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日
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
世人总喜欢以“三”为限。
又过一天,还剩两天。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筹备着。
没退婚,也没延期。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各路流言齐飞时,洛鸿川将另外两个儿子推出去,担保道,“他来不及,我们连替身都准备好了。随便挑。”
洛辞云与洛观雨互相对望,一脸茫然。
舟舟躲在屏风后,不知怎的,后背突然冒出一丝凉飕飕的冷风。
舟舟看见自己发丝在飘,一人悄无声息站到她身后,俯身垂首在她身侧,双唇微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选哪个好呢?”
舟舟大惊失色:有鬼,居然能看穿我的心声。
那人捂住她嘴。
“我猜对了?”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舟舟默默移开视线,低着头让开一步,转身,佯装一切都没发生过,悄悄准备走回去。
洛听风拦住去路,抓住她手腕,抬起贴在自己颊边蹭了蹭,拇指在她腕间上下摩挲,神色中透出热切与质询。
舟舟小声警告他:“外面有人。”
“是么。”洛听风勾起一丝笑,将她手背放在唇边碰了碰。
舟舟被烫得缩手,低头搓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他,他风尘仆仆,脸比离开时瘦了些,只瘦了一点点,衬得轮廓更加清晰冷厉。
洛听风久久地凝视着她。
狭小的空间逼仄,舟舟别过脸去,心思飞转。她扭了扭手腕,指着后门示意:出去再说。
……
后院,舟舟踩在落叶堆之上,冷酷无情地伸出手臂挡开他,先发制人:“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刚刚那种事还是不要发生为好,不合礼数。”
洛听风问道:“什么礼数?”
舟舟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能碰我。”
洛听风点头:“你能碰我。”
“我也不能碰你,像我这种知礼守礼的好女子是不会在婚前与男子亲近的。你也是无礼,居然光天化日偷进我的家门,你怎么进来的?”舟舟困惑不解。看架势,他并非与他父亲兄长同行而来。
洛听风诚实道:“他们走门,我翻墙。”
“好大的胆子。”舟舟退后三步,痛心疾首,“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洛听风垂眸:“我回来迟了,抱歉。”
舟舟冷哼一声。
“错!大错特错。”她掷地有声,“你回早了。”
洛听风似是不解:“嗯?”
舟舟一五一十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应该等仪式开始时,大家找不到人心急如焚时,你再从天而降。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现在我知道你回京,该怎么演出那种望眼欲穿的感觉。好好一场惊险刺激的仪式就这么毁了。”
洛听风说:“我是不是还得等替身上场再将他们拦下。”
舟舟义正辞严:“什么替身,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洛听风使劲揉了揉舟舟整日胡思乱想人品堪忧的脑袋瓜,长长叹息一声:“看来我以后得日日夜夜守着你。”
舟舟说:“什么意思,我明明很安分,世上没有比我更安分守己的女子……说了不许碰我,我这两天吃素。”
洛听风又揉两下才肯收手,好奇地问:“哪里学来的东西?什么是素,什么是荤。”
舟舟耳朵染上薄红:“别人家公子成亲之前连女子的手不能碰,再看看你。你都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洛听风沉吟片刻,学着她口吻说道:“我们清清白白,很素。”
舟舟理亏,逐客道:“你自己素去吧。”
洛听风轻哂,在她手中放了一块外地寻来的晶莹剔透的玉,碰到她掌心时,玉冰凉。
舟舟吃不了全素,收礼后还是勾了勾他手指:“你说……”
“怎么?”他问。
“为什么要成亲,为什么成亲仪式要办得如此盛大?仪式之后,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人一闲就容易多想,舟舟尤其如此。
洛听风握住她手,将玉夹在掌心:“婚宴后,我们有很多时间探讨这个问题。”
府中侍卫巡逻,他绕过复杂的守卫,原路翻墙而出。
舟舟看着他背影,呆呆立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块温暖的玉,脑中思绪嘭一下炸开。
“这人……”
说的什么荤话!
