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议
今天是舟舟与洛听风约好去月仙巷的日子,昨日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场地,变成月老祠。舟舟觉得洛听风诡计多端,就当时那种情况来说,她晕晕乎乎神志不清,哪分得清二者有什么区别。
“什么时候来的。”舟舟刻意避开外出话题,洛听风站在院中,依旧是一身简洁干练的黑衣,束发被微风吹拂,凌厉清冷的双眸望向她时,在晨光下弥出暖意。
“刚到。”
洛听风目光微垂,舟舟今日穿了她最喜欢的那袭粉裙,仿佛是为了应和桃花渡这个名字,在绿意盎然的五月化身一朵最明艳动人的桃花。他们有两刻钟的时间,洛听风将舟舟揽入怀中,她皮肤白中透粉,令他忍不住抬手抚摸,眉眼,鼻子,嘴唇……
他手指修长好看,指腹并不柔软光滑,带着常年握剑的坚毅,舟舟被他挠了几下,忍不住咯咯地笑。她仰起头与他对视,这人看她的目光总是很专注,她找不到可以挑剔的地方,她也总是被这张面孔吸引,可若将她从前的喜好——“温润如玉”这四个字强安在他身上,怕是马上就会被他随身携带的利器劈裂。
洛听风的手指异常有力,舟舟不是剑,他必须小心轻柔地将动作放缓。洛听风低下头,舟舟知道他想做什么,她脑海中浮现昨日情形,顿时有些心慌,她梦中都是那些事,一夜过去,仍未从那种不可言说的纠缠中缓过神来,越到后面,那种感觉越令人沉溺。
舟舟需要时间缓一缓,偏过脑袋,避开他凑上来的唇,一本正经道:“我只付了三次的钱。”
“你是说第一次给我的那些?”洛听风想起那次结束后舟舟拍给他的三小块碎银和一堆铜板,“我以为那是一次的价。”
“三次。”
“可是舟舟,碎银有三块,另外附上铜板十六枚,那些钱不能均分。”
舟舟不语,她解释不出来的东西一向由洛听风自行领悟,毕竟她刚才那些话都是瞎扯的,什么一次三次虎狼之词。要知道,昨日,她起初是不愿的,被他挑弄许久才不受控制地有了回应,其实仔细回忆,她只浅浅动了几下舌头,主导此事的还是洛听风。
舟舟突然反应过来,她每次都是被洛听风哄着做这种事,这人好可怕,几句话就能将她引入歧途。他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不能均分?他就是想钻空子哄她再亲第四次!舟舟看透了洛听风的套路,心道不管他说什么,一定不能答应。
舟舟挡住嘴:“多了算赏你的,已经结清了,我没有第四份钱给你。”
“你是我老主顾,可以赊账。”洛听风扶着她腰,趁势将人贴近,凑在她耳边道,“你大可多赊几次,越往后面越划算……”
舟舟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无双的面庞,才坚定的信念又开始动摇。
洛听风钓客的话术老道,每个字都戳在她心坎,舟舟退一万步想,此人之所以得寸进尺肆意妄为到这种地步,她难道一点错都没有吗?
若非她纵容,若非她心甘情愿……
舟舟挡嘴的手不自觉松了下来。
赊,还是不赊?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她与洛听风之间从来没有算清过账。
洛听风牵起她的手指,慢慢挪下。
舟舟再一次感受到他掌心的茧,放在以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与这种人产生交集。舟舟以为习武之人大多凶悍刚烈,洛听风对她却意外温柔耐心。
他狠起来是什么样的?
舟舟没亲眼见过洛听风使用兵刃,他有剑,外出基本不带,还有把匕首,漆黑的短鞘几乎衣裳融为一体,舟舟只见过他外佩两回,其余时间换着花样隐藏。舟舟心里或多或少明白一些,这人觉得她怕刀剑,所以极少将那东西露在外头,也知道她不喜欢看见残忍血腥的场面,所以动手之前,总会选择把她支开。
随着记忆恢复,舟舟对锋利兵刃以及持有之人的警惕心思没有刚失忆时表露得那般明显,她心中已经能藏一些事。刀剑与鲜血,舟舟哪个都不喜欢,首先她没有练武的天赋,其次,大片鲜红血腥会令她头晕目眩。
自小如此,但越长大,她越能忽视这些感受……舟舟闭上眼,觉得自己短短一瞬想了太多。她现在唯一该考虑的问题是该张口还是闭口。
张口显得她很期待似的,但之前已经张过一回,闭上有些矫情,就算闭了,她总觉得洛听风会强势到把她撬开,如此一来,倒显得有几分欲拒还迎……
舟舟纠结不已,好不容易决定张开,静静等待时,二人距离忽然冻住,洛听风原本专注看她的目光忽然转动到院中某处,凌厉的双眸微眯,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不用他解释,舟舟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洛听风最终只是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一触即离,同时松开双臂,舟舟腰上力道消失,站在原地晃了两下。他们的关系就是如此,像隐藏在灌木中的绿叶,风动时散开,唯有四周悄静,才好在无人的角落耳鬓厮磨。
舟舟摸摸额头,残留在上面的轻柔的触感还未消散,她不情不愿地推了洛听风一把,嘴角下垂:“太近了,离我远些。”
舟舟时而觉得看管必要,时而觉得人多碍事。
府中下人端着早膳鱼贯而入,为首之人笑问她想在哪里用饭。舟舟指着小亭:“那里。”
很快,桌面摆满精致的小盘,下人们垂首低眉,站在一旁恭敬伺候。
舟舟坐在桌前,兴致缺缺用筷子戳起一条奶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咀嚼两下,没尝出什么特别滋味,舟舟心思不在菜上,目光荡来荡去,止不住在洛听风唇上流连。
不是说每隔两刻钟才会有人来吗?准备好的事突然被打断,东躲西藏的,感觉像在偷情。
舟舟目光上移,猝不及防与那双揶揄的黑眸撞个正着。舟舟顿时脸烫,赶紧埋头吃了一小碗甜汤。
“我没看你。”她放下勺,忍不住说。
“嗯。”
“我只是觉得你碗里的东西味道不错。”舟舟看见他略微勾起的浅笑的唇,觉得自己破绽百出,气急败坏道,“吃饭!不许看我!”
