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愿意
夏赤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白色。
卧槽什么情况?夏赤心中一惊。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低头一看,简山隐坐在一旁,头埋在床边睡着了,同时手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
“你醒了。”
简山隐发现夏赤动了,连忙坐了起来。
“我怎么了?”
夏赤觉得自己的嗓子跟沾了沙子似的,火辣辣地疼。
“发烧。”
“发烧需要住院?”
夏赤一直认为发烧就是睡一觉的事情,需要住院是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
夏赤四处看了看标识,发现自己住的是镜潭山所在县城的医院。
“都烧糊涂了,再烧下去就是肺炎了,能不住院吗?”
救援到达时,夏赤浑身烧成了一个火球,笑眯眯地说着胡话。
夏赤这才回忆起一些片段,他第一次知道,发烧也能烧断片,效果比喝酒还好。他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死也想不起来。
“我有没有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夏赤有点紧张。
“有,你跟我表白了。”
简山隐严肃地说。
夏赤烧得通红的脸瞬间白了。
简山隐没憋住,笑出了声。
“操,你又忽悠我。”
夏赤忽然开始思考简山隐那句“只要你愿意,我不会抛下你”是不是自己烧糊涂时的幻听。
“醒了?”
从滨湾连夜赶来的夏忍冬拎着个外卖袋走了进来。
“你俩挺牛逼啊,差点上了社会新闻。我要是记者我就把标题定做「两男子在泥石流中殉情」。”
夏忍冬调侃着这对难兄难弟。
“为什么是「差点」?”
夏赤似乎对自己没上成社会新闻这件事颇有遗憾。
“你们不是没死成吗,不死哪有爆点?没人血怎么蘸馒头吃?”
夏忍冬拿出来一份外卖递给简山隐,然后丢了一盒白粥给夏赤。
夏赤看着粥,十分不满,盯着简山隐餐盒里的肉不撒眼。
“你吃我的?”
简山隐被他盯到浑身不自在,主动问。
“他做梦。他就只能吃那个。”
夏忍冬一句话断了夏赤的念想。
“我出去办点事。”
简山隐吃完饭,把夏赤面前的小桌子收拾了一下,跟他交代。
“你在这边有什么事情可办?”
据夏赤所知,简家在国内早就没有亲戚了,也没有一点社会关系。
“就,有点事。”
简山隐闪烁其词。
“行吧,你小心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夏赤也不再追问了。
“你开我车去?”
夏忍冬问简山隐。
“不了不了,你那车不吉利。”
简山隐回绝道。
“怎么不吉利了?大难不死还不吉利?你一个法国佬怎么那么迷信啊?”
夏忍冬不乐意了,对着简山隐离去的背影大喊着。
“你这个兄弟还挺有意思的。”
夏忍冬回过头,看着夏赤,一脸玩味地说。
“你别打他主意啊,他钢铁直男。”
夏赤企图阻止夏忍冬的胡思乱想。
“你敏感什么?我就是说他有意思,又没说我对他有意思。”
夏忍冬撇了撇嘴,笑了起来。
“那你那个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夏赤还是不放心夏忍冬,决定刨根问底。
“我就是觉得你们现在这个要弯不弯,要直不直的样子很有趣。”
“说他就说他,带上我干什么?”
夏赤赶紧把自己摘了出来。
“你?目前看确实还直着,但今后直不直这个事情,还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而且,你比他弯的可能性大多了。”
夏忍冬给了夏赤当头一棒。
“放屁,凭什么啊?”
夏赤急了。他想到简山隐那句“只要你愿意,我不会抛下你”在他冰盖上凿开的那道裂缝,他有点慌乱。
“就凭,比起男人,你更不喜欢女人啊。两害相权取其轻。”
夏忍冬一副老神在在的嘴脸,点评着外甥。
“谁说我更不喜欢女人?我都不喜欢,程度相当。”
夏赤再次重申自己的情感观。
“就凭,给过你伤害的都是女人,你就永远不会在女人身上找到安全感。”
夏赤知道夏忍冬在说什么,他没接话,把头转到了一边。
“你带他去见她,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夏忍冬挑着眉毛说道。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去。”
夏赤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带简山隐去见夏念春。但他此时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对简山隐的依赖和信任。
“但是舅舅要劝你啊,如果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千万别选男人,这条路太难了,尤其是那种光芒万丈的还可以喜欢女人的男人。你永远会是他那个性价比最低的选择。所有的双,最后都会选择跟异性结婚生子。”
“你这是拿你自己的事情来告诫我吧?”
