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酿
桃花渡并非没有好酒，舟舟逛了几天，总说“无酒”，因为她眼里只有一家店，名叫相思楼。
整个桃花渡，此家店噱头最足。
舟舟往相思楼方向走，中途有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拦住她路，舟舟往他破碗里丢了几文钱。乞丐谢过离去。
继续走，前方有江湖卖艺人拦路表演喷焰与耍双刀，锋利尖刃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寒光，舟舟搓了搓手臂，卖艺人接着喷火，汹涌的火龙吓退人群，舟舟呆在原地，洛听风一把扯住她胳膊往后拽，若非他及时，滚烫的火舌差点燎着舟舟头发。
“无事。”舟舟难得沉住气，一把拦住洛听风，还往卖艺人碗里也丢几枚铜钱。
卖艺人愧疚拱手：“多谢姑娘。”
周边看热闹的人群却不罢休。
“姑娘，别给他钱。”
“火都喷过来了，不让他赔就不错了。”
“没这个本事，上街卖什么艺。差点还烧到我了呢……”
舟舟微笑道：“出来讨生活嘛，都不容易。”
“走吧。”她拽了拽洛听风胳膊，“别在路上浪费时间，那家酒我等了几天，再拖下去又要迟了。”
洛听风目光微侧，扫到人群中转瞬即逝的身影，从方才开始，此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舟舟还在催，洛听风应声：“好。”
二人又走一段路，终于来到相思楼。
“这便是月仙钟爱的桃花酿！”相思酒楼中，店小二被人群簇拥，手里提着一壶暖玉粉瓷，他将酒壶举至高处供众人瞻仰，“举杯对月悟道成仙，从此掌管世间姻缘。”
普通酒水大街小巷皆有卖，唯独这家，每日限量开坛“仙品”。
今日，舟舟路上耽搁，果不其然又迟了。
“我排了三日都买不到。”相思楼上，舟舟支着脑袋靠在雅间窗前，视线向下，是繁华热闹的月仙巷，街对面人头攒动，她才发现那里也有卖酒，舟舟回头，目光含怨，微微翘着嘴，“再也不排了，你随便给我叫几坛酒上来，我要喝个痛快，你……”
她话音一顿，视线定在洛听风手中的粉玉酒壶上。舟舟指着酒壶，惊喜万分：“仙品？你怎么搞到的。”
洛听风说：“我与他们说这里有一位月仙子等着品酒，他们听后立即呈上。”
“我的面子这样管用？这多不好意思。”为表矜持，舟舟小碎步挪过去。
洛听风透过窗户，顺着她刚才视线望去，街对面一排树影中，有个人时不时往他们楼上看，相思楼高，那人视线一层层找上来，即将与他相撞时，舟舟已经走到他身边，伸手过来接酒。
洛听风后退几步，手臂抬高，深沉的目光移向舟舟，自从她听了街巷中那群人说的话，就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刚才看见这壶酒，神色终于转晴。
洛听风摇了摇壶：“你好酒？”
舟舟点点头，又摇头，犹豫片刻后目光坚定道：“仙品，得尝。”
“酒量如何。”
舟舟脸不红心不跳：“千杯不醉。”
洛听风揉了揉她脑袋：“说实话。”
舟舟奇怪：“最初是你说要喝桃花酿，现在能喝了，问题怎这样多。”
“别家酒甜，这家酒烈，我不知你会相中这家最烈的酒。”
舟舟笑道：“甜酒能烈到哪里去。”
“仙家半杯倒，你说烈不烈。”
“月仙不如我，别是你自己酒量差，所以把锅扣在我头上，洛听风，我还要问你酒量如何？”
洛听风勾唇，意有所指道：“我不敢醉，不然出去之后，定会有刀架在我脖子上。但你若醉了，有些事，我更不好解释。”
舟舟未醉脸先红：“没几个脑子干净的。”
“嗯？”洛听风似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装，你再装！当我脑子还和从前一样不好使吗！”舟舟怒拧他一把。
洛听风嘶了一声，俯身凑近她耳边轻语：“此间屋薄，声音稍大，外面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你说我可以，若说别人，可是要令人心寒。”说完将酒放在桌面上。洛听风单手扣住舟舟的腰，朝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舟舟，过往之事，你如今能想起多少。”
舟舟双腿离地，被洛听风抱到桌上。
她身后就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佳酿，低腰处碰到玉壶冰凉，但凡她动作大些，这酒要被她撞翻。
此处桌面比别处略高，洛听风依旧要俯身看她，舟舟迫不得已绷直了腰，手掌抵着他：“你松开，才说外面听得清里面动静，现在这样是想干嘛。”