……
几天下来,舟舟只答应与洛听风去月仙巷吃桃花酥,无论如何都不肯去月老祠。
“为何。”洛听风缠了她好久。
“有情人才去那里。”舟舟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戳他胸膛,戳完发现四下无人,顺手摸了一把,这种事只能她做,反过来不行,舟舟丢给洛听风一些上街买东西的碎银,一如既往说要养他,“我们这种金钱交易不行。”
气氛古怪,舟舟看见洛听风眼中转瞬即逝的失落,催促他继续往前走:“月仙巷的桃花酿卖得太快,今天我一定要喝到。”
“我不收你钱,这样是不是能去了?”走了一段路,洛听风忽然开口,他异常执着。
舟舟看着路两边茂盛的绿树,传闻春天月仙最灵,如今桃花已谢,她来迟了,不是求姻缘最好的时候。
姻缘……舟舟只道及时行乐,并没想得那般长远,绿荫下,她忍不住去看洛听风,对方将钱袋递回,声音被暖风吹热,认真中藏着一丝乞求:“我不要你的钱,你再考虑一下。”
舟舟看在眼里,丝毫不怀疑洛听风的诚意,他是真想在月老祠系上红绳。
她心头一热,忽然觉得系红绳不过是个祈福仪式,与桃花开否并无关联。
也许是失忆助她一臂之力,她从前有些顾虑,觉得失忆前后的自己会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迄今为止,她觉得一切都是可控的,她可以心境开阔,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拂不去的阴霾。
“她们”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舟舟。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舟舟自己也有些动摇,看着递到眼前的钱袋,只要将这玩笑般的“主仆”关系解除,她可以试着认真回应一段感情,等到回京与爹娘提起此事,再考验洛听风一段时间,如果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依旧如今天一般坚定,她没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舟舟问:“你不收我钱,我以后还能不能使唤你。”
“可以。”
舟舟想了想,停下脚步,认真答复道:“其实与钱无关……”
“和亲!大璃要与奉北和亲!”
月仙巷中,舟舟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大喊声打断,她瞳孔骤然缩紧,心跳仿佛停了一瞬,寒意瞬间化作无数针芒在她五脏六腑上乱扎。
舟舟身躯一僵。
不远处,人群聚在路边茶棚,大声议论——
“什么,已经定下来了吗?”
“奉北没提,朝官的嘴漏风,不知谁传出来的,说这是‘那位’的意思,弱者和亲旨在让战,胜者和亲意为恩赐,奉北战降献上国宝,我们两国修和,我朝预备送一位公主过去以示宽宏。”
“选中哪位公主?”
“不清楚。”那人招了招手,把人群聚在一起,声音仍然大,“只透出一点风声,事情不是还没定下吗,不一定把人送过去。但谁不知道‘那位’什么脾气,今日送人,明天送城,要不了多久,肯定又要打战,都说我朝难出猛将,不是没人,而是大家心寒,有心无力啊。”
“月仙保佑,断了我们与奉北的孽缘……”
……
没定。
还有回绝的余地。
舟舟嘴唇动了动,洛听风看见她将手缩在袖里捏成拳头,他对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旧怨略有耳闻,倘若回京,舟舟的姻缘并不握在她自己手里。
“他们不会如愿的。”洛听风低声道。
“你说什么?”舟舟回神。
洛听风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不管那些,我们先去买桃花酿。”
舟舟深吸一口气,并未朝人群方向多看:“好。”
二人走后,一个妇人闪进茶棚,她双掌重重拍向桌面,神色阴鸷道:“让你们谈和亲骂郡主,扯的都是什么东西!”
人群面面相觑:“我们谈和亲了呀,但是当街骂人,有些不太好吧。大不了退你一些钱就是了。”
“呸!”妇人没能观察到舟舟反应,心有不甘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