夏赤觉得夏忍冬的语气有点动情。
“我当然希望我是杞人忧天。”
夏忍冬叹了口气。
简山隐走出医院大门,上了一辆门口停靠等客的的士。
“我包你的车。”
他上车对司机说。
“去哪?”
司机看来了大单,高兴到不行。
“镜潭寺。”
“不去,上山的路刚刚发生泥石流,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价格翻倍,走吗?”
“安全带扣好,咱们出发。”
司机一脚油门把车开飞了起来。
县城到镜潭寺不算很远,一个半小时后的士就停在了山门停车场。
简山隐给了的士司机一半的钱,让他在原地等自己,然后就只身上山了。
夏念春看到简山隐的时候,淡然的表情中带着点变化,她认出了这是夏赤带来的那个青年。
“我是夏赤的朋友,他不知道我来,我只是想来帮他问问你,为什么?”
简山隐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有了答案,夏赤就不会那么纠结了。他希望帮他走出来。
“他那都是执念,他应该学会放下。”
“确实是执念,但放下谈何容易。知道真相,才有资格选择继续执着或者干脆放下,不知道就得永远被悬着吊着煎熬着。你倒是了却红尘一了百了,根本不知道他因为这个执念多么痛苦。”
“缘起缘灭,我跟他的尘缘已尽,过往的因果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们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你可以对众生慈悲,却不能对自己生养的孩子慈悲吗?你的隐瞒让他很痛苦!仅仅是让你告诉他为什么,有那么困难吗?”
简山隐言辞激烈,他有点愤怒。
“你怎么知道我不告诉他原因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慈悲?如果真相带给他的打击比被隐瞒更大呢?”
夏念春的话让简山隐一愣,他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知道真相是他的权利。”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告不告诉他,你来选。”
“可以。”
“但你要知道,知道秘密是有代价的,也许是永世背负这份不能宣之于口沉重,也许是开始觉得自己对当事人有责任,甚至你告诉他后,他不但不感激你,还会恨你……但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轻松,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
随着夏念春的讲述,简山隐清晰地听见世界在耳边崩溃断裂的声音,一片一片,堕入深渊,他的表情越来越苍白和凝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得知这个秘密对他来说像是一场处刑,每个细节都像无数生锈的锯齿,割进他的心里,然后带着血和肉而出。
……
简山隐下山时,脑子几乎是混沌的,他明白了自己的可笑,夏念春那句“你怎么知道我不告诉他原因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慈悲?如果真相带给他的打击比被隐瞒更大呢?”一点也不假。
那是个任谁都无法承受的沉重到最好被永远埋藏的真相。
失魂落魄的简山隐回到县城医院时,已经是深夜了,住院部已经关了门。
简山隐坐在住院部花园的石凳上,长久无法顺畅呼吸,他抽了一地的烟头,依然不知所措。
简山隐忽然很想看看夏赤,他三下五除二顺着住院大楼外的管道爬进了夏赤在二楼的病房。
夏赤惊醒了,他从病床上起身,站在床边,看着跳窗而进的简山隐,一脸惊讶。
“罗密欧先生,如果进不来,其实你可以随便找个酒店睡觉的,爬楼被抓到了多尴尬,说不定会被认为是间谍人员。”
夏赤调笑着。
他以为简山隐是没地方去,所以迫不得已爬了窗户。
简山隐没说话,走到夏赤身边,就那么看着他,眼底游走着复杂的情绪,那情绪被蒙着水汽,看起来像深夜的暗波汹涌。
“你怎么了?”
夏赤这才感觉到简山隐情绪不对。
“没什么……”
简山隐的声音有点沙哑和哽咽。
他并不后悔自己知道那些。虽然很压抑,很心痛,很沉重,但他不后悔,正如夏念春问他“永世背负这份不能宣之于口沉重,开始觉得自己对当事人有责任”时他的回答,他愿意。
但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十分脆弱,他因为别人的苦难而感到脆弱。
夏赤第一次看到简山隐露出易碎的样子,他有点慌。慌乱中,他一把拉过简山隐,抱住了他。
简山隐一怔,慢慢地把脸埋在他肩窝,然后,他把夏赤沉重的身世和着自己无尽的憋闷和心痛,一起嚼碎了,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想保护他,觉得他不该这知道这些。
夏赤的手臂攀上了简山隐的后背,轻轻抚慰着他。
一瞬间,简山隐搞不清到底是谁在安慰谁,谁在成为谁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