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呵呵,说得简单,那是下河摸鱼的事吗?”
什么河不河的,还石头?深感被无知无畏的原玉微打败,青庭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
方才道:剑修都是顽石,清宁紧接着就来了这么一出,他当真有口难言。
“会比我熬筋时难过吗?”
省略“与现在的难过相比又如何”,原玉微仰着头,任由煦煦清辉落在脸上,享受如此难得的“轻松”的一天。
都说万事开头难,自己原本也那么以为,却从未想过开头就难的事,中间、之后更难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在自己离开那一方石桶后,从未停歇,鲜活到血淋淋的痛苦伴随她白日又黑夜。
难过,又难、过。
谁能想象都修仙问道了,还是个“病秧子 ”模样?
她只恨不得早日解脱,回归无病无痛一身轻。
“清宁,你……”
犹疑不定,听懂了弦外之音,青庭明白再多的劝诫也无济于事。
“怎么了?”
转过头,原玉微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莹白而灿然,好似前一刻的郁郁是错觉,又或者出现一瞬便融解在天光之下了。
“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上山下河难不倒我。”
上天入地她还没那个本事,但爬个山渡个河,就是虎穴也得走一遭才是。
话说得斩钉截铁,面上也是胸有成竹状貌,岂知原玉微的底气也不是很足。
为什么别人都是路遇机缘,误入秘境大杀四方夺得物华天宝,而轮到自己就是在人家河槽里打转呢?
不走寻常路,偏挑着僻壤隘路而行,可不得百折千回坎坎迢递。
“唉。”
“唉。”
清清浅浅叹过一回,原玉微和青庭再度静默不言,偷得浮生一日闲,一人一鸟自悠然。
“原师侄,你可想好了?”
被云霄峰师徒好生折腾了一番,禅远回到禅室后把自己座下弟子都叫了过来,讲了一回法说了一场经,心湖堪堪安澜,就又来事了。
垂暮蒙蒙,山峦萧萧。
原玉微随着重光来到揽云院,找到正摆茶待客的禅远。
入秘境一事,想来师尊事先已知会过禅远禅师,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是在自己昏睡的这两天里?
先前那一遭虽是意外,但到底误闯了别人的宝地,幸好未出什么事,这才两厢安好。
若后面还主动“碰瓷”,就不仅仅是她这个当事人说了算的。
禅院的地盘,人家的秘境,一次意外便罢了,后面仗着“机缘”多来几次,那就有失分寸,显得两方礼数不周了。
一则上门做客,主人家的地盘不应擅闯,二则主人待客也不愿客人在自己地盘上出个什么事不是。
周全为上,即便还有个不知多少年后才能践行的承诺,纵使早已到得许可在禅院的这一年可自由出入禁地,那也得事先说道一二。
至于禅远住持照面一打,未及她问安,就单刀直入再次确认,也不过例行公事走一遭。
思及于此,原玉微偷瞄一眼正慢条斯理品茗的重光,不由嘀咕起来:师尊有没有想过,要是道明原委后自己退缩了怎么办?
对此,青庭有话要说:剑修主打的就是一脉相承。
前面劝解清宁时,他的不放心是实打实的,担心清宁的安危也是正儿八经,可心底也明白,劝再多也拦不住。
“嗯,清宁心意已决。”
原玉微立在一旁,稍稍侧过身子,对着轻轻摩挲着青竹制式茶杯的禅远住持,坦然道:“无论如何清宁都愿一试。”
末了,她语带慎重恳切,“还望禅远师叔不吝赐教。”
廓清的茶水一起一落间撞到乳白色的杯壁,荡出几片青光,似若清幽的杯身浸润滴翠,氤氲葱茏清冽的草木气息。
悠闲飘逸、恣意不羁,禅远品茶的姿态可谓“佛系”,他以余光瞅一眼垂眸看不明神色的重光,复又抬眉凝视:犹蓬蓬晓日,扬扬青锋的原玉微。
“自在天,顾名思义,萧然物外、了身达命。”
自在天秘境的由来众说纷纭,潜真禅院立宗已有万年余,期间去过自在天的佛修不知凡几,自在天秘境早已没有“秘”可言。
“自、在、天,自是本我、佛心、真意;在表存在、虚实、时序;天即万物、无上、大道。”
禅远没藏着掖着,把自在天的奥妙一一道来:“是以每个人入自在天见到的哪怕是同样的景物,也暗藏隐含了不同的深意。”
佛宗弟子进自在天秘境压根就没什么可准备的,修为到了,心境到了,自己觉得可以了就报名。
再者金丹修为只是门槛,无上限的自在天秘境,开闭左右不过百年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能进去,也不会耽搁什么。
“在那里面没有奉为金科玉律的不二法门,因为那是每个人的 ‘自在天’。”
“至于原师侄际遇殊异,但穷本极源仍是自在天,不过异途同归罢了。”
略微一顿,禅院摇晃两下手中的茶杯,里面余下的半杯茶水摇摆起伏,似溢又猛然落下,见底又瞬间被淹没,他将其放在案几上,慢腾腾补上一句:
“你且记住:纯然无暇,过一线是寂灭;混沌臻微,逾一步是虚空。”
进去时天昏黄,出来已然星子几粒,闪烁明灭,远远望去还有灯烛辉煌,微微弧光。
彼时禅远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专心致志喝起茶来。原玉微自己也坐下喝过一盏茶,才随师尊起身告辞。
“师尊,那是什么茶啊?”
