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重逢
夫妻俩久未见面，本该有许多话要说。
但此时此刻，他们彼此依偎坐在一处，却什么都不想说。
好似只要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就足够了。
但明锦可以不问，不说。
顾明珩却没法什么都不说。
他想问的，想说的，实在太多了。
看着明锦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即便已经从青信口中知晓此事了，顾明珩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低头看着。
甚至不敢拿手去触碰。
只能用沙哑的嗓音，询问明锦：“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他都没法想象，这近八个月的时间，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挺下来的？
都说女子怀孕最是不易，又最需要陪伴。
他却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
还让她这般劳心劳力，为他担惊受怕。
只是这样想着，顾明珩就觉得愧疚难当。
手悬在半空。
他伸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
还是明锦瞧见了，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不是第一次触碰明锦的小腹。
明锦每月来月事的时候，肚子都会忍不住难受，有时候疼得厉害的时候，整个人都会蜷缩在一起。
她又不喜欢喝药。
每当那个时候，顾明珩都会替她揉肚子。
他手掌宽大，体温又热。
每每这种时候，明锦小腹处的痛感都会缓解许多。
但如今的这种触碰，和从前相比，又是不一样的……顾明珩甚至有些担心，生怕自己的手掌这样放下去，会不会让明锦感到难受。
或是力道不小心放重了，会不会让她感到疼？
满脑子的念头。
密密麻麻，乱得很。
忽然，顾明珩像是感觉到什么，浑身一震，他几乎是立刻缩起手指头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朝明锦看去。
他看着明锦，张口想说话，一时却因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
“感觉到了？”
明锦知道他在为什么震惊，笑着问他。
“他、他……为什么会动？”顾明珩不懂这些，此时就跟个手足无措的年轻郎君一般。
哪还有在战场上的从容威风？
明锦笑着与他解释：“这是胎动，他们在跟你打招呼呢。”
顾明珩见明锦笑盈盈的，并未有异样，可见这事是正常的，这才松了口气。
刚想再去感受下。
忽然回想起明锦先前说的话，他再次抬头看向明锦，不敢确定地问：“……他们？”
“嗯。”
明锦笑盈盈看着他，与他说：“陆院判说，我这应该是双胎，就是不知道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
顾明珩怔怔看着她。
这件事，青信也不知道，顾明珩自然更加不会知道。
双胎……
顾明珩都不知道她这阵子都经历了什么。
他双手微颤，想用力拥抱她，又担心会弄疼她，只能牢牢握着她的手。
明锦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满肚子的话，最后能说的，却只有一句：“……嬿嬿，你辛苦了。”
明锦这时倒是没那么软弱了。
她最开始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就想掉眼泪，好似这几个月强撑着的那些坚强，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可此时看着顾明珩这么个大老爷们，这会竟然红了眼睛，都快掉眼泪了。
这可怜的样子，让她看着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也的确笑了。
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心情很好。
“不辛苦。”
她握着顾明珩的手，与他说：“我看到你回来，就什么苦都没了。”
怀着身孕。
抱着始终不怎么方便，明锦就把脸侧靠在顾明珩的肩膀上，手也牢牢抱着他的胳膊。
顾明珩怕她这样靠着不舒服，脱了鞋子把人抱上了床，夫妻俩就这样靠着，握着手说话。
“你怎么瞒过顾长玄的？”明锦问顾明珩。
以他对顾长玄的了解。
如果不是有万全把握，亲眼确定过，他绝对不可能相信夷仙真的死了。
夷仙想要骗过他，肯定不容易。
