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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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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的路被堵死,她马车停在后院巨大的墙缝之外,舟舟绕过几株枯树,发现洛听风的坐骑千里与她马车停在一处,周边留下护卫看顾。

    舟舟迈出去的脚步缩回,悄悄又回到刚才那间屋子。

    盛梧奇怪:“你怎么回来了?”

    舟舟说:“外面天冷,我回来再待一会儿。你怎么还没出去见客。”

    盛梧道:“发套乱了不好再戴,等我理好这顶儒巾。”

    “不如不戴,你头发长度足够看,风吹起来还有几分飒气。再说了,你一个离经叛道的和尚,还在乎这些?”

    盛梧惊异:“你说的好有道理。”

    本来也不想戴,当即撇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迈出门去。

    “不愧是大师。”舟舟感慨之余,又对身边之人笃定补充,“他这样的不戴假发儒巾,闻人璋肯定会在心中骂他。”

    屋内书生们沉默片刻:……你故意的?

    “逃避可耻,我只是在教他面对现实。”

    舟舟扒开门缝,探寻地望向屋外。

    闻人璋比洛听风先一步到达留客庄。

    “在下复姓闻人,这是名帖。”

    身侧小厮递上名帖。

    “闻人世家的公子?久仰大名。”

    一个年轻人将他引至院中。

    留客庄苦寒已久。一场大雪几乎将院中植被全部冻死。入目荒芜,闻人璋心中所念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或黄或黑,或枯或折,全无生机。

    他身边的小厮说:“公子,这里的景致好生晦气,能生出什么清流之辈。他们居然让您站在院里等,半天过去,没见着几个人不说,更不见他们奉上茶水,这难道就是待客之道?”

    引路的年轻人回头看他一眼,小厮同样打量过去,眼中藏不住嫌弃。

    闻人璋轻轻呵斥他一句无礼,又说:“家仆刁蛮,小兄弟莫要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那人笑了一笑:“闻人公子见笑,我们院里人多,大家一起搭伙过日子,没钱雇仆役,平日粗茶淡饭清汤寡水,不能与世家大族相比。平日无客,待客的好茶自然也是没有的,当前只有放冷的凉水。”

    小厮没好气道:“水冷,难道不能热一热。”

    那人不紧不慢:“每日柴火木炭都有定数,今日份不巧用完。”

    闻人璋说:“洗砚,不许放肆。”

    名叫洗砚的小厮终于闷闷不乐退至一旁。

    *

    舟舟侧在门缝听声音,不住点头附和。不错,她资助炭火钱,凭什么拿给闻人璋烧水。

    “娘娘,你在看什么。”

    话本娘娘,简称娘娘。

    舟舟听得别扭,几句夸赞下来,也就懒得纠正。

    几个俊俏书生与她一道关在里面,她趴门缝,他们趴窗:“你认识那位公子?”

    舟舟不答,而是好奇地问:“如果得不到话本赏银,你们如何过日子?”

    “写诗卖画。”

    “教书讲学。”

    “到酒楼当临时伙计,总要活下去。”

    舟舟问:“挣得多不多。”

    人群沮丧:“少。所以每日饮食、灯油都有定数,今年市价上涨得厉害,我们买不起木炭冬衣,也囤不住过冬的粮食。”

    “越来越多的官撰新书只有笔墨丹青阁才能买到,很多人为此提前来京,我们都是互相抄借。”

    “京城不如想象中好,即便如此也有人愿意收留我们,若不拼命一搏,谁又能甘心。”

    没钱贿赂考官,这大半年肯定白来。舟舟看着人群眼中星火明亮,不知该不该直言打碎他们的美梦。

    她还是没说,只道:“前路无数,皆有可能。”

    舟舟我行我素,向来不屑听别人劝慰,哪知今日这种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奇妙感触。

    她继续说:“你们一定榜上有名。第一年入翰林,第二年当宰辅。”

    画饼。

    一个与她无关的饼,不着边际,遥不可及。

    即便如此,人群依然亢奋。

    “自然。”

    “定当拼尽全力。”

    舟舟说:“嗯,气势有了,本娘娘觉得你们一年半就能当宰辅。但是人嘛,一往无前才算不负韶华,你们觉得院子里这群人中,谁努力拼一把还能继续缩短时间,一年就能当上宰辅?”

    “杜兄有可能。”

    “张兄有可能。”

    “苗兄也有可能。”

    杜、张、苗三人互相恭维。

    舟舟问:“你们梧兄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

    “梧兄虽有才学。”

    “但他不参加考试。”

    舟舟:“为何?”

    几人庆幸道:“他说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舟舟默默转头,继续趴门缝,盯了半天,她还是没看到洛听风。

    闻人璋斥退小厮,目光扫过院落,表面不动声色,眸中仍然一闪而过失望之色。

    他还以为会看到别开生面的谈学野趣之景,可是四处荒芜,这难道就是万卷书中所言的陋室?