“舟舟，你想起多少。”洛听风还是这个问题，他站在桌前，正面与她相拥，下巴抵在她肩上，垂眸看见她身后如瀑般垂下的乌黑的发，壶身触到她后腰。
洛听风手绕到她身后，握住壶柄，将边上两只小巧而精致的酒杯灌满。
酒水醇香清冽，入杯声如落泉清澈。
舟舟后腰离了酒壶，终于松了口气，可不待她活动一番，洛听风又重新将东西摆回原地，冰凉的玉壶仍若有若无触着她后腰。
舟舟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不得已重新挺直身躯，微微向前：“你在审我？”
“怎么会，我只是好奇，你不说，我不会逼你。”
“放我下来。”舟舟用力捶他。
洛听风忽然道：“你再动，酒要翻了。”
舟舟僵住。
洛听风笑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酒。”
“……”
“舟舟，你是在意酒，还是愿意与我这样？”
舟舟闷声道：“窗是开的。”
“此处楼高，桌面靠里，外边看不见。”
“哦。”舟舟停顿片刻，忽然说，“洛听风，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抱着你，什么都没做。”
“你不让我动。”
“你可以动，但酒会洒。”
“把酒壶挪开吧。”她语气娇娇，夏季衣裳薄，她呼吸起伏，贴近的壶嘴蹭得她后腰好痒。
洛听风：“你先与我说，想起多少。”
“没多少。”
“记不记得我。”
舟舟哼了一声，还以为他想问什么：“记你做什么。”
洛家人几年才回京一次，洛听风少年时骑在马上耀武扬威，那时她才多大，无端被一个马上少年当街挑衅，没哭就不错了，还指望她对他有什么好印象。她与洛听风能有今日，都是失忆的功劳，脑袋空空的纯良女子最是无辜好骗，洛听风人品不行，要出大问题。
洛听风抬起舟舟下巴：“那日你看《邀月赋》，可是想起他。”
舟舟盯着他眼里闪过的暗芒，心中了然，嘿嘿笑了两声，眼里闪过揶揄：“醋了啊。”
“是。”
舟舟没想到他回答如此果断，覆在背上的手力道又大些，她差点呼出声，又怕屋外之人听见，压低声音道：“没那个必要，我与他本就没什么。洛听风，那壶贴着我好凉啊，你把它拿开吧，放我下来，不是说每隔两刻钟就会有人来看？你把我放下来，我们喝酒，好不好。”
“我说了，这间屋薄，只要不弄出奇怪的声响，他们不会理会。”洛听风不放她下来，拿起酒杯，里面有醇香的酒水，“听说这酒后劲大，你酒量若是不行，我不敢让你多喝。”
舟舟腰绷得紧，冰凉的杯沿贴至唇前，她头一次被人这样喂酒。舟舟躲不开，垂下眼，顺从地抿了一小口，浓烈的酒香顺着舌根往下，她还欲继续，酒杯很快从她唇边挪开。
“如何。”洛听风问。
舟舟只舔到几滴，眯着眼回味：“太少了，没尝出味道。”
仙品佳酿，哪怕她并不经常饮酒，也想好好品鉴一番。
“你既不放我下来，也不让我自己动手，起码把这杯喂给我。”
杯沿贴上来，洛听风举杯还算小心，舟舟用舌抵住水流，让它们慢条斯理地进入，小杯一饮而尽，溢出的几滴在她唇角留下湿润的光泽。
舟舟脸有些热，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素来清澈的眼眸溢出一丝妩媚之色。
“舟舟，你脸好红，是不是醉了。”洛听风抚上她眼尾的红晕。
舟舟仰着头：“酒也喂了，你满意了吗，我挺着腰好累……”
洛听风将拦在她身后的酒壶拿开，让她得以活动紧绷的腰肢。
舟舟坐在桌上，洛听风仍旧拦在身前，她了然地笑了笑：“你又想做坏事了，对不对。”
“你醉了没。”他在意的事总会问很多遍。
舟舟侧着脑袋思索片刻，点头：“醉了。”
洛听风伸出手，将她从桌面上捞下来。
“你做什么。”舟舟赖在桌上，双手紧紧抓住桌沿，异常不解，“我说我醉了啊。”
洛听风捞住她：“醉了就回家。”
“等一下。”论力气，舟舟哪里比得过他，着急忙慌道，“我仔细想了想，只是头有点晕，其实没醉，我清醒得很。”舟舟稳稳当当坐在桌面上，郑重其事道，“真的，没醉。”
洛听风揉着她耳朵：“你没醉，赖在桌上干什么。”
“你把我抱上来的。”舟舟低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谁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洛听风轻笑：“我当你没醉。”