舟舟羞愤地跺了几下脚。
什么荤宴,呵,男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经玩意儿!
舟舟热得转了几圈,忽然豁然开朗。
不错,何必想得那样复杂,成亲之后不吃荤宴难道吃素斋?好好一对新婚夫妻,总不能真手牵着手,互相依偎直到天明。
舟舟继续胡思乱想。
整整想了两天。
……
大婚当日。清晨,红鸟脆鸣。
舟舟早起梳洗,匆匆填了几口肚子,十几个侍女围着她穿衣、编发、点妆,熏香,事无巨细。
舟舟面色红润,大概是御赐的新家与自己家离得近,所以悲离之情浅淡,不似想象中那般难舍难分。
可她心中还是乱,久久盘旋着那日的“荤话”。
巧儿将她眉眼画得艳丽娇媚,小红鸟突兀撞了一下笼,舟舟短暂回神,强迫自己望向窗外,吩咐道:“记得把小红鸟带走,还有那盆草。”
巧儿问:“哪盆草?”
“窗台上那盆,珍贵无比的……”半天想不出名字,舟舟沉心静气,宁静祥和地说,“一根草。”
不开花不长叶养不死,是一根珍贵无比的草。
……
及至迎亲队伍前来,浩浩荡荡。
舟舟端正姿态,被人搀扶着,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到门口。团扇微移,一眼看见门外高头大马上一抹亮红挺拔的身影。
墨发,银冠,红衣。
洛听风利落潇洒跃下马背,望向她时,舟舟迅速垂下眼。
门外,亲朋好友乌压压一片人影散开,连带着嗡嗡闹闹几声调笑。
“迎亲啦。”
“快牵新娘的手。”
一经起哄,纵使她平时再怎样飞扬跋扈,这种时候脸依旧烫得吓人,赶紧拿扇挡住。
好多人。
怎么这么多人?
猛然想起当初填写宴帖时,自己几乎将城里所有千金闺秀的名字都想一遍,虽无明文规定,但以她丰富的赴宴经历来说,最好挑选几个闺中密友在自家门口不舍送别,以示人缘。
舟舟想了又想,什么叫闺中密友?她与大家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好,又好像都挺好,总之没闹过什么天大的矛盾。既然没矛盾,只要那些人肯努力,还是有机会与自己成为闺中密友,索性都请来,比比谁神色最感动,那么在此人心中自己应该算是朋友,以后能多往来。
就算无人感动,总归是个场面活,在她家门口站一会儿后,还能跟去吃喜酒。
无论如何,面子不能跌!
……
舟舟当时觉得自己聪慧至极,上轿前挪了挪扇,目光特意向人群扫了一圈。
一看便惊了。
挤入前排的个个眼眶泛红,大多是百花洲常聚会的名门小姐。
有叶家的叶璎,谢家的谢灵,前几日吃素的陈家小姐用绣帕捂住嘴,激动的目光紧紧盯住她的手,好像在说:能牵了,马上就能牵了。
林念芷居然也在,只是她站在后排,目光依旧沉静。
边沿的阿浅悄悄往巧儿手里塞了一本册子,低声嘱咐:“好东西,算我随的礼。”
江篱也往巧儿怀里塞东西,她负责维持秩序,之后忙起来,不一定能说上话。
舟舟没想到自己人缘意外不错。
京城果然是她的天下。
舟舟没喝酒,不知为何有些飘。
洛听风伸手向她,周围欢呼声剧烈,舟舟指尖轻轻搭上,被紧紧捏了捏。
万众瞩目,是与平时私会的感觉不太一样。
……
一路锣鼓声响,红妆连绵。
侯府宾客更多,排场隆重,气氛也更加浑浊。王孙公子,同僚旧友,随礼后步入厅堂,
花轿落地,舟舟听到外面几个熟人说话,深知自己人缘也不是很好,以前得罪的都在这边。
好在她不用招待宾客,而且在场大多都是人精,面上喜气洋洋,张口闭口都是喝彩。
舟舟放宽心。
轿帘掀开,地上铺着厚重冗长的红毯,踏上去软软绵绵,她与洛听风牵红两段,缓步向前。
每走一步,礼官口中都要念段贺词,舟舟觉得他话好多,短短一截路仿佛走了一辈子。
舟舟余光瞥见左右宾客,有些人在笑,有些人皮笑肉不笑,还有几个不知为什么在哭。
目光斜下,又见一双踏云黑靴与自己同样缓步前行,再上是大红的喜服。
说起来,她今天一直没敢直视洛听风的眼睛。
一拜天地。
舟舟仍在想:荤宴?