又想到之前他们传言夷仙的死，是中了毒箭，明锦脸色难看，即便已经从青信口中知道他没事，现在夷仙也已经好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但明锦心里的担忧，还是没有减退丝毫。
她忽然坐直身子，看着顾明珩问：“伤在哪里？”
明锦说着就要去扯顾明珩的衣裳，又怕他伤势未好，自己毛手毛脚，回头弄疼了他。
只能看着顾明珩，等着他自己脱。
顾明珩却不想让她看这些，只说：“已经好了，没事了，你别担心。”
可明锦哪里信他的话？
她依旧直勾勾看着他，语气执着道：“我要看。”
“嬿嬿……”
顾明珩还想说。
但明锦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顾明珩被她看得，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原本就拿她没什么办法。
最终还是在明锦的注视下，解开了衣裳。
他伤在肩膀处。
当初为了做戏逼真，他是真的让无纵上了毒药。
因此这处的伤口，看着要恐怖一些。
果然。
顾明珩才露出伤口，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倒抽气的声音，顾明珩忙与人说道：“你别担心，这就是看着恐怖，其实不疼的……”
他说着就要重新把衣裳穿好。
伤口边缘处却被明锦用手轻轻抚摸。
顾明珩身体紧绷了一下，眼睛看过去，明锦的眼圈果然又红了。
他最怕她这样。
顾明珩无声叹了口气，把明锦的手指轻轻握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顾明珩动作小心的，把人拢抱到自己的怀里，在她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安慰她：“都已经过去了。”
“上次陆院判给我的药，还有，我回头给你抹上。”明锦与他说。
这种事情，顾明珩自然都听她的。
“好。”
明锦又问他：“既然有沈大人作证，为什么还不把顾长玄拿下？”
顾明珩这时便没再隐瞒，把自己的打算都与明锦说了：“我还不知道他手里还有什么后招，也不知道他在京城到底有什么布置，既然已经确定他有问题，那在除去他之前，便要扫清一切障碍，免得留下不必要的祸患。”
“他这次回京，名声如此之高，储君之位必定又要被提起，但……”
顾明珩说到这，声音微顿。
明锦则接过他的话，继续往下说：“但陛下不会选他。”
顾明珩没想到她会猜到，不禁看着她挑了下眉。
“为何这样说？”
明锦也没隐瞒，把自己的猜测，同顾明珩说起：“顾长玄很聪明，他利用娴妃怀孕得以离开封地，回京贺喜；又趁着鞑靼起兵的时候，跟着你出征，不仅可以理所当然不去封地，还能积攒军功和名声。”
“可是——”
“可是什么？”
夫妻俩闲话家常，顾明珩此时倒也有兴致，抱着明锦，轻抚着她的长发，接她的话问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妻子很聪明，但没想到她对政治的敏锐度，竟然也这么高。
明锦看着他往下说：“可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最不应该的，就是在太子出事的时候，人就已经在京城了。”
“当初他私下勾结李昌，本就令陛下对他心生不喜，太子又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就算只有一点猜测和可能，陛下都不可能让顾长玄登基。”
“顾长玄的这一场美梦，注定不可能实现。”
“是。”
顾明珩一边亲吻她的额头，一边接着明锦的话，往下说：“去年我出征前，皇兄与我聊起这个，就没考虑过他。”
“那你呢？”明锦忽然问。
“什么？”
顾明珩被她问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明锦看着他，直截了当问道：“陛下可曾考虑过你？”
这是他出征之前，她就想过的事。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来不及深问，就出现了鞑靼攻城一事，只能先按捺下来。
但如今外患已除，内忧也马上平定了。
储君一事，必定马上就要提上行程。
除去顾长玄，最有可能登基的就是长野和顾长明，东宫那两位皇孙毕竟还是太小了一些……明锦知道前世贞光帝，就有意把皇位许给夷仙。
这一世，必定不可能不提起。
她只是想知道，夷仙是怎么想的？
顾明珩早在明锦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凤眸微垂。
顾明珩看着明锦，沉默少顷，最终还是没有隐瞒：“皇兄是提过，我没答应。”
但明锦知道，这事还没有结束。
只要储君之位，一日高悬不定，这事就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就算真的定下来。
以夷仙这个操心的性子，除非真的所有事都安定下来，不然他也没法安心离开。