盛茶水的杯子应该是灵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殊来历,而杯中的茶水清莹鲜灵,入口略带甘甜无一丝苦味,就是一尝才发现原来是冷茶。
现在想来难怪她没看到茶雾袅袅,实在是她更关心自己接下来要闯的自在天有没有什么说法,难得分出的心思也只是从茶具上略略扫过,未曾过多留意。
“是尾参灵竹,竹杯、竹芯、竹雪。禅远取竹颠新雪,择竹叶嫩芯,冷萃而得的灵竹茶。”
“灵竹所带的灵气在冷萃过程中所余无几,品的乃是竹中真味,故而此茶甚得佛修喜爱。”
沿途山风习习拂过草木,奏出“沙沙沙”交错断续的夜曲,师徒二人顺着被薄雾打湿的青石甬道,信步而行。
静逸淡然一如此时的夜幕,重光注视着已被水雾笼罩的光照峰,高淼澹然,一片恬幽岑寂。
“哦……”
拖长的声音,原玉微心中无语,果然是境界不够吗?
大冬天的喝雪泡的茶不说,还冷萃一番把竹芯自带的灵气给散去,就喝那个竹子的味道,她不得不叹服佛修的脑回路。
“清冽醇香,味道还不错。”
末了,原玉微觉得暂且不论这茶蕴含了什么境界在里面,就竹茶本身的滋味其实还不赖,喝着满腔的草木味道,没有苦味倒也清润。
“喜欢?”
“不,不不。”
原玉微连声否认,味道好尝尝就行了,“就是新鲜而已。”
对禅远师叔上下捣鼓一番,弄出个叶子茶的雅兴,她不予置评。
只是这灵竹茶喝过一回足矣,恕她品味不够高雅,没那个耐性去细细体味。
约莫半炷香功夫,起先还仅有零星几粒的星子,不知不觉间已将小半的夜幕点缀上了。
一路澄静,离无垠院几丈远处,重光忽地停下脚步,致使心不在焉的原玉微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呼”
就差那么一指的距离,原玉微忙后退一步,满眼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就停下了,幸好自己反应快。
“这是?”
她瞧见一枚澄莹的石头躺在师尊的手里,里面还有道道冷光划过。
“这就是星辰石。”
重光手里的是他自己磨剑得到的月长星辰石的石髓,里面蕴藏了自他修剑以来几乎所有的剑气。
“啊?”
不怪原玉微反应慢半拍,实在是这几天的事把她折腾到半死,一时竟把院子后面的那座小山给忘记了。
“就这么小?还没巴掌大。”
原玉微瞥一眼师尊手中的星辰石,又扬起头望望顶上的星辰,还真石如其名啊。
她实在好奇,见师尊没有反对的意思,把星辰石抓到手里,又高高举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把它扫射了一遍。
“师尊,里面划来划去的是什么?难道是……”
“不错,里面是为师修剑以来的剑气。”
当然不会全都在,剑气如虹,不碰上还好,一碰上也只能留其一。
而看着小小的星辰石当然也不是真的就那么点大,石头内部自成一片星辰剑海,剑气也没那么容易撞上。
“空间缝隙本就危险,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把星辰石临时认主,至少可护你神魂无恙。”
弟子想闯自在天,自己自然不会阻拦,只是里面到底恢诡谲怪,重光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就让弟子莽过去。
护身的法宝有不少,可到底没有一直伴随自己的星辰石有灵性,且针对空间缝隙更是再适合不过。
“多谢师尊。”
没有推辞,原玉微双手合拢,把星辰石握在手心,微微抬起头,眸中隐约星光忽闪,好似天上的星子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