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原来孤零零的人只是她自己罢了。
她收回视线转过身,知道真相之后反而没了方才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横竖现已经身在妃位,既已至此,哪有往回退缩的道理。
一回到琴瑟殿,她找出被藏在妆奁的花名册,翻到老狐狸那一页开始动笔。他撩人的手段虽然刁钻,但身子多病虚弱,怕是那处不济事,与太监无异,故而不近女色!而且攻于心计,阴险狡诈一连添了十多笔才算解气。
原以为自己已位至贤妃,不必再受韦如是摆布。次日,时语冰遭到了韦如是的报复,贵妃派人从宫外请来了太后曾经的贴身大宫女王嬷嬷,专门教授她宫廷礼仪。
王嬷嬷手持戒尺,虽已经暮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衣裳也毫无一丝褶皱。
“贤妃娘娘,老奴听闻你不得传召就跑去陛下寝宫书房?”王嬷嬷气质不一般,冷着脸像是阎王。
“是,可、”
“请贤妃娘娘摊开掌心。”
“嬷嬷?”
王嬷嬷神色严肃,举起了戒尺,“奴婢是代太后训责贤妃。”
时语冰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掌。
啪,戒尺生生地打在手心,手心顷刻之间便成了红色,“此妖妃做派,往小了说是魅惑君王,往大了说便是耽误国事,祸国殃民!难道贤妃娘娘想作妲己褒姒之流么?”
王嬷嬷的声音平稳而透着威严,叫人听了肝胆都颤。
只是时语冰她可并非养在深闺房熟读女戒的贵女。妲己那般的妖妃也没什么不好,能做到祸国殃民也算是本事,怕就怕君主自己昏庸,还将祸国一事推到女人身上。
“我不敢。”她道。
等了半响的王嬷嬷瞪大了眼睛,听到这一句才呼出一口气来。
“老奴还听闻,贤妃娘娘穿着轻薄不得体,趁着陛下养病,还跑去塌前勾引。此事若是叫皇室宗亲和前朝大臣们知道了,定会参娘娘一个狐媚惑主之罪!”
看来韦如是一字不落地将昨夜发生的事尽数说给了这位王嬷嬷听。
“请贤妃娘娘将手心摊开。”王嬷嬷道。
时语冰不但未照做,还将垂在裙侧的手背到了身后,“王嬷嬷是要叫皇位后继无人么?”
“娘娘何出此言?!”王嬷嬷忽然脸色大变。
站得腿酸,时语冰在王嬷嬷的死亡视线下坐进了圈椅,“既然王嬷嬷代太后罚我,那么敢问一句,这天底下最最不孝之事是何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嬷嬷脱口而出。
“那么再请问,韦贵妃如此得圣宠,为何依旧是还是贵妃?”
“自然是因为贵妃牵扯到了兄弟之争,太后曾下令,她只有诞下皇嗣才能坐上皇后宝座,皇上孝顺,谨遵太后遗命。”
“是啊,她与皇上身体康健,她入宫近五年未有所出,皇上无子嗣,王嬷嬷知道可是为何?”
“为何?”王嬷嬷正色问道。
“因为”时语冰话说一半,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
“请问贤妃娘娘,究竟是为何?”王嬷嬷语气急切地追问。
“因为”时语冰朝着她勾了勾手指。
王嬷嬷向来循规蹈矩,虽已经去宫外养老多年,坐姿站姿依旧还如当年作宫女时的模样,她见时语冰不肯明着说,咬了咬牙道,“娘娘可别戏弄老奴。”
而后动作略显僵硬地附耳过去。
时语冰道,“因为韦贵妃依旧对容王有旧情,经常不肯侍寝。”
这句话传入王嬷嬷的耳朵,她略显老态的身形晃动了几下,原本严肃的一张脸露出惊愕的神情,片刻之后才直起身子。
“陛下深情,说不会强迫韦贵妃,要等她忘记容王。”
王嬷嬷左右晃了晃眼珠子,脸上的惊诧渐渐化作了怒意。
“韦贵妃不愿侍寝,也不许我们其他妃嫔侍寝,陛下一心扑在韦贵妃身上,对房事倒是并不在意。”
这些话半真半假,时语冰没有把握王嬷嬷会相信。
王嬷嬷沉默着思考了片刻,究竟是在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似也不会被她这般轻易蒙骗,“贤妃娘娘莫要在背后议论贵妃,贵妃何时不许其他妃嫔侍寝了?”
“嬷嬷看。”时语冰撩起袖口,露出雪白玉臂。
靠近肩的位置有一滴鲜红的血痣,分外惹眼妖艳。
“是守宫砂”王嬷嬷惊骇道,“娘娘怎么还、”
“我才不过几次近陛下身边,贵妃就将嬷嬷从宫外请了来,我若真是得了陛下圣宠,嬷嬷怕是见不到我了。任由贵妃这般任性下去,害得可是整个皇室,嬷嬷你说若太后在天有灵,最想训斥的人该是谁?”