很快，舟舟下巴被抬起，她闭上眼，桌面还是有些矮了，对方俯身，她必须勾住他脖子才好亲吻。他来势有些凶，不像前几次那样慢条斯理，舟舟被他压得腰身后仰，最终倒在宽大的桌面上，桌面垫了软布，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舟舟想先专心品酒，因此上面没摆菜肴，另一侧有两盘点心。
舟舟并没被桌沿硌疼，但无意碰洒一只酒杯。酒杯滚到边沿，残余的液体滴答落下。
屋里有两处水声，另一处源于相贴的二人。
洛听风缠得好紧，舟舟推拒不了，也无法呼吸，她止不住地想吞咽什么。她不敢乱动，既担心将近处的酒壶一道打翻，又害怕惊动外面的人，她连溢出的呻|吟都小心翼翼。
分开时，舟舟还微微吐着舌，粉嫩的舌尖暴露在外，上面沾着湿濡的水渍。
舟舟被一道力抱起来。那人将她箍得好紧，呼吸在耳边起伏：“舟舟，你醉了吗。”
舟舟喘着气，身体涌上一股暖意，她依旧摇头：“没有。”
“我好像醉了。”他低声说。
“嗯？可你没喝酒。”舟舟看见他耳朵红了，伸手摸了摸，笑道，“好烫，洛听风，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舟舟最终还是让洛听风去叫了几个菜，她抱着仙品桃花酿不撒手，分给洛听风一杯，余下的自己从白天喝到晚上。
入夜，舟舟热得扯衣裳，迷迷糊糊间，有人将她扶稳，舟舟隐约听到洛听风让他身边暗卫回避。
“我有灵感了。”舟舟被人扶着，闭着眼走出雅间，“一天能写八百卷，这就让涟涟做生意发大财，以后我才是榜首，什么远山书客，根本不被我放在眼里。洛听风，等等等等，先不回去，我还要吃下条街卖的桃花酥。”
洛听风将她抱上马车，替她整理好衣裳：“明天给你买，好不好。”
“不行，就今天，你去买，我要新鲜出炉的那锅。我在这里等你。”舟舟吃不到桃花酥，要闹，“去嘛，去嘛去嘛。”
洛听风无法：“好。”
洛听风走后，车帘掀开，舟舟探出脑袋：“车里太闷，我出来透气。”
车夫是个遮面的年轻女子，下车时扶她一把。
舟舟不要她继续扶，晃到不远处的树下靠着。
夜风轻拂，总算驱散她身上些许热意。
“姑娘。”街对面走来一名目光浑浊的担茶老妪，她将茶桶放下，面容和善，“姑娘，您身上有股酒气，要不要来碗温茶醒神。”
舟舟扶着脑袋询问：“怎么卖。”
“一碗三文，本地新茶，绿叶子卷的碗，干净着呢。”
舟舟动作迟缓地摸出三文。
老妪给她盛茶：“姑娘啊，我眼半盲，但不知为何，走近了瞧您身影，竟然觉得有些熟悉，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么。”舟舟接过叶碗，递到嘴边，正要饮时眸光微抬，与对面欣喜殷切的目光撞个正着，她放下碗，“也许吧，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老妪浑浊的目光紧盯她手上茶水，自言自语道，“声音也像。”
“我忘了许多事，您觉得我像谁。”
老妇谨慎回头，发现那处车夫也不见了，顿时大喜，立即抛去原本的计划，当下便要将人抓走，她眯着眼，愈发凑近了瞧，忽然老泪纵横，“梦儿啊，娘就知道，果真是你，你就是我的梦儿啊！”
舟舟说：“我不叫梦儿。”
“你就是梦儿，娘找到你了，娘听说你被富商买了，到处找你。你刚才是不是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他们是畜生啊，快跟娘回家，你爹的车就在附近，我们全家都在找你，你要是不信娘的话，喝一口茶吧，你从前最爱喝娘煮的茶，喝了就能想起家。”
舟舟靠着树，烦躁地念了个名字：“杜若。”
老妇伸手去拽她，她有牛一样大的力气，不信拽不走舟舟。然而她手还没碰到，蓦地后背生寒，原先的车夫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利刃已经抵住她喉咙。杜若听见舟舟唤自己名字，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朝她行了一礼：“郡主，如何处置她。”
舟舟松手，叶碗垂落，满满当当的茶水砸碎在地面，溅了妇人一身，舟舟靠着树，睁开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愚妇。”
舟舟往洛听风离开的方向望一眼，十分头疼，她一直觉得自己纯良的本性还能维持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打破。洛听风还没回来，他手底暗卫也撤了，舟舟还想继续瞒一瞒。
“找个隐秘的角落，撬开她的嘴。天亮前问不出话，把这桶茶汤给她灌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