示道。
说着，她自己也凝神屏息，将注意力集中到门外的对话声中——
“……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布朗先生。”
说话的是巴斯医生。他的嗓音相较于布朗要深沉稳重得多，因此很好分辨。
“您还真是固执啊……我刚刚应该明确说过拒绝协商了吧？”
回答医生的，显然正是药剂学家布朗先生。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南总感觉布朗在单独与医生谈话时，语气要比平时更加随意。
“既然你不愿意协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我需要准备多少钱，你才愿意把有关『风信子碱』的情报卖给我？”
「………………？」
阿南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几个音节的组合并不寻常。况且在亚斯图语里，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跟它混淆的常用词汇……
阿南又在脑海中反复回放了几次，这才能够肯定，刚刚那个医生确确实实提到了『风信子碱』这个单词。
过了片刻，她听到布朗先生叹息着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首先我必须知道，您想要那份情报做什么？”
巴斯医生停顿了一下，沉声答道：“我只是奉自家勋爵（my lord）的命令来进行交易。至于勋爵大人究竟想用它做什么……很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
“哈，那么很遗憾，交易不成立。——回去找您家勋爵问清楚再来吧，大夫。”布朗轻快地回绝了他。
巴斯医生显然动摇了，他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但至少……至少请让我知道你拒绝的理由，布朗克斯。毕竟对于你来说，那应该是一剂能够为您带来财富的良药才对啊……！”
“很简单的道理，大夫。”布朗克斯轻描淡写地回答，“药剂从来都没有善恶好坏之分，使用它们的人才有。倘若落入恶人手中，哪怕良药也会沦为砒霜。——假如有朝一日『风信子碱』真的成为恶人手中的砒霜……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叮咚。
【获得情报·餐厅中的对话】
【在侦探大赛开场前夜，巴斯医生与药剂师布朗克斯·布朗宁先生似乎在黄金塔的餐厅中进行了一场情报交易，交易的对象是一种被称为『风信子碱』的物质。】
【尽管交易以失败告终，但可以肯定的是，巴斯医生的主人正由于什么原因，追寻着有关于『风信子碱』的情报。】
白字跳出的刹那，阿南的手指总算从伊恩的嘴唇上挪了开来。
那家伙似乎对异性的手指并没有作出太大反应，相比较男女授受不亲这种感性的话题，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餐厅中的对话上。
“原来窃听也是侦探的一门必修课吗，涅克丝老师？”伊恩稍显愉悦地说道，“托你的福，好像听到了些有趣的事。”
不知怎的，被眼前这个『四个月前』的伊恩称作『涅克丝老师』，阿南总觉得有些膈应。——兴许是因为他没有记忆，阿南始终无法将他们当做同一人看待。
于是，侦探小姐张了张嘴，刚准备叫他换个称呼。就在这时，门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餐厅那头响起，带着些许惊恐与仓惶——
“你们…呼……或许你们有看到查理先生去哪里了吗？”
那声音听上去气喘吁吁的，好像刚从黄金塔正中的螺旋大楼梯上飞奔下来一样。
少顷，阿南听到巴斯医生平静地回答：“没有。”
另一边，布朗先生则在问询：“发生什么事了？查理先生难道不在塔顶的机械间里么？”
那个突然闯进餐厅的不速之客又喘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平稳了呼吸。
但他的声音依旧颤抖不堪，就好像那些音节是从他打颤的齿缝中勉强挤出来的一样：
“不在…哪里都不在……”
“我找遍了整个塔顶，还有螺旋楼梯……哪里都不在！查理先生他好像……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