二拜高堂。
总觉得哪里不对。
夫妻对拜。
鞭炮轰然炸响,开席!
舟舟于喧嚣声中恍然:哦!婚宴!
脚步忽地一停,简直羞愤欲死。
原来脑子不干净的竟是自己!
但是现在明白晚了。
新房一入,舟舟卸下力气靠在床头,浅浅活动一下酸累的胳膊。
“他一定是故意引我这样想。”舟舟自言自语。
巧儿在旁照看,疑惑:“您说什么?”
舟舟:“无事。”
巧儿又说:“郡主,这屋子里居然摆了吃食,长公主还特意嘱咐我藏些点心在身上,您趁现在吃些东西吧。喜宴结束还要好久。”
“不吃,口脂会掉。”她今日妆容极美,一路遮着脸,不知他看清没有。
等了许久,舟舟禁不住饿,这时候忽然想起爹娘,方才在厅堂看见他们,眼眶好像有些红。
又想起他们以前常对自己说“凡事不要总念着别人,自己好过才是最重要”,舟舟心中终于还是溢出一丝酸楚,叫来巧儿说:“拿一个过来。”
巧儿将花生酥递过去,舟舟掰一些下来,一点点往嘴里塞,斯斯文文吃了一块,口脂无可避免蹭掉一些。便也无所顾忌,让巧儿出去,自己关在屋里,张圆了嘴巴一口一个,嚼得津津有味,很香。
最后一口塞了两个,咽得太快,舟舟噎得不轻,到处找水,最终只发现桌上一壶酒,狠下心喝了一小口,还好这回酒劲柔和,又喝一大口。
窗外光线逐渐黯淡,舟舟等累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中途巧儿又进屋一回,似要给她呈什么东西。
但舟舟醉意上来睡意正浓,巧儿不好打扰,轻手轻脚将门合上,悄悄退下。
……
洛听风推门而入时,舟舟卧在床上睡得甘甜,他凑近了看,烛光下,她眉目安宁如画,红唇娇艳欲滴,地上躺着一些来路不明的点心碎渣。
布置新房时,礼官不让放除酒以外的任何吃食,但他叫人添了鲜果和肉脯,舟舟没动,只吃了几块自带的点心,饮了一些甜酒,看地上掉落的酥屑也能推断出她吃得不多。
犹记得最初在外时,如果舟舟心情好,能吃一大碗米饭,搭配几道菜,再加一些零嘴点心……其实不算多。
“猫儿似的胃口。”
洛听风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舟舟身上干净,他被灌得厉害,一身酒气。转身去屏风后沐浴。
再出来时舟舟换了躺姿,头冠早已摘下,青丝散落,袖边鲜艳的红绸软盈盈垂下床沿,鲜艳中钻出一截柔弱无骨的手臂,雪白的薄肤脆弱纤细,轻而易举就能握在掌中。
她再动一下就要滚下床。
洛听风把她往里掖了掖,盖好被子,自己就着她身侧躺下。
烛火未息,昏黄火光下,炽热的视线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
舟舟眼皮颤了颤。
她在他沐浴时就醒了,当时还想着下地偷看,但刚刚那觉睡得她骨头发软,一动也不想动,索性闭上眼,继续装睡。
她懒,只等着被伺候,绝对不会主动。
二人面对面躺着,舟舟自以为自然地翻了个身,仰面时被他手臂拦住,又将她翻了回来。
洛听风轻轻唤了一声:“舟舟。”
舟舟不理。
洛听风将她圈住,手掌覆在她背上。
舟舟想着荤宴。
