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他是活在黑夜里的人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哪料宋太师不胜酒力，便都散了。
陆涟正想着这几日宋婉凝奇怪的举动，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内院花园的小径上。
眼看快要回到清风院，却忽被一人叫住。
“陆大人。”
是他？
陆涟回过头来，果然瞧见唐景萧正大步向他迈来。
“王爷。”陆涟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刚才不便说话，本王便寻了过来。”
未等陆涟回答，唐景萧便接过了话。
“听闻陆大人行事公正，所到之处均得百姓赞叹。如今看来，确有一番清风正骨。”
话刚落音，一旁的小厮将一个精巧雕花的木盒递送到陆涟跟前。
陆涟瞬间明白唐景萧的目的。
果然是摄政王，行动总是如此之快。
“王爷这是何意？”陆涟嘴角勾着轻浅的笑，深邃的眼睛却透露出一股杀意，仿佛孤寂寒冷的冰窖。
似是意料之外，唐景萧微微一愣。
传闻这陆监司向来宽仁善良，与人为善，如今看来，这传闻未必是真。
这宋家人还真是蹊跷。
刚才，她也是如此。
“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好歹是号令过文武百官、驰骋沙场、见过无数腥风血雨的人，又能在身份地位卑微的情况下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得到圣上重用，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监司吓到。
唐景萧很快藏好了心中的惊讶和不快，扬唇一笑，清澈如水的眼眸让人如沐春风，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陆某不敢，王爷的心意陆某收到了，还请王爷带着礼物回去吧。这里是内院，外人不便进来，若是惊了宋府的女眷，无论是王爷还是宋家，都会伤了名声。”
“只是一支毛笔，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陆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王爷请自便。”陆涟不愿再与他攀谈，话刚落音便离开了。
这倒是符合传闻中的清廉。
不过，看他们这副样子，其他人似乎是还没有行动。
也许是他过于急于求成了。
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
屡次吃闭门羹，唐景萧也不好再追上去，只得赶紧原路返回，以免被旁人看见。
陆涟前脚刚踏入屋内，就瞧见一紫衣女子自顾自坐在茶几旁煮茶。
以为是走错了，陆涟回头望向院子，可院里全是他的小厮。
“陆大人回来了，我煮了些茶，还请大人品尝一二。”
听到宋婉凝的挽留，本想回席的陆涟只好走进屋内坐下来。
罢了，现在回席，若是遇到唐景萧，也是难以推辞。
陆涟刚一坐下，宋婉凝果然不出所料的坐到他身边。
“二姑娘请自重。”
“陆大人为何对我如此抗拒？我不记得曾经得罪过大人？”
是啊，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宋婉凝也确实还没有利用他。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从小宋婉凝便瞧不起像他这样的人，如今成了监司，却是事事巴结。前世亦是如此，只是他从前一直活在多年前善良的小女孩的记忆里，以为她本性不坏，只是为人骄纵蛮横些，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若是能回到从前那个善良单纯的小女孩，该有多好。
那时的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紫衣。
秋风细细一吹，窗外的桂花开了，温柔甜蜜、清新醉人的桂花香将陆涟带入了回忆。
七岁的时候，父亲死了，以惑乱后宫的罪名而被处死的。虽不知道真相，可是他相信为人刚正不阿的父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遭人陷害。
父亲死后，皇帝没收了陆府所有的家产，把他们赶出了京城，朝中无人敢言，曾经来来往往陆府的官僚竟无一人帮陆府求情。从小养尊处优的母亲为了养活他，带着他四处乞讨，渐渐的他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们没有地方住，日日留宿在不能遮风挡雨的巷子里，常常有了上顿没下顿。
可从小生活娇贵的母亲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渐渐的，母亲变得郁郁寡欢，一年后又染了恶疾，他没有钱请大夫，只能看着母亲日日喊着父亲的名字，在痛苦的病痛折磨中死去。
对于母亲，这也许是一种解脱吧。
母亲死后，他更加下定决心要活下去，找出真相，为父亲和母亲报仇。
因为年纪小，个子也不高又瘦弱，街上的乞丐混混常常欺负他。
一天，他在躲避追逐他的乞丐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王公贵族的马车。
他以为，他活不到复仇的那一天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单薄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哪知，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赶跑了那些乞丐，又突然抓住他，喜极而泣地说道：“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疏朗，眼睛炯炯有神，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硬朗英俊，线条分明的脸庞透露出一股凌厉之色。
