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程舒语双腿交叠架在书桌上,半阖着眼,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手指轻抖着烟灰。
在考场上的最后半小时是她18岁的第一次反抗,她甚至都没有仔细瞧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题目,这也是她高中三年来的第一次提前交卷。
她不想学什么金融,她只想逃离这个家。
时间一到,进入网址。
程舒语,682分。
比往年z大金融系录取分数低了8分。
她微眯着眼,嘴角勾起,满意地熄灭烟头,起身丢进垃圾桶。
面对着镜子,指尖绞弄着散落的长发,笑着拨出电话,“今晚去哪儿?”
舞池里,放肆扭动身体的人们完全沉浸在嘈杂的音乐里,程舒语在厕所隔间脱掉简单的短袖长裤,转而换上热辣的吊带和超短裤,展示出她完美的身体线条。
朋友们对她的换装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替她拒绝那些前来搭讪的男人。
她跷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手机,问旁边的谭应钦,“都毕业了,你还不主动?别告诉我,你是在等美人鱼自投罗网。”
谭应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酒吧并不如朋友说得有趣,他想要趁机溜走的念头被她一句话打消。
“呐,她暑假拍戏去了。”程舒语拿着手机凑近他,光线照亮他高挺的鼻骨。
手机里的余音,一身民国时期千金小姐的打扮,头发被挽起,一对珍珠耳环挂在颊边,显得她巴掌大的脸更加小巧。
“听说这个导演很神,拍过他的戏的演员都火了。”程舒语举例了一堆现在爆火的演员。
看着照片里的人,谭应钦摸了摸耳垂,他把话题岔开,“听说你爸想让你念z大的金融?”
程舒语的眼神从刚才的玩趣切换为警惕,身体微微后仰,“你怎么知道?”
“你爸之前和老师聊过,在办公室。”他有段时间因为保送的事情成为办公室的常客,也是无意中知晓。
谭应钦继续问:“你准备怎么办?”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表面那样温顺乖巧,脱了校服就是另外一个人,完全相反。
“不知道。”
她并不想对他透露太多,况且离填志愿还有几天,不知道她爸接下来会怎么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收起手机,给面前的两个玻璃杯倒满酒,打趣道:“再过几年是不是要叫你谭律?”
“借你吉言。”
酒杯的碰撞声消融在灯红酒绿之中,他们打开的是属于成年人世界的一扇大门。
程舒语站在家门口,擦掉唇上的口红,头发拢好,习惯性地放慢手中开门的动作。
“程舒语,你还有脸回来!”
父亲沉厚的嗓音打破属于午夜的寂静。
在决定放弃那一道数学题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今天这样的情景。
她走到餐桌前,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茶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父亲猛然从沙发上坐起,快步走到她面前,用力拍响桌面,冲她咆哮道:“程舒语!682!你知道自己只考682分吗!”
震响房间的动静让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悬在空中的手抖了抖,杯中的水被震出,顺着杯壁流向桌面。
“你说!你为什么考得比模考的分数还低!”父亲的脸色涨红,俯视着她的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举着杯,轻轻抿了一口凉水,“题太难了。”
又是一巴掌拍响桌面,父亲单手指着她的鼻子,昂贵的西装依然藏不住男人惯有的啤酒肚。
她扯了扯嘴角,眼前的人和别人口中温和的程总简直判若两人。
“为什么你张叔的儿子就考得比之前好?我看你就是能力不行!”
“你知道外面有多人为了能上z大的金融挤破了脑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为了你能上z大,打通了多少关系,拉下面子给你找最好的家教吗?你知道吗!”
“你从小,我们花了多少心思培养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哪一件不是为了你?”
“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我年轻的时候想学金融都没机会,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握不住!你有什么用?”
“你以为学金融是为了我吗?还不都是为了你将来能接管公司,不用像我年轻时一样在人前低三下四!”
“程舒语!我告诉你,录不上金融你就复读,读到什么时候能录上为止!”
五句话有三句话都在提醒她:你,程舒语必须学金融。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甩手将玻璃杯摔在地上,刹那间水花四溅。
斥责,谩骂,悔恨,有那么一秒钟停止了进程。
男人拽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桌子之间扯出,“程舒语!你想造反是嘛!”
她晃了晃身形,扯着嘴角笑道:“对不起,水太烫了。”
这样荒谬的借口让满是怒气的父亲加重了掌心的力度。
“舒语,好好和你爸说话,你爸也是为了你好。”
只有程舒语注意到女人的鞋边躺着一小块玻璃碎片,那么小的碎片原来也能折射出光芒。
她瞥了一眼站在父亲旁边的女人,冷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程舒语!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她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更为宽大的巴掌牢牢嵌住。眼泪不自觉地向外涌,她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歇斯底里地喊着:
“金融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你这么喜欢金融,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不复读,更不会读什么破金融!”
