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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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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到晚膳时分,皇帝才乘歩辇匆匆自西海子回来,褚湉早已率众人在院中跪迎。

    东风凛冽里,他穿着缂金彩云蓝龙青白狐皮便袍,滚边青白狐皮出锋,领间系着石青色羽缎海龙皮里子的斗篷,戴着坠流苏的暖帽,但见褚湉跪在那里,一个跨步过来,伸手扶她起来,边吩咐众人免礼边嗔怪的道:

    “天这么冷,你还出来等,这地上也凉,怎的都这么不知事!”

    说罢眼中含着怒意扫了齐顺一眼,齐顺唬地赶紧跪下,褚湉任由他拉着,柔声道:

    “不怪他,他拗不过我。”

    皇帝摇摇头,看一眼齐顺道:“你起来吧。”

    一手拉着褚湉,遂朝寝殿步去,齐顺谢了恩,急三火四的去吩咐传膳。

    皇帝一回来,霎时间大家伙儿都忙碌了起来;用过膳,褚湉挨着他坐在暖炕上,这寝殿之中布置最多的不是如意,却是钟表。

    皇帝酷爱钟表,这些不只是造办处制的,大多数都是海外各国进献,彩漆嵌铜活鼓字盘钟、铜镀金转柱太平有象钟、铜镀金写字人钟、铜镀金山羊驮塔式转花嵌表……

    各式各样,琳琅满目,一时间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殿中。

    听了半晌,褚湉笑说:“皇上安寝却也不觉得吵?”

    皇帝边为她捂暖手边扬了扬唇角:“你是有多少日子没住在这儿了,竟也不习惯了?”

    褚湉略想想,只觉得好笑,曾住在养心殿却不曾在这些物件上多留意,如今静下来,反倒不适应。

    皇帝深深看她:“你身子见显了,就在承乾宫踏踏实实的养着,外面那些纷纷扰扰的事,你不用多过问。”

    褚湉深知他不愿她忧心劳神,纵有千万苦闷万般难为,都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但是她又怎能不闻不问?

    她实在担心,近来且不说战事,宫里这诸多变故已是让她担惊受怕,如今她是是非圈内的人,又怎么躲的开。

    想到此,她情不自禁的揽住皇帝的手臂,低声道:“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写字弹琴了,倾澜很想回到过去。”

    皇帝听她说完,半晌没有作声,待褚湉疑惑着抬头,却只见他满脸愧疚疼惜之色,伸手将她紧揽过来:

    “我答应你,往后一得了空子,都陪你写字、弹琴。”

    “你不喜欢紫禁城,我们就去西苑,去热河,我还要亲自教咱们的孩子骑射,我只愿让他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长大……”

    褚湉忍不住笑道:“这样惯着,岂不小小年纪都惯坏了,本朝历来最重皇子的教导,哪怕是公主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你这样做阿玛的真是非比寻常。”

    皇帝若有所思的道:“我只是不愿他再经受一遍我所经受的……”

    褚湉心头一疼,赶忙用双手使劲环着他精瘦的腰,喃喃道:“皇上受苦了……”

    皇帝一笑,用手轻拍了拍她,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你来,我只觉得不管多难为,你在就都算不得什么,眼下要紧的是你自己身子,我听御医回过了,你体质孱弱,又不懂将养,忧思惊惧,以至于胎动不安。”

    他略略沉吟,语气中带着怜惜:“有时我在想,宫里看似锦衣玉食,却不比民间人家过得舒心,倾澜,是我对不住你,害你担忧。”

    “何出此言呢……”她依偎着他,柔声道:“如今我胆子大了,这些我都不会怕了。”

    听着自鸣钟传来的报时之声,褚湉不禁想起雨蘅和长泰这一对天人永隔的苦命恋人,再联想到自己,脱口而出道:

    “我只怕,有一天我会身不由己的离开这里,皇上会忘了我。”

    她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就像凭空来到这里一样,又莫名回到未来,那么他会如何?此去经年,会不会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皇帝扶正她,眸如深水,正严肃又有些哀伤的望着她道:

    “不会有那一日。”

    “你别再想着出宫离开我,你想去什么地方,往后我都可以微服出巡陪你去,只你不许离开我身边……答应我。”

    他的脸近在咫尺,褚湉只是看着,却越看越心痛,忍不住凑上前轻吻了他的唇角。

    “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了我。”

    褚湉不知为何如此,谈及这些就像是诀别的话语,想是雨蘅的事、珍贵人的事,战争,带给她如此大的冲击,情不自禁的多愁善感起来。

    她听人说,怀孕的人最容易哭,只一想到,身体里正孕育着的小生命正是和他的延续,又无比幸福、欣慰……

    ……

    这天褚湉去仪鸾殿请安出来,正遇上瑾贵人,她经上次的事情受到了牵连,闭门思过了一段时日,这才解了禁。

    她素日里本也不打眼,如今穿戴更是不敢有一点出挑,生怕别人再将她做筏子,就连那护甲都只带两支素银嵌碎玉质地的,如此不点眼,万分小心低调。

    瑾贵人朝她肃了肃,褚湉瞧她脸庞清瘦些许,不免有些心酸,于是便邀她同行。

    瑾贵人一路上安静不语,褚湉知她素来的性子,现下又是刚刚解禁,不难想象她此时何等谨小慎微,于是,挂上一笑道:

    “去瞧过珍妹妹了吗?”

    她许是没料到褚湉会突如其来这一问,顿了顿才道:“多谢琋姐姐关怀,去瞧了,她好些了。”

    褚湉点点头,舒了口气道:

    “那就好,再养些日子应该能下地了,你也想开些吧,事情都过去了,老佛爷想是也撂开了这档子事,不用太过担忧。”

    瑾贵人小声应着,褚湉想了想,便笑笑道:

    “贵人妹妹是宫里出了名的敦厚纯良之人,论起稳重咱们谁都不及你,珍妹妹到底年轻,人又直爽,往后还要你多多提点她,也算是回护着她了。”

    她点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忙道:“姐姐入宫禁多年,最是心明眼亮,我们姊妹俩到底不知事,往后……”

    “那是自然。”

    褚湉已知她话中意思,便也不妨抢在前头回了她,可心里不禁想,如今连自己都是因着这个孩子才免遭打压,她又能回护着谁呢?

    在后宫,主事的是太后、皇后,很多事皇上是不便插手的,然即便是皇上有心保自己,也不得不顾念着宫规祖制。

    相信太后要找自己麻烦的话,必是有足够的理由,有理有据的惩治,就如同责罚珍贵人一般,谁都说不出什么。

    这么想着,褚湉暗暗决心,今后的日子要倍加谨慎防范,不能有一丁点的行差踏错。

    行在着红墙连绵之中,褚湉放眼望了望神武门之外,却也一片灰茫茫,寒鸦掠过无不戚戚,远远的,驻守神武门的侍卫亲军正在换班,这当口,瑾贵人与她随着一众侍从转进东筒子夹道,一阵过道风直扑而来。

    褚湉紧了紧身上的竹青缂丝灰鼠大氅,浑身泛起一阵寒战……

    “想来,今儿竟是大寒了。”

    她飘远的思绪被瑾贵人的话拉了回来,淡淡道:“是啊,要过年了。”

    可新的一年战火却并未停息,此时此刻,威海卫、鸭绿江防线,大清将士正在与日本殊死交战,转眼看这远在八百公里以外的紫禁城,虽披红着锦,却是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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