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话本娘娘 > 教不严

教不严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舟舟绕着洛听风走:“任凭他们如何吹嘘,清风宴说破天不过是个文人雅集,近些年规模都不算宏大,内容简单,写字作画诗词文章,其中穿插些乐理茶艺之类。你最擅长哪项?”

    “不好说。”洛听风虚心请教,“你觉得呢?”

    “你写字遒劲,擅画图,会箫乐,茶艺勉强能够入眼。但这些还不够。”舟舟继续说,“你地位不俗,闻人璋敢挑衅你,无非仗着自己有个第一才子的名号,以他优势搏你劣势,就算赢也不光彩。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当真将你扯入战局,而你不幸落败,你当场也给他下战帖,君子六艺,你约他比骑射。”

    她搬来一些书:“先说好,我不愿看到你输。这次清风宴以‘冬’为题,我挑选了一些风雪寒梅之词,你必须背,还有这些名篇佳作……”

    一本又一本叠往上叠,逐渐变成小山。

    洛听风挑挑拣拣抽出一部《赞红颜》:“这是?”

    “里面收录许多描写美人的篇章。我们一同出席,如果话题扯到我身上,你记得见缝插针地夸我。”

    洛听风郑重点头:“这是大事。”

    舟舟说:“别光看它,桌上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名篇佳作,只要记住,与他们拉扯一段飞花令足矣。我再替你押几题,冬宴嘛,赏一赏雪景,叹己之高洁,哀民生之多艰,我替你写几篇文章,你务必倒背如流。”

    舟舟背过身去滔滔不绝,洛听风右手搭在扶手之上轻点,嘴角上扬,目光兴味盎然地随着她步伐左右移动。

    舟舟转身站定,洛听风立即收起笑意,神色中透出茫然:“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种时候你居然走神?”

    “我也不想。”洛听风皱眉凝思,“老毛病了,从前学武跟不上步伐,只有罚狠了才知道上心。”

    舟舟扬鞭往他身上一甩:“这样?”

    洛听风轻飘飘挨了一记打,待她想要收回时,他反手一拽。舟舟“啊呀”一声被他带入怀里。他食指拨弄柔软细腻的皮质,笑道:“这东西又轻又细,可不能这样甩。”

    五指发力将她手中东西夺过,握在掌心绕成几圈,他手臂高高抬起,下一刻,只听啪一声巨响抽在桌沿,边上茶瓷陡然震颤,舟舟闻声一缩,惊恐地啊了一声。

    握柄重新塞回她手里:“你试试。”

    舟舟恍惚回神,不可置信道:“你教我打你?”

    “你练武我学文,你自己说的。”洛听风鼓励道,“刀剑利器容易伤手,试试这个。”

    “我不怕伤。”

    “你晕血。”

    “可以克服。”舟舟争辩说,“我知道你们护我,但也不用每次严防死守。你受伤我怕,爹娘受伤我也会怕,如果换成与我无亲无故的陌生人,这份恐惧能削去八九分,再换成仇人,我巴不得他们死,难道还怕他们的血。”

    “你自己受伤会疼。”洛听风触碰她伤痛的指尖,“你自己难道是陌生人,是仇人?”

    伤在自己身上最疼,舟舟天生娇气,无可辩驳。只好任命挥起长鞭,在他指导下对着桌角一抽。

    啪!

    “好响。”舟舟惊叹。

    洛听风夸赞:“做得不错。好好练,对准别处,别对自己。”

    舟舟又抽几下桌角,心中愁云逐渐消散:“屋里练太吵,耽误你背书,我出去练。”

    离开前贴心地将门关好:“你好好背书,我回来抽查。”

    舟舟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灰衣暗卫从角落闪出,翻窗而入。

    暗卫半跪:“侯爷。”

    洛听风靠在椅上捧着《赞红颜》,他懒懒掀起眼皮:“何事。”

    暗卫说:“主子让我将此物给您。”

    他奉上一幅画像,画中之人容颜衰老疲惫,带有几处疤痕。

    “葛生,西南苗巫寨人。八年前入京为叶氏养育花草。去年冬,山林失火,火势蔓延至叶氏花田,花田被毁后葛生辞工。他城内城郊皆有住处,探子在他城内屋舍附近的土地中挖出一些药瓶,其中有您当初所中的慢性毒药,此药遇水则溶,掺入饮水中无色无味,辨析瓶身字迹,名叫‘清水散’。”

    暗卫递上一支细小瓷瓶。

    “瓶中有少量清水散的粉末。主子知道您派人暗中蹲守林家巫医,经探查,二者极有可能是一人,那人满身刺青或是在遮盖疤痕。主子还问您要一些清水散的解药。”