话还没说完,脸颊被眼前的父亲抬手重重地扇响,她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
父亲咬着牙,眼神凶狠地盯着她:“要是没录上,你立马给我滚回学校复读!”
“你凭什么要求我复读!凭什么要求我读金融!我有选择的权力,我不是你的玩具!”
“就凭我是你爸,你就得听我的!”
“我不会复读的,死都不会!”她鼓着腮帮,咬紧后槽牙。
女人想要抚摸程舒语面颊的手被推开,她只好停住脚步,“舒语,你冷静一点,我们先不谈复读的事情。”
“我妈早死了!”
程舒语丢下一句话,转身冲回房间,把所有压得她喘不上气的期许全部挡在门外。
卧室里,她在衣柜的最内层柜子找回忆。
带密码锁的日记本,她快速转动数字的齿轮,尝试过无数种的排列组合,依然打不开上了锁的回忆。
头发凌乱披散着,锁扣被充血的手指紧紧包裹住。
食指被划破,鲜血溢出皮肤,滴在日记本的封面。她胡乱擦干净日记本上的血渍,小心翻开。
高挑的小人有着不同的发色,花哨的衣服,裙子,帽子,鞋子涂画在纸上,每一笔颜色都超出横格的区域。
“程舒语,你的梦想不是金融,绝对不是。”
她一页一页翻着,一遍一遍念着。
窗台上摆着的月季在盛夏居然开始枯槁,没人仔细瞧过那并不肥沃的土壤里长满了烟蒂。
天亮,父亲端坐在桌前,老练地操控着鼠标,面色沉重,“如果今年z大的分数线能降,你就能踩着线上。”
“如果没录上呢?”她抬眼,以为会有转圜的余地。
“我已经和学校打好了招呼,录不上就复读。”
她顿了顿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发梢,口吻生硬,“今晚有谢师宴,我会晚点回来。”
面对女儿第一次主动报备行程的父亲愣了两秒,却还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离志愿填报结束还有一天。
“喵——”
来福趴在江雀的怀里叫得凄惨,是在控诉两人未经它的允许就把它带去洗澡。
“灰扑扑的小猫,洗完就香香了。”江雀嘴上说着,手上用力推着来福的屁股往猫包里塞。
星星点缀在夜空,夏夜的晚风带走了高温下的燥热,喻槐安提着猫包与她并肩而行。
“江雀,如果时间能静止就好了。”
湖里传出的蛙叫声此起彼伏。
“你说什么?”
他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摇摇头,没有说话,眼里带着笑。
宠物店的座椅上全是等待毛孩子的家长们,来福来得晚,光排队就要等上一个半小时。
江雀撇了撇嘴,“还以为晚上应该人少一些,看来聪明的人不是只有我们。”
“这附近好像有一个音乐会,你想不想去看看?”喻槐安担心她等得无聊。
喻槐安转身就把猫包放在桌上,来福瞳孔放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长潇洒离去。
两人走到音乐会的门口,刚想进去就被保安拦下了,“请出示门票。”
“不好意思啊,我们一会儿再来。”江雀冲保安点点头,拉着喻槐安朝他处走。
喻槐安抿了抿唇:“对不起,我不知道音乐会是不能临时买票。”
“没事,我有办法。”
售票处的反方向,江雀拍了拍陌生人的肩膀,“你好,请问最便宜的多少钱一张?”
“300。”男生悠悠转过身,甩着手里仅有的两张票。
“怎么是你?”江雀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黄牛,“你怎么还兼职当黄牛啊?”
一旁的喻槐安上下打量着男生,一身黑的打扮,只有银色的项链和左耳一排的耳钉稍显活跃。
男生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答道,“赚点外快。”
江雀根本不相信男生的话,对男生翻了个白眼。
“你到底要不要票?”男生吹响口里的口香糖。
“要,就是太贵了,你便宜点。”
“那你别看了。”他转身就要走,丝毫不给她颜面。
场外已经能听见歌声的前奏,环顾四周,只剩这一个黄牛了。
情急之下,江雀拉住男生的胳膊,眨着眼睛,故意夹着嗓音讨好道:“哎呀,便宜点你就卖给我吧。”
男生受不了她这样的姿态,伸出两根手指,“200,不能再低了。”
“成交。”
江雀拿出手机,很快把钱转过去,不等男生反应,迅速从他手里抽走两张票,拉着喻槐安大步朝检票处跑。
感受到手机振动声的男生,慢条斯理从口袋拿出手机,看完江雀转来的钱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她用200换走自己花了300买的两张门票,自己的钱没赚回来还倒贴钱,成全她和她的小男友。
要不是被好兄弟放了鸽子,他才不会临时起意当什么黄牛。男生愤恨地看着两人飞奔进现场的身影。
喻槐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被江雀牵住,穿梭在人群之中,耳边是如雷贯耳的合唱声。
“因为你所以我爱上那片天空,天空下我在祈求那是你牵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