    “梧兄。”引路的年轻人看到盛梧,走上前介绍说,“这位是闻人世家的公子,公子,这位是梧兄,如今院中都是他在管事。”

    闻人璋以为他姓“吴”。

    “闻人公子。”盛梧简单唤了一声,视线从闻人璋与小厮脸上掠过,他左顾右盼,疑惑道,“不是还有一位?”

    年轻人说:“我只带了这一位公子,另一位没见着,或许还在门外等候,我去看看。”

    盛梧点头:“有劳。”

    原地于是只剩三人。

    闻人璋审视的目光在盛梧身上停留,瞬间被他一头凌乱的短发吸引注意。

    古语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子当正衣冠”。盛梧行装简朴潦草,那头短发尤其突兀,闻人璋心中认定只有没受过礼教熏陶的野蛮之辈才会裁发至短,否则就是庙里出家的和尚。

    盛梧的头发不算寸短,整体柔顺但是末端微卷,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没有好好梳理所致,闻人璋看在眼里,更觉他不修边幅不伦不类离经叛道。

    闻人璋大失所望,进而劝说自己这是山野无为的风骨,虽不理解,但绝对不能小觑。

    他定了定神,道:“在下久闻留客庄雅名,特来探访。”

    盛梧说:“公子谬赞,老先生留下的清贫寒窟罢了,他是菩萨心肠,怎么外界传的是我等雅名。担不起,实在担不起。”

    闻人璋听他言语谦卑流利,神色微微放缓:“吴兄莫要自谦,你看似大我几岁,我们不计较身份,以兄弟相称如何?人人皆知留客庄聚集一群安贫乐道的有志之士,吴兄既是领首,定有过人之才。”

    盛梧手冷,揣起袖子客套道:“不敢不敢,山野之辈,认识几个字罢了。闻人公子才是身负盛名。”

    闻人璋于是又如往常一般挺直脊背,抬了抬下巴,神色倨傲地让小厮呈上见面之礼。

    “准备匆忙,想来诸位不喜金银钱财等世俗之俗物,因此特备几册前朝古籍孤本供满院良友钻研赏玩。”

    盛梧笑道:“闻人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然而此物过于贵重,我们生活拮据,没有好礼相还。”

    闻人璋说:“何必如此见外。吴兄若真要报答,在下另有一事请求。”

    “哦?”

    他取出一封请帖:“京城乃百川汇流之地,广集天下贤人雅士,五日后,将由我闻人家牵头,于清风长廊下以‘冬’为题举办清风宴,诚邀诸位贤友携手同来,共襄盛举。”

    盛梧:“清风宴是?”

    边上小厮抢答道:“清风宴以四季为题,是天下文人的盛会。这次是冬宴,每次赴宴的无不是显赫名流。”

    闻人璋道:“洗砚,让你说话了么,先前的事还没让你请罪。”

    洗砚道:“可是公子,事实如此。清风宴是我大璃文士扬名的最好时机,就算不为千金彩头,随便走走过场,在各方翘楚面前混个脸熟总是好的,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一旦被哪位贵人看中,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盛梧行礼道谢收下请帖,问:“能带多少人?”

    闻人璋道:“在下已经尽力争取,最多可入内场五人,其余人等可至外场活动或到附近看台观望,同样受益无穷。”

    “还有看台?”

    盛梧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是条长廊?

    洗砚笑道:“清风宴上,就连枣泥糕都不是普通的枣泥糕。”

    “……啊?”

    门内众人皆是迷惘,纷纷望向舟舟。

    舟舟说:“全名十八个字,简称枣泥糕。”

    取出一块丝帕摊开:“尝尝。”

    人群张圆了嘴巴:“哦!”

    满满都是馅料,好能装。

    “家中爱宠走失,有人看见她往此处走来。我心急来寻,却不好贸然入内,所以特来询问。”

    留客庄外,年轻男子询问洛听风情况。

    “原来如此,我们院子破了几处口子,你家爱宠很有可能进来,它是什么?”

    “一只白色的猫崽。”

    年轻人目光停在他手上,感叹道:“很喜欢挠人吧。”

    洛听风碰了碰手背上的几道抓痕:“是,不过养乖了也很黏人。”

    “院子不是我一个人住,不过已经与梧兄通报过,你急着找猫,大家都可以帮忙。”

    洛听风说:“多谢,这位梧兄的全名是?”

    “他叫盛梧。”

    “这个姓氏少见。”

    洛听风迈入院内,闻人璋继续与盛梧寒暄几句之后告别,二人狭路相逢。

    闻人璋手指微蜷,他不知洛听风为何来此,但看见他,自己脑海中不由自主又冒出那道天真烂漫的倩影,听说她最近变了许多。她原来会为了别人改变,那人却不是自己。可她为什么会变?难道是因为心死……

    “长宁侯。”闻人璋心中滋味难以言喻,按捺下焦躁,稳健地朝他行礼。边上的引路青年被这一声吓得不轻,先愣一瞬,接着求助般朝盛梧看去。

    “梧兄,今日怎的这般热闹,接二连三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盛梧往门里看了一眼:“谁知道呢。”

    “闻人家的公子怎会也来此处?”洛听风态度冷淡,不动声色扫过闻人璋放下后微蜷的手指,继而黑眸转向盛梧,眼中闪过的讶异不知是真是假:“许久不见。”

    盛梧瞬间回想起这位兴阳的伤患,他心中将一切串联起来:“原来是侯爷,确实许久不见。”

    他背后的青年人问:“你们认识?”