    话到此处,门外忽然传出细微的响动,暗卫警惕心起。

    洛听风道:“你先走,解药不在此处,我稍后亲自送去。”

    “是。”暗卫离开。

    洛听风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门缝微敞,透出一双极力睁大的眼睛。

    舟舟蹑手蹑脚退开身,重新将门合拢。一不留心,夹在胳膊底下的鞭子掉落。舟舟听见屋里传来一声笑,她低头,扫兴地往地上踹了一脚,鞋尖把门推开。

    “不能怪我,我没走远,还以为家里进贼。”她没听清内容,只觉得声音十分耳熟。

    洛听风不瞒她:“是公主府的人。”

    “难怪。”舟舟问,“你们在说什么?”

    洛听风手指在半空一勾,舟舟十分不争气地朝他飘去,往他怀中一拱:“说吧。”

    “记不记得我们在兴阳相遇时,我身上受了伤。”

    “记得。”她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又说,“那时我不认得你,你流血我不怕也不晕,只担心你提刀伤人。”

    洛听风说:“敌军用毒,使得我军将士伤势无法好转。此事疑点颇多,解药是我国西南一种毒草,称作‘入凡尘’。花期短,种子传到兴阳后花期更短,你当初发现它们时,几乎是瞬时开落,只有及时制成粉末才能保留。我后来得知,当初敌军投给我方大璃将士的毒药也曾在京中出现,有人往即将运输到边境的粮草中投毒,贼人身上带有刺青,被发现后生吞下粉末,抵死不肯吐露实情。后来有人劫狱,我们怀疑是林家所为。林家那位小少爷……叫什么来着?”

    舟舟立即说:“林瑞旸。”

    洛听风挑眉:“哦?你居然知道。”

    舟舟嗔道:“这种醋你也吃,说正事。”

    洛听风眸中闪过冷嘲:“姓林的骑马摔断了腿,他爹找了个巫医给他医治,我们怀疑这个巫医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而他曾经在叶家做工,是名花匠。”

    舟舟说:“略有耳闻,听说他爱花如命。”

    “现下有两个猜测。其一,他在西南的药田毁于战火,我朝将士亲手将他药田摧毁,他因此生恨。他安分多年,去年城郊失火勾起他过往,所以他将怒火发泄至我们头上,勾结敌军下毒;第二,他受人指使。下这种不痛不痒的毒,既能保证我军不败,又可打压日渐躁动的军营势力。”

    洛听风修长的手指弯曲,骨节重重在木质扶手上一点。

    “皇帝手里有解药,他有意让我们多吃苦头,直到最后关头才肯放药,为他出谋划策之人是林渊崇。皇帝满脑子都是帝恩帝威,不会在战时捅自己人一刀。假若葛生受人指使,只有可能是林渊崇在背后操刀。洛氏遭到打压,林家就可一家独大。”

    舟舟咂舌:“因为一己私欲对我军下毒,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所以更要追查,挖出林氏叛国的证据。”

    “必须!”舟舟重重点头,“当然也别忘了清风宴,我晚些回来抽查你背诵情况。”

    “嗯。”

    有件事他没说,往最坏处想,最后一战他算是替父上阵,他父亲在此之前已经受伤,如果再中埋伏,等不到解药,回京半途就会殒命。他们有幸找到解药,如今现状已经控制到最好。

    洛听风合上书,舟舟离开后,他翻墙而出,先回将军府取药,再去公主府。

    舟舟百无聊赖,去后院对准老树抽了二十下,接着替洛听风押题,下笔飞快写完两篇文章。

    舟舟今日灵感告罄,埋头在院里团了个雪球,突然站起来:“家中书籍多少有些老旧过时,必须再给他找一些新书。”

    笔墨丹青阁人山人海,书架几乎半空。

    舟舟半天没找到想要的书,招来伙计问货。

    伙计认得她,忙道:“回郡主,今日书籍都是半价在售,所以人多,您要的书都被抢光了。”

    “为何半价,难道店要易主?”