“夷仙——”
明锦忽然抬手，覆在他的脸上。
忽然见明锦这样，顾明珩不禁担心，他忙抬手，把手放在明锦的手背上，未等她说完，就开了口：“嬿嬿，我答应你，等这些事情解决，我们就离开！”
“你若想回嘉峪关，我们就去嘉峪关。”
“你若喜欢别的地方，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他唯恐明锦不喜，语气很急。
也亏得这会是英哥守在外面，要不然肯定会被人发现。
明锦能瞧见他眼中的担忧和关心。
她忽然看着他笑了。
心里最后一丁点犹豫也跟着没了，她看着他说道：“假如，我说假如，真的没有办法，你要接下那个位置，也可以。”
“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在顾明珩惊讶的注视下，明锦边抚着他的脸边看着他，往下说：“你若为长安王，我便是长安王妃；你若为帝，我则为后……所以不用担心我会离开，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都会在一起。”
“可是你……”
顾明珩看着她，目光惊疑，不敢确定：“你不是不喜欢京城吗？”
明锦摇头：“我只是讨厌这里的阴谋诡计，讨厌那些不确定性。”
“可你是我的确定项。”
明锦看着他，十分肯定：“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未等顾明珩开口，明锦又是一笑：“当然，你若有一天真的负了我，那么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还是会说走就……”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明锦就被眼前人一把抱住了：“不可能有这一天！”
顾明珩第一次，言辞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
明锦任他抱着，也笑着。
她轻拍着顾明珩的后背说：“所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无论什么选择，我们都在一起。”
她害怕的，无非是夷仙真的成为皇帝之后的那些不确定性，害怕他们的身边又会多一些别人，可夷仙不是别人，她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既如此。
为王还是称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况人若想变，什么身份都会变，假如有一天，夷仙真的变了，那她就再把自己交付出去的这一份感情，收回来就是。
没必要在一切还是未知的时候，就担惊受怕。
顾明珩什么都没说，只依旧双手环抱着明锦。
直到明锦问起他之后有何安排，顾明珩方才哑声开口：“顾长玄若是知晓皇兄的决定，必定会有所动作，我得进宫看着皇兄。”
对此，明锦没说什么。
好不容易和自己的夫君重逢，她当然不舍得又要分开，但为了以后的长久安宁，明锦自然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对了，你进宫之后，记得提防下韩灏。”
“韩灏？”
顾明珩惊讶：“他怎么了？”
韩灏以前也在他手下干过，人还算不错。
这次袁辞从禁军营走后，他见韩灏接任，也就没说什么。
没想到嬿嬿会有这样的提醒。
明锦便把去年冬日，她在东宫外头看到他的情形，与顾明珩说了。
“之后我让人看着韩灏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结果，不过多一份提防，总要多一份安心。”
顾明珩知道明锦的担心，以免她担心，他轻抚着她的头说“好”。
明锦见他答应，这才松了口气。
“今天就要去吗？”她又问顾明珩。
原本是这样计划的。
但顾明珩看着明锦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她虽然没有出声挽留，但眼底望着他的不舍情绪，却十分强烈。
顾明珩只是这样看着，便再也舍不得了。
“明日再去，今日我好好陪你……”目光又落到她的腹部，顾明珩忽然低头，在那处落下一吻：“还有我们的孩子。”
至于皇兄那边，就先让青信去看着好了。
明锦听他这样说，自是高兴。
顾明珩想要留下，倒也不难。
今日王府本来就乱。
明锦说自己不想见人，想休息，就连祖母也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没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至于伺候的人，就更简单了。
华岁她们都哭过，原本就怕自己这样被明锦看着，更加惹明锦难受，英哥接过活，说今日由她来守，她高兴还来不及。
于是顾明珩就这么留下来了。
这里小夫妻难得团聚，自是高兴非凡。
