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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伊予独何为,与之同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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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我好心来看你有没有被晕死,你还不领情。”他仔仔细细地看我的脸,似乎还真要为我诊断一番,最后从桌上滑下来,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咧嘴笑。

    我真是搞不懂了,这人竟然可以笑一天脸不僵。

    不知道是不是我和这个柏永晞命里犯冲,一见面就吵架没个消停,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不说话?若非溯哥,我可不会大半夜从皇城长途跋涉跑到这鬼地方来和你受苦!”

    红穗把茶水送了进来,死死盯着柏永晞这不速之客不放,整个人像是筛子一样抖个不停,险些又弄翻了两盏茶。

    我刚想出言安慰,谁知道柏永晞一抬手,她便吓得坐在了地上,然后忙不迭地开始收拾地上之前的碎片。可怜她直接拿手去捡,完全没有任何防护,尖利的边缘扎破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我本来心情就十分烦躁,现在见红穗这窝囊的样子,被一根木刺就吓破了胆,更是胸闷气短起来。只见她满手猩红,血水落入木板和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沿着细长的浅沟,被无形的墨笔舒展开来,点染出一双嵌在灰影里的绛眸。

    那双惺忪的魔眸睁开来,无所畏惧地笑侃这棱角分明又模糊的世界,然后伸开四肢,抓住红穗的手紧紧不放,传送着钻心的痛,吮吸着色彩,变得越发鲜艳起来。

    “柏永晞,你看看你都把人吓成什么样了?”我心里发紧,然后又蹲下身子搭住红穗的肩,“红穗,你是本宫的婢,本宫绝不会叫你被别人欺辱去。”

    依着红穗平日里沉稳的性子,似乎并不该是这般惊惶才是。可能是她昨夜也吓破了胆,对我又无法全身心地依赖,故而又瞅见木刺飞来,才吓成这副模样。

    一个好端端的宫女,尤其是先前还救了我一命,现在和我出来,结果被吓成这样,怎么也过意不去。

    我听见柏永晞在身后放下了茶杯,瓷碗清脆碰撞的声音响过以后,留下的只有死寂。

    “殿下,奴婢先告退了。”良久,红穗的声音细若蚊蝇,得到我点头后,便用淌血的手捧着碎片出去了。

    这场插曲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也是有意让她下去包扎,便允了。

    本不属于茶碗的颜色啪嗒啪嗒落在也不属于木头的地上,刺痛了我的眼。一阵天旋地转,我再次坐了下来。

    满地蜿蜒向上的血红色小蛇缓缓游动着,匍匐着,最后在门槛上耷拉着脑袋,无力地慢慢滑回地上来,嗫嚅着拱面前的高墙。

    “潇湘,此行怕是不会太平,溯哥身为太子身不由己,无法相助。”柏永晞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似乎完全不觉得此时的我如果更加激动些,会拔出手边的木刺扔过去,“所以嘛,我只好屈尊陪你走一遭了。”

    我闻言回过头去,见他无所谓的神色,心中很对这自大的家伙不屑。我眯着眼睛看着这张他的脸,忽而冷不丁开口:“真不知道这是你第几张脸。”

    他这千日千面的模样我早已习惯了,不论是来问脉还是其他时候的见面都顶着截然不同的五官。就算是第一次我们见面,他撕掉外面老皮后露出的——我所以为的真容,其实也是假的。

    听太子说,他有好多好多模样,多到根本数不清,就连殿下自己,也未曾见他全部撕开过。

    我倒是怀疑了,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人,是如何成为太子身边得力干将的?而且还似乎长年混在南篁宫中?

    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罢。

    柏永晞闻言睁开眼睛,几乎无法察觉地变化了下表情。

    我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我从未在他的任何一张脸上看见过如此古怪的神情。

    说不出来那是种什么奇怪的感觉,只是我突然觉得,他的确不是他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在他变化的瞬间,客房里的桌椅都随之变形了——那好像是我唯一觉得恰当的形容。

    我打了个冷战,有些后悔先前的口无遮拦,结果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闭上了眼睛抖起腿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怎么?千面不好么?你怕是不知江湖里头一张脸是什么价。”他的声音如常,语气又带了几分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爷见人做人,见鬼装鬼,乐意什么样就什么样,有何不妥?”

    我一窒,原想着是不是说话嘲讽得太过,现在也没有这个顾虑了:“你倒是圆滑,圆滑得连自己都不要了。”

    他闻言顿了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儿:“这个世上若要都能随心所欲,哪里还要曲意逢迎呢?”

    “自己是什么?自己不也是因周遭环境而成,也因周遭环境而生吗?”他笑眯眯道,“成因它,生因它,立因它,改因它又有什么错处呢?”

    我被惊到了。

    似乎,并没有什么错处。

    原谅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就像是诸子百家各执一词,自古来争论不休,却从未有什么结果。

    正在我发愣的时候,那人已经悠悠出去了,关上门的时候滞了下脚步,又从外头探进来半个脑袋:“顺带一提,那茶着实是差,下回还是注意些吧。”

    我气得差点把旁边的茶盏扫在地上。

    这个柏永晞先前还对这茶赞不绝口,怎么这就变卦了?被我气到了就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来反驳吗?真是小心眼到可爱。

    我望着旁边的茶。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叫人生气,但是他方才说的话还是蛮有意思的。

    成因它,生因它,立因它,变因它,改因它,只不过成生立变改都是自己做的抉择,自己做的抉择决定了成为什么样的人——好罢,似乎这样也不对,只是弄得他说的话越发有道理了。

    全天下有千千万万种声音,有千千万万种人,哪里都能一一解释清楚呢。

    我唏嘘一阵,周明世进来和我商议巡防沿途即将经过官府的事宜,用过午膳后,便又开始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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