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子试探
“秦奉,你可终于回来了。”秦奉见李文瀛守在他家门口,见了自己就跟只兔子似的窜到眼前,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自己。
“嗯,回来了。”他有些受不住这样炽热的眼神。
“阿衍呢?”“玩去了?”李文瀛不见常常紧随其后的陆知衍,不免问起。
“他在王婶家。”陆知衍一进王婶家就抱住王婶的小孙子不放手,把奶娃娃逗的乐哈哈。
“哦。”李文瀛了然。“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闷死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李文瀛颇像一个迟迟等不到丈夫,独守空房的幽怨妇人。
“有些事情要办,耽搁了不少时间。”秦奉解释道。毕竟他去的时间确实久了些,李文瀛还守在他家门口等他回来,这样一来他就理亏,换作平时他定会打趣一番的。
“什么事情让你都办了这么久?”“所以现在,事情办好了吗?”李文瀛疑惑,蜀郡严道县离京城不算太远,在路上是耽搁不了什么时间的,能让秦奉办这么久的事情可不多。
“办好了。”秦奉答的简洁。
“那行,今晚我们一醉方休。”李文瀛也不追问,他现在只想和秦奉喝个够,顺便和秦奉聊聊。
庭院不耐寒的草木都枯了,月光清冷的撒下,两人在那棵藤木下摆了张酒席,相对而坐。“今晚,你就住下吧。”
“够义气啊,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收留之恩。”李文瀛半真半假道。
“你李公子,还需要我收留,你若真想报恩,来的时候就给我带上酒。”秦奉不紧不慢道。
“那成。”李文瀛点头。
“京城最近有什么新的传闻吗?”秦奉问道。
“这倒是没有。”他认真想了一会,摇头,又默了半炷香的时间仰头状似不经意问道,“秦奉,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欺骗自己。”
“薛公子和萧二小姐的事,有什么动静吗?”秦奉直截了当,他觉着李文瀛这副模样,多半是因为萧褚韫。
“没有。”李文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二小姐秦奉听过,也见过。
那日他和李文瀛在郊外骑马,萧家二小姐正好坐马车去天星寺,她经过时掀起了帘子,和李文瀛四目相对,马车已经跑出一段路到了前头,她扭头还是定定的看着李文瀛。
第二次是去萧府替萧老爷贺寿,那日李文澜也在,想来是替李家去的。
他本在院前独坐图个清静,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秦公子。”“我听别的客人这样称呼你,不知你的名讳也就叫你秦公子。”
“我是萧家的二小姐,萧褚韫。”萧褚韫落落大方道。
“萧二小姐,找我有何事?”秦奉有些诧异。
“秦公子,我那日见你和李公子在一起。”“想来,你是认识李公子的,今日在酒宴上听闻你是李公子最为亲近的好友,就不请自来。”
“我和李公子,从小认识,他是我幼时的玩伴。”萧褚韫娓娓道来。
停顿了一瞬,萧褚韫鼓起来勇气,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李公子,是否有心仪的姑娘。”
秦奉一顿,“我和他确实是朋友,至于心仪之人,他不曾提过,我也不清楚。”
见萧褚韫明显有些失落,他也不拐弯抹角,“萧二小姐是对文瀛有意吗?”
薛褚韫心跳如雷,她深吸一口气,“不瞒秦公子,我倾心他。”“这件事情,还望秦公子不要说出去,更不要告诉李公子。”
“萧二小姐放心,我定守口如瓶。”
秦奉在不知道李文瀛的想法前,确实是对萧褚韫的事闭口不提,可慢慢发现李文瀛对萧褚韫的事情格外上心,他就明里暗里提醒过。
可李文瀛是油盐不进,出其的固执。又总遮遮掩掩的,他也猜不透李文瀛的想法,只是有些猜测。
现如今虽然是拐着弯,但李文瀛好不容易有所提及。
收回思绪,秦奉再略一思忖道:“与其说是什么样的人,不如说是不敢面对。”
“人总会有弱点,但却没办法根据弱点去判定什么。”“想要逃避自己的弱点也是人之常情,别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选择了什么就要背负相应的代价,即便那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有的时候就该想到最差不能逆转的结果,试着去想自己能不能接受,如果能接受,那么逃避就逃避吧,如果不能就该尽早面对,极力争取自己想要的。”
“欺骗自己终究不能够,这个世间没人能真正的欺骗自己,全不过是装模做样而已。”
闻言,李文瀛心中还是无力面对,便故作疑惑,“你不应该说,不能逃避,尽早面对,克服一切吗?”
