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
白云悠悠难遮日,神秀翩翩扫层霄。漫天飞雪问心镜,枯木凝冰化尘思。
“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多问。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
“那现下就是你的‘得’?”
入乡随俗的两人打起了禅机,没头没脑的交锋哪怕此时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个外人,草草过耳之下恐怕也猜不出背后的深意。
也许是得益于“先兵而至”的冰芙蓉,后礼随上的两人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就算是答非所问、莫名其妙,也在周遭风自顾自地吹,雪也簌簌款款地下,参辰日月之别中显得格外风静浪平。
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除开一开始的冰芙蓉,早已从柳淮南的指缝间滑落,再度回归大地外,人来了又离去,都不用飘雪掩盖,没留下一丝痕迹。
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又结束。
转眼间煌煌冬日,赫赫扬扬,破天荒悬了两日。
可在俨然迈入了寒冬的季节,也只堪堪将地上的雪薄了两三寸而已,反倒是生生将漫山一片白照出了别样的金华逸丽。
素日暅琪花,麟麟印粉装的无垠院,笼罩着清光,恬淡而寂然。
“所以我真的进入了禅院所谓的秘境?”
陷入深度自我休养一直不省人事,整整两个日夜才醒转过来的原玉微,可算是一副重回人间神态,首当其冲的是要弄清楚自己先前莫名其妙的遭遇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绪太多,好在听完青庭三言两语的讲述后,原玉微对自己的遭遇有个初步的了解。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意外地进入自在天呢?
“师尊,这个自在天秘境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自在天作为禅宗境内的秘境,又不是外面无主,有缘皆可进入的那种,总不可能是个人就可以随随便便误入的吧。
再说了九大宗之一的禅院,难道不会给自家秘境设置个禁制限制条件什么的?
想也不可能走什么大开方便之门路线,喜迎各路有缘人之类的。
现在想想自己好端端的爬山,结果不明不白被拉入了秘境,然后又重复了千百次,差点没被冻成冰棍……
待客有道也不是这么个待客之法,更别说此刻她浑身上下难受得各方面离报废都不远了,甚至于只要一回想起来脑中那些无止尽翻滚不已的画面,就有些生理性犯恶心。
做了回被动式恶客,也不清楚事情始末的原玉微,自认无辜,想讨个说法却又底气不足。
没办法,谁叫这段玄妙的秘境之旅,竟意外提前勘破了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怯意。
她以为自己早就百炼成钢,经过堪比地狱试炼的熬筋之旅后,会无惧世间任何形式的刀剑临身。
想得太简单的结果就是:渺小的人类在美丽而磅礴的雪海中,易碎又坚硬的冰川下,所思所想无所遁形。
自我设限,裹足而行。寒光下的影子,切不断斩不开,有如咫尺天涯,却也挥之不去。
在重来一次又一次后,走了一遍又一遍的回头路后,回到起点后才参悟。
身动心动,万物皆动;身心合一,万物皆静。
正所谓修道求真,道是我,真是我,行行重行行,自己还有得走。
总而言之,秘境经历体感是糟糕,可自己的收获也不是没有,说法是要不了了,事情缘由总该有个解释才对。
再者颇为艰难地压住难言的不适感同时,原玉微不由自主地咂摸起自己深睡后脑子里时不时浮现的句子,就像那望不见尽头的山路一样,回荡重复到自己想忘都忘不了。
“空色幽通明,真想微凡欲,禅意奥无心,人道妙逍遥。”
很难说她现在想吐的这副样子,是不是被强行塞进耳朵磨出茧子的禅句真言之类折磨后的惨状。
虽然很莫名其妙,有些吐槽无力,不过经过眼下这么细细品味一番,醍醐灌顶之下,就发觉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还挺玄乎的。
沉重不堪的身子让她有种恍然间一不小心就会直坠地狱之感,然而周身却有一种奇妙的、轻飘飘的灵感,仿佛要是自己一个没注意就会游荡九霄去了。
明明这会儿她的神志清醒至极,却仍有种混沌不堪之感。探究之下就好像什么被劈开了两半,又像是整个乱成一团糟,拉扯极了……
理不出所以然,通俗来讲就好比世外客成了山中人后,人还是那个人,“我”却说不明白了。
人我分离,这就挺哲学的……
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有太多疑惑,忍不住开始一道道琢磨,难免忽略了自己还未痊愈的身体状态,想太多可费神了。
这不,原玉微还想深想下去,就感到脑袋里猛然冒出了尖锐的刺痛,一阵阵的,把自己好不容易捋出个头的思路掐断了。
乃至连带着她本就无力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控制不住轻微晃了两下,好在回过神来忙把持住重心,重新站稳。
维持好站相,顺便舒展转动几圈因为直视了好一会朝阳已然有些受不住酸涩不已的眼珠子。
就是窗外的日光太过刺眼,加上身体神志说不出的难受,眨巴、眨巴几下眼睫后,还泛起了几朵泪花。
“你是神魂离体进入秘境,不要费神,静养为上。”
“可怜巴巴”状态的原玉微闻言,一边用手揉按着眼睛,一边连连点点头,思忖:可不得好好养养,难受死了。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背后没有眼睛的师尊又看不到,轻声应道完,再次回味一番后忙不迭道:
“啊?可是怎么会?”