王嬷嬷听了这番话,原本挺得笔直身板晃了晃,手上一松,戒尺忽得落了地,不说眼前这位贤妃的话里有几句是真的,这守宫砂却是骗不了人。
王嬷嬷有一双小眼睛,小而聚神,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摆动了几下,思虑过后捡起地上的戒尺,利落地朝着时语冰行了一礼,“老奴告退。”
而后头也不回,提起裙摆就跨出了殿门。
琴瑟殿门口当值的宫女清漪见了立即迎上去,“嬷嬷,才教了一会儿的规矩,可是贤妃娘娘不肯学规矩,嬷嬷生气了?”
王嬷嬷慢下脚步一脸肃然地看着清漪,“你既在琴瑟宫当值,侍候贤妃娘娘,那就该一心一意侍主子。我们做奴才的,朝秦暮楚左右逢源那可是最要不得的!”
说完她捏紧了戒尺甩了甩袖子至极往紫宸殿去。
清漪被堵得咬口无言,她在宫中的风评向来很好,如此一番训斥,引得附近的小宫女皆驻足观望,她什么脸面都没了!
紫宸殿内,韦贵妃才沐浴完毕,正坐在梳妆镜前,由宫人仔细上妆,“将王嬷嬷送去琴瑟殿了?”
巧兮手持眉笔,“是,已经送去了,此刻贤妃该是乖乖听训呢。奴婢保准她以后不得传召,不敢再往陛下寝殿去了。”
韦如是闻言,眉宇微舒,“她已位至贤妃,若为了圣宠而过于轻狂,难免有人会说本宫管束不严。”
巧兮画着眉,“贤妃又如何?陛下只当她是个小玩意儿,若不是她脸皮厚硬要凑到陛下眼前,陛下哪会看她一眼?陛下心中只在意娘娘一人。”
说话间,殿外有人进来禀告,“娘娘,王嬷嬷求见。”
“让她进来。”
巧兮立即将最后一支金簪插入飞天髻中,伸手将韦如是扶起。她今日换了一身暗紫色鱼鳞纹锦袍,显得格外端庄华贵。
“参加贵妃娘娘。”王嬷嬷一脸肃然,“娘娘吩咐老奴做的事,老奴已经做好了,特来回禀一声就离宫了。”
“嬷嬷才进宫半个时辰。”巧兮道,“这就已经教完贤妃规矩了?倘若她以后再犯。”
王嬷嬷知道皇帝对韦如是情深,如今太后已经仙去,她无势可仗,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岂料贵妃这边反而咄咄逼人。
横竖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也没几年可活了,真是不吐不快,“敢问贵妃娘娘,当年太后为何执意不许陛下封你为皇后?”
韦如是闻言,明显冷下了脸,飞天发髻上几只绚丽夺目的步摇轻轻摇晃了几下。
“嬷嬷何故要提旧事?”
“这些年陛下并无子嗣,容王殿下也并未迎娶王妃。”王嬷嬷心一横继续往下说,“长此以往,真正荼毒皇室,祸国殃民的人是谁?贵妃娘娘心里还是得有点数!”
“嬷嬷?!”巧兮直惊呼,朝野内外谁敢对贵妃如此呵斥,这老奴简直胆大包天!
“太后已经驾鹤西去,有些话只能由奴婢来说。若贵妃觉得老奴冒犯了贵妃,现在就命人砍了老奴的头。”
“你!”巧兮见贵妃脸色极差,对面前的王嬷嬷恨得是牙痒痒,恨不得即刻叫人拔了她的舌头。
韦如是放下搜中的白玉茶盏,高扬着头颅,“送王嬷嬷出宫。”
王嬷嬷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娘娘好自为之,老奴告退了。”
门开的宫人立即进殿带走了王嬷嬷,人才一走,韦如是抓过才放下的茶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指责本宫!”
“娘娘不要动怒,往后不许她进宫就是了。”巧兮立即劝道。
韦如是气得胸膛起伏,手心紧紧攥紧了圈椅扶手,“是时语冰!”
时语冰不用打听也知道王嬷嬷去韦如是面前说了些什么,横竖自己已经身在妃位,成了韦如是的眼中钉,眼下唯有一条路才能保住性命,就是使尽招数争宠了。
皇帝的心思,应该是利用她来令韦贵妃吃醋,这不正好一拍即合么。
夜里她本想去未央宫探视病重的萧叙,岂料夜里秋风肆虐,琴瑟殿离未央宫甚远,几乎要横穿整座皇宫,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沐浴过后躺到了宽大软绵的床榻上,殿外忽然有人禀告,说是陛下正朝着琴瑟殿来。
时语冰慌忙从床榻上起身,抓过一旁的斗篷披上,来不及梳妆,直往寝殿外扑。到了正殿门口,远远便见前头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盏朝着此处而来,皇帝身着莹白色长袍,身后跟着一行宫人。
“参见陛下。”
“深夜露重,何必出来迎驾。”萧叙不咸不淡地握过他的手。
“寝殿里暖和,陛下还在病中,来嫔妾寝殿取暖吧。”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并不似女人的手那般软绵,冷得她微微一颤。
“朕只是来看看爱妃在琴瑟殿住得如何。”
“陛下今夜不宿在此处么?”
皇帝轻笑,眉眼温和道,“紫宸殿派人来说贵妃受了风寒头疼,朕要过去。”
紫宸殿离未央宫和御书房都不远,他何必饶了一个圈子过来,只看她住得如何?怕是有意叫她留住他,好叫韦如是吃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