他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男人。但他好像和那些从前经常来往陆府的人都不太一样。
“孩子，你的母亲呢？”
“她，她去世了。”
“唉——”男子叹了口气，为他拍掉身上的尘土，“你愿意和我走吗？”
“愿意！”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活下去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没有比现在更加糟糕的情况了。
宋太师将他带回了宋府，又让人带他收拾了一番，命人收拾了清风院给他住。
“我记得你叫陆涟，你愿意认我做父亲，做我的义子吗？”
“愿意。”
“好！陆家的孩子果然爽快。不过，你若是想要活下去，切不可和旁人说起你的身世。”
“儿子记住了。”
“我并不想取代你父亲的位置，若是你觉得拘束，喊我义父便好。”
“是，父，父，义父。”
宋父见他如此乖巧懂事，更是心疼。
“还请义父赐名！”
宋父见他突然跪下，一副万死不辞的样子，心疼地把他扶起来。
“名字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在乡下有一挚友也姓陆，如今已经过世了，我刚刚已经派人将你记在他的名下，再收养了你，这世上重名的人如此之多，你不必害怕被人发现。”看着陆涟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宋父摸了摸他的头，“陆涟这名字既然是你的父亲和母亲给你取的，其中必然包含了他们对你的期许，留着这个名字，也算是给你留一个念想。”
听到宋父这么说，陆涟便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在府中你也不必拘束，我的两个孩子和你的义母也知晓你的事，不过你放心，他们也会对此保密，你尽管当在自己家一样便好。”
“是，义父。”
对于宋家，他感激不尽。
对于他来说，心里又多了一些想要保护的人。
宋父又嘱咐了照顾他一些事，便让人送他回屋了。
看着青石小路旁的鲜花，又听到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悦耳的鸟鸣，陆涟不禁触景生情。
从前，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姑娘，你快下来，别吓奴婢啊！”
“姑娘！”
陆涟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年龄不大的侍女团团围在一颗大树下，举着手叫喊。
陆涟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的小姑娘坐在树枝上。
“小小鸟，回家喽。”
宋婉凝小心将她手心中翅膀还没长全的小鸟放入鸟窝中，又坐在上面同它说话。
树下的侍女见她没有下来的意思，心里更加着急。
真是有趣。
一只鸟怎么会听得懂人话呢？
这姑娘倒是不同于普通的姑娘。
她应该就是义父的女儿宋婉凝了。
陆涟的嘴角中不禁勾起一丝久违笑意，他许久都没有觉得如此开心了。
那个善良单纯的紫衣姑娘的笑容如同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底。
从此，他便对她有了私心。
只是，对他来说是宋家是救命恩人，更是家人，他害怕被丢弃，再害怕次失去家人，便只是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而且，她又是那么耀眼，对于他来说就像太阳一样，向他这样活在黑夜中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后来，不知道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她，也许两者都有吧，他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终于考取功名入仕，一步一步地成为了监司。他不断寻找当年父亲被害的真相，同时也时刻关注着宋婉凝的消息。
当听到她嫁给摄政王的消息，他以为他们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直到，她开始来挑逗他。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可是当她来求他时，他才发现这一切只不过都是他的幻想。
可，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呢？
他便答应了。
可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渐渐的，他发现她要他做的事越来越过分，甚至到了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的地步。
他每每想要拒绝，却又沉迷在这短暂虚无的爱意中。
终于，他遭到了报应。原本以为他的人生会是为父亲翻案，而后在仕途中造福百姓，如今却因为做了太多坏事被打入了地狱。
他常常忏悔，若是他没有帮宋婉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或者说，他就不应该爱上宋婉凝这样不择手段的女人。
是他害了宋家，也害了自己。
他对不起宋家，更对不起父亲和母亲。
“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