而宫里，顾长玄的脸色却十分难看，他原本意气风发回来，料想储君之位，这次怎么着也得交到他手里了。
哪想到父皇竟然让他择日等参加完王叔的祭礼，就回封地！
他想尽法子才离开封地，如今军功在身，他那位父皇竟是让他立刻就走，这让他如何能忍？！
刚刚听到那番话的时候，他甚至连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沉着脸走出去。
看到韩灏，顾长玄与他对了个眼色，然后就先走了。
等他到一处地方的时候，没过多久，韩灏就来了。
“王爷。”
韩灏与他请安。
顾长玄脸色难看，把刚才父皇的打算，都与他说了。
“现在怎么办？”顾长玄问韩灏。
“我这次要是离开，想再回来，就难了。”
他没有第二个可以怀孕的母妃。
何况他母妃如今因为失去孩子，早已变得疯疯癫癫，再也不复从前的冷静和谋算了。
就算与她商量也没用。
韩灏低着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可以说，他早就知道陛下的打算了……想到当日她来找他时，说的那番话，还有她的谋算和计划。
韩灏手扶腰间佩刀，心下一阵激涌后，忽然看着顾长玄开了口：“王爷何不先下手为强？”
“什么意思？”
顾长玄看着她皱起眉。
韩灏望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这才压着声音与顾长玄说道：“陛下近一年来，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因长安王身故之事，更是晕了好几次，得日日汤药吊着才好。”
“这种时候，若传出陛下因心中悲痛而不幸驾崩的消息，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等陛下走后，以王爷之军功，五皇子和定王如何能与您比较？”
“混账！”
顾长玄怎么也没想到韩灏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说的那人，是天子，是他的君父！
他竟要他动手杀他！
韩灏被他一声厉叱，似是有些怕了，但还是低着头，坚持说道：“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您真想再次被赶出京城？距离王爷的祭礼已经没几日了，您若不动手，就真来不及了！”
“您想想这些年的筹谋，难道您真打算要拱手让给五皇子和定王殿下？”
“如今禁军有下官，您的亲兵也都在京中，此时是最好的时机，陛下本就年迈，左右也不过这阵子了……您若准备好，下官随时能调整崇明殿前的人，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您做了什么。”
“可是……”
顾长玄依旧有所犹豫。
虽然太子和王叔的死，都与他有关，但毕竟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何况那位毕竟是生养他的君父。
总归是不一样的。
“王爷自己想想吧，您走了，下官还在禁军，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您若是再去封地，日后无论谁登基，都不可能让您再回来。”
“还是您打算到时候效仿成帝，名不正言不顺地攻至京城？”
顾长玄自然不想！
他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咬牙片刻，顾长玄最终还是松了口：“你容我先想想！”
韩灏见此也就没再相劝。
二人分开之后，韩灏目送顾长玄离开，却没有立刻去往崇明殿，而是去了一处院子，找了个容貌普通的小太监，把腰间的荷包递给他。
话却是一句没说。
跟踪顾长玄出来的青信，看到这一幕，尾随小太监进了东宫，见那小太监把那荷包交给一位宫女，几番跟随，青信见这个荷包最后落到了一个脸生的女子手里。
又见那女子身边有个婴儿，便认出这就是那位东宫的林侧妃。
自林清妙生产之后，就被擢升为了侧妃。
先前来时就听王妃说过这二人有异，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还认识，甚至私下还有往来。
但青信想细听，却见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林侧妃看到荷包，什么都没说，只继续坐在摇篮边。
青信等了一会也没见发生什么，不免着急，她心里到底更担心陛下的安危，怕那静王随时都会动手，等了半天，没等到结果，就先离开了。
不过走之前。
他看到也有宫女在观察这位林侧妃的动静。
他心中猜想，这位应该就是王妃安排在东宫的人，这些事还是她们来做更为方便……免得被人发现，青信之后便没再耽搁，继续悄无声息地去了崇明殿，保护贞光帝的安危。
青信走后。
还真让那宫人打听到一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