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望
“属下愚昧蠢笨,一时猪油蒙了心,属下这就将书信扔回黄泉外!”
茶溯洵也并非真的责怪他,故也没抬眸正眼瞧着给个反应,自顾提笔写下几行字就随意揉成一坨扔给牛头道:“拿去给他们。”
阿傍领了任务,连连点头,连忙捧着纸团告退,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跟捧了个金元宝似的。
随后,茶溯洵拿出阳卷,随意展开,只见上头清晰记载着蚩璃寿命还有三十年,蚩浔,有三十一年。
而亓珩,只剩下十三日。
观此,茶溯洵心中甚是满意。估摸着时间,他回到凡间,此刻,天还蒙蒙亮着。
出门时,家里烟囱已经开始冒烟,阿娘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厨房外的地上有一堆鸡毛,还沾染着些未彻底干透凝固的鸡血。
不用进屋瞧,茶溯洵便知这只鸡的下场又是炖汤给阿璃进补,日日都有,只怕阿璃都喝厌烦了。山下新出了些时令的果子蜜饯,想来,她应会喜欢。
快下到山腰,茶溯洵就碰上了匆匆回来的岗哨阿弥。
“少谷主!我们的人发现了有一行乔装打扮的镇民正鬼鬼祟祟的摸路上山。您看…”说着,阿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弥,别那么兴奋,杀戮太重不好,给自己积点阴德。咱们是寨民,又不是山匪,做事文雅些,抓活的。”
闻言,刚做了两年哨岗阿弥顿时被浇了盆冷水。他自幼听阿爹阿叔讲他们为守寨子与山匪斗智斗勇的故事多了,幻想过无数次自己也能像阿爹阿叔一样,谁知,做了两年哨岗都风平浪静,好不容易碰上几个鬼鬼祟祟的正好大显身手,谁知,少谷主却这要活的。
想起新养的痒痒蛊虫,阿弥又来了兴致。
阿弥年少懵懂无知,不必开口,茶溯洵便将他的想法猜了个大半。
“老熟人,不必浪费功夫下蛊。”绕过阿弥,茶溯洵径直朝山下而去,他慢悠悠散步到山腰岗哨歇脚点时,那一行人已经被捆得整整齐齐团坐在地上,身体软绵绵地依靠在一起。
“瞧着面生,不像附近寨子里的。”茶溯洵若有所思的回忆了片刻,而后转头,故意问其他人道:“他们身上有附近几个寨子的记号吗?”
“没有,我搜身时见这几个人细皮嫩肉的,中衣料子这么软,又鬼鬼祟祟的在山里盘旋几日了,一定有问题!”
“那既没有山头记号,也没人认识,扔后山喂狼吧。”
“是!”
几人粗鲁地将他们从地上提起,他们虽个个儿眼神焦急,凶狠,却使不上丁点儿力气反抗,只能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架着他们前往后山,走了良久,那群人就是不开口。茶溯洵愁着那死倔的背影,不忍吐槽:死鸭子嘴硬。
一路上山路崎岖,弯弯绕绕的,绕花了眼。茶溯洵又刻意让领头的带着他们在山里兜了兜圈子,就是不中软筋散,他们也不可能赶在被野兽吃掉前走出去。
即便身体软弱无力到这个程度,对方仍旧在想方设法地做着一切能留下的标记,光是他察觉的就都有四五种。
到达后山崖,茶溯洵命人将他们丢在悬崖边际,拿出脖颈间挂着的骨哨吹响,密林上方飞出许多惊鸟。
狼群很快从林中走出,听从着茶溯洵骨哨吹出的指令,将他们团团围住,似看猎物晚餐般紧盯着他们,蓄势待发,就等着茶溯洵一声令下,便能饱餐一顿。
见状,那一行人才明白,这些狼群不认人,只认骨哨吹出的特定声调指令。
“下辈子,注意些,别再走错了路。”
说罢,茶溯洵便缓缓拿起了骨哨,直至快要放到嘴边,那群人中才有人拼尽全力喊道:“大胆,朝廷命官在此,你竟敢草菅人命!”
听那人的声音,像是前些日子跟他交过手的褚宵。
茶溯洵满意地放下骨哨,寨里的人听他这般说,不禁哄堂大笑。
阿弥嘲讽道:“朝廷命官?你哪个山头出来混的,这么没品?自称当官的吓唬人,我爹年轻时都不用这把戏了。现在啊,唬不到人咯。下辈子,运气好,来拜我们山头,爷爷教你怎么唬人。”
“你!”褚宵气得恼火,中了那软经散,身子本就虚弱难受,这一口急气上来,呼吸更是难受。“呸!小人得志!”