    伙计苦笑:“算是吧。不怕告诉您,今年生意难做,一来多地旱涝,向外运输的老路走不通,大半新书只能留在京中卖。二来前段时日出了禁书令,咱们书坊损失惨重,现已裁了一批伙计。恐怕再过一些时日,小的也留不下了。”

    祸不单行,舟舟惋惜道:“天下第一书坊难道就此关张。”

    伙计嘴巴漏风,小声道:“哪能啊,我们书坊是严家祖传的产业,几年前大当家经营不善闹出事故,惹怒了您家那位洛侯爷,侯爷年轻气盛砸了半边书坊,好不威风。老太爷见大当家管理不善,便将书坊交由二当家接手。情况这才日渐好转。如今又要落回老大手里,他们神仙打架,苦的可是我们底下这些做工的伙计。如今人手不足,最早清风宴后才能补上新货。”

    舟舟接连走了几家书坊,情况大同小异。

    清风宴降至,临时抱佛脚的人太多,旧书大家看腻了,所以残剩许多,只有新书量少,早被抢购一空。大家买的是书,看的是心安。

    舟舟寻不到书,想到她爹素来喜欢珍藏书籍,她马不停蹄来到公主府。

    满院侍卫见她回家,异常欢喜。

    “郡主,您回来了。属下马上通报。”

    舟舟朝人群颔首,不久,她目光一亮,提起裙袄朝赵山岚跑去:“母亲!”

    赵山岚牵住她手,笑说:“今早还与你爹说,如果我们舟舟再不回来,我与他一道搬到侯府住去……你手怎么回事,受伤了?”

    “不碍事。”舟舟说,“你们愿意搬来,这当然好。”

    “那你们可要将院子收拾妥帖,我们不带行囊,直接到那儿就能安家。”赵山岚心疼看向她指尖绷带,佯怒道,“他看护你不周,下次见面我定要训他。”

    “是我自己大意,怨不得他。”舟舟没提暗卫,只将清风宴之事说与赵山岚听,“母亲,我想问爹爹借书,外面买不着新书,想来他应该有。”

    “书都在书房里堆着,你要什么书,自己去拿就是。”

    舟舟欣喜:“太好了。对了,爹呢?”

    赵山岚道:“他最近在钻研一局棋,整天不出房门。不管他,你要什么书,母亲帮你一起找。”

    赵山岚扶着舟舟脊背,自然而然将她带去书房。

    ……

    公主府,地牢。

    洛听风刚来不久,血腥气混合诡异的药味在地底散开。

    彭古双目已瞎,身上黑血汩汩,他本该早死,一条命硬是被留到现在。

    “找到药剂的是个宋姓孤女,她身世与我本家有些渊源,她品性尚可,我将她安置在叶家,本不期望她做些什么,她能找到这些药瓶实属意外。”乐璟说,“公主说过,洛家的事就是我们的家事。倘若你对葛生感兴趣,可以让宋娇带你去葛生住处搜寻。”

    乐璟站在牢门前,素来清洁的下摆沾了污渍,脚边滚落一堆空瓶。他面向彭古:“此人疯癫,宋娇发现葛生留下的痕迹后,我突发奇想,葛生是个精通药理的天才,也许制成了某种治疗疯病的药剂也说不定。我一心想救他的命,谁知雪上加霜,清水散与其他药剂结合,他血流不止,马上就要死了。”

    洛听风取出一只封闭极严的药瓶,倒出其中一粒细小丹丸:“这是清水散的解药。”

    乐璟笑说:“甚好,来人,喂他服下。”

    洛听风看见满地黑血,知道这位驸马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洛听风突然想起舟舟晕血一事,主动投案道:“舟舟今日不慎被刀划破手指,淌了些血。”

    乐璟听到舟舟淌血后脸色白了一瞬,顿时收敛笑意,缓缓道:“贤婿,这就要怪你看顾不周了。”

    洛听风看在眼里,知晓乐璟方才脸色变化与其说是怕血,不如说是心中恐慌,担心所爱之人受到伤害。舟舟身上许多特性承袭爹娘,她道行尚浅,对待血腥不如她父亲镇定。

    洛听风垂眼道:“小婿照看不周,自愿领罚。”

    他抽出匕首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口子,乐璟看着血迹渗出,移开视线反应平平:“自伤大可不必。你应更爱护她。”

    “定然。”洛听风大概看清自己在岳丈心中的地位,只能说平平无奇,有很大进步空间。

    牢内,彭古服下药后气若游丝:“……毒……”

    乐璟微笑解释:“是说我心思歹毒。”

    “你们全家……”

    彭古恨极了赵山岚。

    赵山岚斩断他手,她女儿命人戳瞎他眼,她丈夫拿他试毒。赵山岚表面光明坦荡,女儿与丈夫乍瞧上去纯良无害,实则身上都淌着比毒药还毒的血。

    彭古又一次想起赵山岚的妹妹泠音公主,她美丽、善良、无辜,越单纯的人越容易拿捏,不然为何十几年前是她被皇帝送去南虓和亲?但是泠音真的单纯吗?当初若不是她看出自己心中隐含的情愫向赵山岚告状,他好好一个宫廷侍卫,为何会被驱逐出宫!