    盛梧解释:“一面之缘。”

    一问一答,闻人璋反而被忽视,他忍住不悦道:“在下来此处赠帖。”

    “本侯找猫。”

    闻人璋不知为何觉得他平淡的语气挑衅,但还是按部就班地说:“既然在此相遇,洗砚,将为侯爷准备的请帖拿来。”

    “是。”

    “五日后的清风宴,诚邀侯爷赴约。”闻人璋鬼使神差地说,“在下记得郡主曾经最爱参加此类宴会,想必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洛听风抬眸,一阵寒风将他冷淡语调送出:“想不到闻人公子竟然如此挂念本侯妻子的喜好。”

    闻人璋不知为何心中一痛,隐忍道:“长宁侯若肯赏脸,本次宴会定然十分精彩。清风宴的彩头中有一株珊瑚红梅,倘若侯爷赢得此物,郡主定然欢心。在下与京城各学士虚左以待,五日后于清风宴上恭候长宁侯到来。”

    他待要走,擦身而过时,洛听风忽然狠笑道:“我自然会如约到场,只盼闻人公子备足浓墨,莫要中途空了,扰人兴致。”

    闻人璋立即想起他二哥洛观雨曾往亭上泼过墨,这家人发起疯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他咬牙切齿道:“此次集会空前盛大,侯爷莫要让天下贤士失望。告辞!”

    他拂袖快步离去。

    洛听风斜睨边上:“热闹看够了。”

    “我被迫站在这里,其他人都吓走了。”盛梧一指别处,“你不是要找猫?”

    洛听风循着方向望去,对面一扇木门半敞,几个俊俏小书生鬼鬼祟祟不知在为谁掩护,也不知为什么要掩护。

    洛听风目光无奈又温柔:“找到了。”

    舟舟一路小跑穿过巨大的墙缝,没走几步被人揪住后领。她手脚并用迈不动脚步,只好一个猛回头,先发制人狠声斥问:“你说谁是猫。”

    说罢举起手挠他一下。

    洛听风抓住她手腕,露出他手背夜里被她抓出的痕迹:“这么会挠人,还说不是猫。”

    还想逗弄几句,视线忽地在她指尖绷带上凝住,洛听风轻轻扶住她指尖,心疼道:“刀伤?”

    舟舟说:“你给我的是真刀,可不就是刀伤。很疼。”

    洛听风回头看一眼她身边的护卫,责怪之意不言而喻。几人不约而同低下头,此事的确是她们疏忽,心中难免内疚。

    舟舟掰开他脑袋:“我的人你不能动。”

    他说:“你太护着她们。”

    舟舟护了一路:“她们也护着我。这是我自己作的伤,我故意的,怨不得别人。我就是喜欢闹,喜欢胡搅蛮缠,你也是我的人,现在后悔也晚了,我会日日夜夜都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回到家,下人驱散。

    洛听风捏住她下巴,威吓道:“我完美无缺的舟舟哪里去了?”

    “刚刚出走半个时辰,现在回来了。”舟舟眨眨眼,脸颊贴着他手臂乖巧地蹭着。洛听风捏住她脖子,低头在她唇上亲吻,爱怜道:“你可以惯着她们,但不能不管。若将来有一日你好奇拿刀对准自己脖子,她们也能疏忽?”

    “我为什么要拿刀对准自己脖子。”

    “所以你对准我的脖子,背着我去看小书生。”

    舟舟义正词严:“我是去网罗人才。谁知你突然横插一脚,要出大问题。”

    “我怎样出问题。”

    “清风宴。”舟舟双手啪一下拍在他脸上,抬起他脑袋,担忧道,“你和他计较什么,怎能答应那种事。到时候他们在清风宴上欺负你,对面千百张口,你怎样还击。”

    “打?”

    “粗鲁。”舟舟思索许久,“不知这次规模如何,万不得已不能动手,你就算不能拔得头筹,也不能一问三不知。这几天公务还忙不忙?”

    洛听风隐约预感不妙,下意识说:“忙。”

    “忙也得学。”舟舟取了张纸,耗费一刻钟将这五日计划拟定好,“横竖我最近无事,你别看我平日只摆弄话本所以小瞧我,清风宴上的把戏我都懂。你就算是只空桶,五日时间我也能将你灌个半满。”

    洛听风好笑道:“倒也不至于是只空桶。”

    “你别妄想偷懒。清风宴后紧接着就是万寿节,宫宴之上说不定还要应对这些,你好好学,不要给我丢脸。”舟舟取出床底木匣,拿出里面的软鞭,她一直没找到这根软鞭的用武之处,如今总算派上用途。

    挥动细鞭往洛听风小臂上轻轻抽了一下,舟舟娇声软气,乐津津道:“好好学,不然罚你。”

    洛听风问:“你还学不学武?”

    舟舟又抽一下:“你学文,我练武,两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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