约莫过去半刻钟,身前之人呼吸逐渐平稳,舟舟心想醉酒之人睡得都快,他难道真睡着了?她眼睛小心翼翼睁开一条缝,猝然对上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
舟舟闭眼转身,又被他翻过来,这会儿是正面朝上。
身边之人不如刚才安分,一只手爬上她的脖颈,顺着侧颊抚上,捏住耳垂。
“舟舟。”洛听风轻声问,“你醒着吗。”
舟舟说:“刚刚是梦游,这是梦话。”
洛听风笑了笑,手臂缩进被子,锦衾鼓动。底下,繁琐的衣结散开,绸料抽拉,摩挲之声在屋内响起。
烛火跳动,舟舟只觉束紧的腰间一松,而后覆在身上的那层重量也被一股力扯去,她睁开眼。
洛听风翻身,双臂撑在她左右,身下之人眼尾飞出红霞,眸中漾出一抹醉人的春色。
舟舟只觉一阵压迫感袭来,她抬膝往上顶,发现根本无法撼动:“你抢我被子。我冷。”
“我热。”
回应她的是滚烫的掌心,软嫩的肌肤如绸缎光滑,在烛火下现出一层诱人的红晕。粗粝滚烫的修长手指推开红绸,衣料堆叠,舟舟享受爱抚,脚趾抵在软褥之上抓出褶皱。
“等等……”
她声音忽然颤抖,抬手挡住他去路。
那人在她之上,臂膀结实宽厚,薄衣透出结实流畅线条,他身影几乎将烛光遮住,衣领宽大下垂,能看到劲瘦的腰腹。
若非舟舟护住身前,几乎想上手摸一摸。
洛听风眸中燃着压抑的火,可他依旧耐心地说道:“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有过一次,那时我握住你腰,你抓住我的手往上……”
舟舟只觉得羞耻,呼吸急促不已:“那不一样,那次,那次隔着……”
洛听风接道:“隔着衣?”
舟舟手臂被拨开,沾露微红的眼眸往下,他这次也是隔着衣,半遮半掩的红绸隆起耸动的弧度,她知道是他的指节。布料遮掩下的隐秘触碰弄得她哪里都酥,哪里都痒。
舟舟看得面如火烧。
洛听风用力。
她唇边泄出几声娇媚的微吟:“无赖……”
洛听风眸色更暗,低头吻住她双唇,蛮横地与她缠搅起来。
湿润的痕迹一路向下。他说好甜。
只有耐心执着的攀山人才能登至高处,摘尝初熟甘美的果实。
舟舟丢盔弃甲,嫩如葱根的十指透出粉色,插到身前之人乌黑的发中。她身子暖融融像一壶热酒,连骨缝都是舒坦的,直至相抵时——
“啊!”
那一瞬的疼痛让她膝盖弯曲,难以抑制地向中间并拢,却又被他覆在中间的身躯挡住,只能无助地扭动。
洛听风进退两难,他咬紧牙关呼吸沉重,将人捧在掌心不停地安抚,声音哑得吓人:“放松……”
舟舟却是受不住,眼泪蓄成一池:“不行,不行了,下次吧。”
“乖。”洛听风吻去她眼角的泪水,舟舟也是此时才知道,无论这人平时待她多好,这种时候也是凶的。
身下平整的床铺早被她碾得凌乱。烛火摇曳,那人不知餍足,仍在缠她,舟舟目光涣散,浑然不觉腕上的银镯已经被人取下。
银镯坠银铃,是串哑铃,只有互相碰撞时才会发出响动。他和她各执一串。
洛听风想将它们相连,和他与舟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