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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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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顺失守与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入宫禁时,皇帝已是三日不曾合眼。

    这一强烈打击险些叫他精神彻底崩溃,可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他依旧不曾有过一丝乞降之意。

    在野帝党势不纳降,与谈和派只差没当堂大打出手的地步。

    皇帝虽心痛,却也清醒理智,如今,只能与日本一直打下去,时间越久,尚且有胜算在。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太后已秘密指使恭亲王着人与日本疏通,企图求和。

    太后自有她的道理在,只怕有人趁乱揭竿而起,丢了江山与求和赔款相比,她心一横,甘愿选择后者。

    皇帝得知消息之时,李鸿章却已被派去往日本议和。

    他跪在仪鸾殿前的石阶之下,整整一天了,他的喉咙因陈情呼告已然干哑,然太后却不曾露面,任由他跪在冷风中。

    良久良久,眼前的殿门忽的打开,有宫人无声无息地挑起那锦绣帘,太后扶着李连英面色疏冷的望着倔强不愿起身的皇帝。

    “你胡闹够了没有!”

    皇帝抬起眼帘,正色道:“还请皇爸爸收回成命,召回李鸿章。”

    太后咽下一口气,看戏般的冷笑道:“怎么,如今他不听皇帝的话?”

    “您用不着明知故问。”

    “放肆!”太后恨声斥道:“皇帝,你太不孝了些,竟也这般对抚养你长大成人的皇额涅无礼。”

    皇帝听后并无太多波澜,只淡淡回:“子臣不敢,子臣只是不愿乞和。”

    “倘若打下去,日本未必就胜,我大清尽可拖垮它,子臣誓死不愿国威受辱,百姓可欺!”

    太后对于他的一腔热血置若罔闻,甚至于打心眼里觉得可笑,于是带着嘲讽似的口气道:

    “你不愿,难道我就愿吗?讲大话谁不会,不谈和就打,可连北洋水师都成了破铜烂铁,你还拿什么打?!”

    “到时候,你也要去寻棵歪脖树吊了脖子不成?”

    皇帝心底发狠,倘若谈和,那必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奇耻大辱,他自己也要被钉在耻辱架上供后世唾骂,这还不算,那些虎视眈眈的列强们更要一拥而上,到时国将不国。

    “子臣死不足惜,宁愿受死也不受辱,皇爸爸,求您了,此例万不可开。”

    太后长叹,下来石阶,走近他几步,意味深长的道:“皇帝,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我也有我的难处。”

    “如今已有趁乱造反的苗头,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倘若你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只怕这爱新觉罗的江山,都要从咱们孤儿寡母手中断送了。”

    “我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所以我不得不出手。”

    “皇帝,你别怪皇爸爸。”

    太后的心里只有政权,他的心里只有国家,如此,他依旧不愿放弃,他宁可赌一赌。

    “皇爸爸,从小您就教导我要勤政爱民,重振国威,子臣十五岁时作的那篇策论您还记得吗?”

    太后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回:“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子臣不愿见将士们的血白流,不愿违背誓死捍卫者的意愿,何等后果,子臣愿一并担下。”

    太后实在没有耐心再说服他,他的陈词叫她心虚,又从心里看不起,她在乎的从来只有谁来做主江山,皇帝疯狂的想法与言论,她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这后果,你担不起!”

    “皇帝,我看你是疯魔了,事已至此,大局已定,你无需多言,回养心殿去吧。”

    皇帝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他知道此时此刻,太后已将此事拍下板,自己虽为皇帝,可战时指挥权已形同虚设。

    哪怕归政,太后也从来没有将军权旁落,关键时刻,皇帝依旧不如太后的话好使唤。

    “子臣还是那句,哪怕是一死也不负国,不议和,请您收回成命。”

    太后对于他的话不为所动,边走去殿里边嗤笑道:“你用不着拿命来威胁皇爸爸,我意已决,你愿跪便跪。”

    皇帝望着紧闭的殿门,悲愤难耐之下露出丝丝苦笑。

    她从来不让他如意,从来不听他。

    某一刻,他想过舍弃这皇帝之位,可这在太后眼里根本构不成丝毫威胁,他今天退位,明天她就可另立新君。

    国家有难之时,他亦不能在这种时刻选择逃避,所以下一刻,他便清醒的过滤了这个虚无念头。

    风刀雪剑又如何?他跪的时间太久,早已麻木不仁,脑子里无端端忆起许多年前,在长街尽头,他坐在奢华的龙辇之上,看到倾澜跪在雪地里浑浑噩噩的场景。

    她那时的痛苦和现在的自己,是旗鼓相当的吧。

    如此想着,他竟也不痛了。

    皇帝高烧卧床的五天里,褚湉来过不止一次,只因遇喜,她被拒之门外,太后明令她禁止踏入,怕过了病,伤及龙胎,而侍疾的事则由皇后操持着。

    这头皇帝一朝病倒,那边雨蘅缠绵病榻难再起,褚湉心急如焚,两头着急,如此一来,她怎能好?

    谢安小心扶着褚湉向前走,她脚下无力,紧裹着斗篷,才跨出遵义门,却险些与来人撞上。

    还不等她反应,身边的谢安也未来得及开口,来人已行屈一膝礼,口中道:

    “奴才莽撞,请琋嫔娘娘恕罪。”

    这声音登时响起,让褚湉心中异样非常,顿了顿才道:“无事,起来吧。”

    那麟查站直身,退至一侧,十分规矩地垂首而立。

    褚湉知道如今身份有了更多计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起他曾请命往前线之事,只满腹悲壮感慨,更多则是心酸,遂只说:

    “大人保重。”

    那麟查颓废了一些时候,尤其是阿玛与大哥殉国以后,他有心却无力,彼时又传来那人遇喜封嫔……

    他的世界塌无可塌,将就过。

    唯一的指望,便是皇帝。

    如今许久未见,他却只能守着规矩,不能抬头看她哪怕一眼,不能再与从前一般与她说话。

    这一秒他心如针刺,难以忍受。

    可就算她与他相隔天地,远如前世,他还是无法忽略心底对她的悸动。

    他想开口恭喜她一句,却不知如何开口,以何等身份开口,况且眼下时局太难,他说不出口。

    “多谢。”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多谢,从前都是她多次感谢自己。话到此,他才察觉不妥,连忙补上一句:

    “奴才恭送娘娘。”

    这句话让褚湉如鲠在喉,她说不上为何如此惆怅。

    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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