眉头微微合拢,忍不住用手拍了两下脑袋,原本有些迟钝的脑子将师尊的话饶了绕,抓住话中重点:
“神魂入境?”
撇开在秘境中被“困”住的爬山之旅,后面她的意识清醒后,就自身而言,五感的感知清晰明了,师尊却说自己只有神魂入境?
实在有些弄不清情况,她不顾咚咚响个不停的脑瓜子,再次回溯自己当时的情境。
“我还以为是整个人都进去了……”
后遗症这么明显,秘境中的种种也看不出一丝虚幻,一切真真切切地反应在:如同瘫痪后东拼西凑起来的身子中,以及沉甸甸好似崩裂开瘠土般的脑袋里。
就现实而言,只用肉眼自然看不出她身上还有什么磕碰痕迹。可仅有完肤的自己,内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混混沌沌可是兼顾了神与体,难道两者都是神魂走了一遭的副作用?
可是她再怎么回想,秘境中的经历在她看来都再真实不过了,亲身体会,身临其境难道都是虚的?
“你可知道何谓空间?”
话锋陡转的问句,与当前并不沾边的话题,师尊的声音倒是和往常没有区别,就是她看不到神情,不好揣测这是随意问问呢?还是在考自己?
原玉微疑惑了一瞬,也顾不得多想,停下有些纠结虚实界限的思绪,开始换个脑子梳理思考起答案来。
空间,如果用前世的思维来解析,什么二维、三维空间,以及n维空间的,再不然还有能量、宇宙等等含义。
现在嘛,这个立足于明广界展开的概念,她的修为是不够,不过若是联系自己才走过一遭的秘境,也能有个笼统的答案:
“是世界?”
空间,说文先解字,它由两个很简单的字组成,空壤、空悬、空无的空,交替、隙也、上下的间,当然两者还有很多其他的意思,不一而足。
不过她一时没有参考方向,不明白师尊的意图,想当然结合刚发生的秘境之旅,顺着脑子里的念头给出了一个宽泛并不具体的名词,仅此而已。
可简简单单回答的“世界”,与师尊提问的“空间”联系在一起后,却又那么神奇荒怪地切题。
事实上她话音刚落,就有些懊悔,空间是无,世界是有,这两者从某种意义上根本就是反义词……
可重复一遍后,她又觉得,实际上也可以是一个意思。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
脱口而出的短短八个字就那么颤颤巍巍落下,消散在这个朴实无华的房间里。
本就略带忐忑没什么力道的声音轻若鸿毛,以至于所内含重若泰山的深意显得那么轻描淡写。
懵懵懂懂的原玉微雾里看花,盯着跳跃变幻、荧荧闪烁的光点,恍恍惚惚有些不分明。
一闪而过的灵光就好比眼前的闪烁着光芒的尘埃看得见,却摸不着,就如同这方小小的空间,不起眼的世界一角……
也许能摸到?
迎向在莹莹晨曦里的手,明明和四周漂浮游动的光点身处一个空间,却难以有什么实质的触感。
只有遥遥洒落的日光留下些微的灼意,彰显着真实的存在,对比之下为抓住游离的光点而合拢的手心只有一片虚无。
如同背立于窗前,逆着光看着飘渺且虚无的重光,光华赫赫,氤氤氲氲,难以分辨人与光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