    他恨极了皇族!

    “南城,将破……”

    “大璃,将乱……”

    “他疯癫时总说这样的胡话。南境不缺他一个乱党,这群人无孔不入,镇守南城的郭将军很是苦恼。”乐璟嫌恶地看着彭古,“我吊着他的命,试图从他口中审出一些话,可他好像一无所知。”

    洛听风说:“南城传来捷报,虓国兵退,皇帝裁军的心思不减反增。”

    乐璟讥笑说:“收权或者分权,他有一百种方法制衡各方势力,偏在仇敌蠢蠢欲动时选择裁军。”

    牢内,彭古浑身抽搐,吐出一口血后终于咽了气。

    乐璟态度冷淡:“就算以毒攻毒,多种药效叠在一起,寻常人也是吃不消的。”

    ……

    天色将暮,洛听风从公主府出来时差点与舟舟撞见。

    舟舟回头,看见树枝摇晃,满地落雪。

    她疑惑地侧着脑袋:“奇怪。”

    舟舟登上马车,到家时天色已暗,她推门而入问:“背了多少?”

    后窗微敞,一点冷风灌进,烛火飘摇,洛听风刚刚坐下,身上寒气未散,他手里仍是那本《赞红颜》。

    他合上书:“挺多。”

    舟舟拿过书,手指捻着前几页边角折横,疑心顿起:“第三篇名字是什么。”

    洛听风答不出,他还没看到第三篇。

    舟舟痛心疾首:“你一下午都在干什么。”

    洛听风面不改色:“学前两篇。”

    舟舟无法理解:“家喻户晓的《硕人》与《月出》需要你两个时辰去背?手伸出来。”

    洛听风伸出划伤的那只手。

    舟舟本想打他,结果看见他手上伤口,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洛听风勾起唇角:“精刻本边缘纸张锋利,翻书时不小心划伤。”

    舟舟绝望道:“你宁愿自残都不肯背书,何等不学无术!枉费我一番心思为你着想。”

    洛听风:“嗯?”

    舟舟给他手上抹药,难过地说:“不用狡辩,我懂,五天对你来说实在太短。我知道背书艰辛,但是实在没有办法。”

    她眉头微蹙,垂头丧气的模样足像只耷耳蔫气的猫,洛听风胸腔几乎化成暖融融一团,他指尖触到她眉心,片刻松手,凑上去轻轻一吻:“知道了,我尽力。”

    睡前,他认真将她亲自写的那几篇文章看完。第二天舟舟抽查,他倒背如流。

    舟舟大喜过望,欣慰道:“你看,只要肯学,你不比别人差。”

    她猜他吃软不吃硬,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了一下:“奖励。”

    洛听风目光微亮:“还有吗?”

    舟舟隐隐觉得不妙,试探道:“有的话,你学吗?”

    他毫不犹豫:“学。”

    舟舟点头:“有的。”

    她教,他学。

    舟舟觉得正如自己没有武学天赋,洛听风实在不是读书的好材料,她只能耐心去教,每次还得给人甜头。

    洛听风越来越过分,笔墨摔落,舟舟倒在案上,满头青丝如瀑垂下桌沿,她声音带着哭腔:“你记住没有。”

    他满足地喟叹:“好舟舟,再教一遍,再教一遍我就会了。”

    舟舟断断续续地教。洛听风跟着她念,总是出错,她只能反复地教,逐渐不知所云,下意识将他缠紧。几日下来,舟舟溃不成军,发誓从此再不教书。

    舟舟丢掉软鞭,气愤骂道:“脏东西。”

    洛听风无辜道:“骂它还是骂我?”

    “你敢用它绑我。”

    洛听风指尖抚过她手腕上的红痕,下巴抵在她肩上,凑近她耳边呢喃道:“不然怎么办呢,我舍不得用它伤你。”

    呼吸洒在她颈后,洛听风意味深长地咬一下她软嫩的耳垂。

    舟舟不知想到什么,耳廓蒸得羞红,她继续骂:“脏东西。”

    骂的是地上物件。

    “坏东西。”

    这才是他。

    书没背几篇,甜头尝了不少。

    五日转瞬即逝,赴宴前,舟舟再三嘱咐。

    “随时看我手势……”

    “我晃白绦是雪,红绦是梅,绿绦是风……”

    “你袖子里缝了字条,间隙时偷偷看一眼……”

    她叹气道:“你是我教过最差的学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