“我劝你说谎仔细想想清楚了来,你若真是个当官的,喂狼,都算我们谷主便宜你了。”
阿弥的这些话一经说出口,周围气氛瞬间凝结,寨子里的人都收起了笑容,他们仍旧对蚩璃在帝都受到的伤害耿耿于怀。
他们始终觉得不该轻信那些帝都来的大官,就像几十年前一样不可信。时过境迁,他们再次相信帝都的人,却没比上次好得到哪里去。
一样的…容易丢掉性命。
茶溯洵笑而不语,静静地看戏。他倒要看看成了凡人,也总是那副清高样子的亓珩,生死关头之间,会如何求饶。
吹响骨哨,命狼群缓缓朝他们走去。
面对狼群因能饱餐而充满攻击性的戒备眼神,和那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狩猎之姿,不知会具体被哪一只狼扑上来撕咬而无法防备,都折磨着他们的心态。
“还不肯低下你那高高扬起的头颅,向我低头求句饶吗?你看看你身边跟着你的那些忠义的属下,他们真的就不怕死吗?而你,也不怕现在就死在这里吗?亓珩。”
听到这个名字,寨子里的人,眼神瞬间充满了恨意,巴不得亲自上前将其大卸八块。此刻无声胜有声,大家各自对视,不必言语,也懂其想。
“我来这里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你怪我,是应该的,我无颜面见身为她亲人的你们。阿璃没死,可她却消失不见了,连同那个叫阿浔的面首。我找了无数她可能会在的方向,都没有,羁望谷是我近乎最后的希望了。你要杀要剐,待我找到阿璃,悉听尊便。”
“虚情假意。阿璃当初怕就是被你这副伪善的鬼样子所蒙骗了,才会次次丢掉性命,你让我感到恶心。阿璃的尸体不是你们的人抬回来的吗?现在,你又鬼鬼祟祟摸上山,说阿璃还活着?皇帝老儿的脸真是比奏折都翻得快,一群狗咬狗的失心疯。”
茶溯洵语气中充满恨意嘲讽,怒意使他捏紧的双拳青筋暴起,失去挚爱的模样被他装得寨子里的人见了,都有种信他的冲动。
“我以我亓氏九族性命起誓,阿璃真的还活着。”
“阿璃是被你爹放火烧死的!你爹!你亲爹烧死的!没有你的纵容疏忽,她会死得那样凄惨吗?更是皇帝的人,亲自抬棺抬回来的。你一个杀人放火的,倒学起正人君子起誓了。”
“我的确没能护她周全,可事实另有隐情,那不是她,是…”亓珩口中本快脱口而出的真相生哽在吼中,欲言又止,说不出更好的解释来。
他无法在此时将真相托盘而出,被皇帝知道,父族母族,都得死。
看着亓珩为手畏脚,顾前顾后,不敢说出真相,唯独委屈了阿璃的窝囊样,跟他在天上,一模一样。
“你若并未全心全意站到她身边,当初就不该来招惹阿璃。你有各种理由作你当孬种的顾忌,就找不出一个理由,驱使你义无反顾站到她身边吗?凭此,我永远都不可能放手。哪怕是用最龌龊的手段,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将她一辈子困在我身边恨着我,都不可能让她身边那个人,是你,她再爱你,再爱你的灵魂,都绝计不能。”
此言一出,两人良久未开口,就那般看着对方,心中思绪万千。这些话背后的意思,他心知肚明。
但,更让亓珩在意的是对面这个人,到底是谁。
冷风灌进脖子,带来凉意。茶溯洵站在他面前,头不曾低半分,俯视着他,率先开口:“若阿璃没死,我为何要将她的坟留到现在来诅咒她。她在被大火烧死的那一刻,都爱慕着你,你不配死在她的家。带着你的人,滚吧。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但你再踏足这片她的土地,我会将你提出山外十里杀。”
“我不信,我不走,我要亲自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回家,有没有被你藏起来。听说,羁望谷少谷主,这个月就要成亲了,婚事仓促,定下不过一月为期。我不信,她尸骨未寒,你就另娶妻。”
见他不曾有半分反应,亓珩努力前倾身子,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角,低声下气祈求道:“我只是想确认她还活着,我不奢求其他痴心妄想的贪求。她下在我身上的蛊还在,她就不可能死。只要让我知道她还平安活着就行,只要我确认,我马上就悄无声息地下山,绝对不再纠缠。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蚩浔,求你了。”
“你求我,我就让你如意?凭什么?来人,将其丢出山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