“我从不强人所难,那不是君子所为。”秦奉笑地一本正经。
李文瀛被秦奉的话逗笑了,嘴角扬了一下,“你秦大公子可是和君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秦奉却不再与他玩笑,难得正色道:“文瀛,这其中除了感情,感情不能逃避和欺骗,因为人的感情最不受控制。”
李文瀛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往后一躺半个身子靠在椅背,闭上眼睛沉思。
秦奉瞥他一眼,也不说话,喝着杯里的酒。
这酒还是上次和邓通喝过的酒。
良久,李文瀛闷闷道:“我知道。”
“可我一时之间也理不清了。”
他抬头望着无边的夜色。
夜空一片漆黑,高悬的半轮月已没入黑暗,也不见熠熠星星。
明日大概太阳不会出来吧。
——
冬寒,树木的枝条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虽一片枯败,但待初春暖阳融化掉冰霜,来年还能长出嫩绿的枝芽。
未央宫金华殿,较上朝的前殿相比,宏伟不减。支撑着屋顶的盘龙红柱高大粗壮,整个殿内容得下一座山。
一道清浅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内响起,“齐王,此次唤你前来,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许久未见了,想与你叙叙旧。”
刘襄不置可否,但面色未表。
“陛下说的是,我们许久未见了。”
“齐王平叛诸吕时可谓是魄力十足,朕实在是钦佩,只是自那之后朕一直很忙。”刘恒缓缓道。
“陛下,过誉了,臣哪里有什么气魄,倘若不是灌婴将军归顺,周丞相用计获取了兵符,我的兵怎么能到长安城。”刘襄风轻云淡道。
“齐王过谦了,说来朕好久未下棋了,这皇宫之大竟找不到一个能和朕下棋的人。”“齐王赏脸陪朕下一盘棋如何?”
刘襄和刘恒相对而坐,棋盘的棋子错综复杂,黑与白的对峙变幻莫测,两人有条不紊的落子。
一个时辰后棋盘几乎落满了棋子,刘恒手中的黑子被白子从两边连续打吃,气氛风云诡谲,一时间两人剑拔弩张。
不能刻意的装傻充愣,那样就如同心虚的不打自招。又不能表现的太想赢,野心昭昭的让人忌惮怀疑。
刘襄清楚刘恒在试探自己。
然而并非心无旁骛的下棋落子时就稍稍有些迟疑。
可他的确是对刘恒当上皇帝很不服他不想卑躬屈膝唯命是从,他和弟弟刘章出谋划策,起兵平乱,功不可没,理应当上皇帝。
可那些大臣却另立一个没有丝毫功劳的小小代王为皇帝,这件事情换作是谁都不服。
“齐王,你分心了。”刘恒拿起一颗黑子落下把白子硬生生的断开,棋局已定。
“臣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刘襄垂眸作揖。
“齐王的棋艺精湛。”刘恒微笑。
半个月之后,皇上宴请诸侯王的消息不胫而走。
——
吴国封地的吴王府与其他王府相比显得有些朴素,王府背山林立,青瓦白墙,亭台阁楼皆隐于青松翠柏之中。
议事厅之外的长廊,一人行色匆匆,远远望见吴王,“殿下,属下打探到了消息。”
刘濞步履匆忙,颔首道:“进去再说。”
本来可以交给属臣去做的事情,他非得亲力亲为,因此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他又去见了几个贤能有才之人,嘘寒问暖,顺便和他们探讨学术。
“邓通在去蜀郡严道县时,在京城外七十公里的泠东客栈遇刺,淮南王和齐王率先被皇上传唤到了皇宫内。”
“邓通?就是那个传言中皇帝的男宠?”
“殿下,邓通确实是皇上的狎臣,并非传言,皇上给邓通设了一个士大夫的虚职,虽是虚职但可随意进入朝堂,更是可随意出入皇宫。”
“皇上甚至常常与邓通同枕共眠,也时常去邓通宫外的府邸寻欢作乐,那府邸也是皇上赏赐的。”
“朝堂上的官员似乎默许了皇上的作为,自新皇上位以来逐渐有了天子的威严,朝臣时常摸不透皇上的想法,朝堂之上似乎没人敢得罪这位新皇。”那人顿了顿,一脸一言难尽,“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骂一骂那位,呃,邓大人。”
“据说皇上是在床上发现了邓通遇刺的事情。”又觑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吴王,“殿下,值得一提的是蜀郡严道县的那座铜山,皇上把它赏赐给了邓通。”
刘濞早在两个月前得到了消息,只是当时并未在意。
“齐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齐王不能得偿所愿坐上皇位,而朱虚侯只封了个城阳王,他们兄弟定心生嫌隙。
而他的国家又是诸侯国中最为富有的,也最受君王忌惮,别的诸侯王的态度他不得不在意。
“齐王陪皇上下了一盘棋,之后皇上说齐王谦恭,据属下得来的消息说一切风平浪静。”禀报的人略带疑惑,抬头看了刘濞一眼。
“连淮南王也未受到任何责罚,反而皇上对淮南王格外开恩,给淮南王赏赐了一些金银财宝。”
“城阳王和济北王也被传唤去了宫,据说也只是在皇宫喝了一杯茶就回去了。”
刘濞拿起笔架上的笔,沾了砚台的墨水,在纸上飞快的写的书写,笔如走蛇,遒劲有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长安城他倒是许久未去了。
“过个几日,该轮到我了。”刘濞轻声道。“把这纸上的东西,给我备好。”是时候该会一会皇上了。
——
未央宫,前殿。瓷砖地上整齐几个红色的长宽九尺的百宝箱,刘恒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梯台前的吴王。
“陛下,臣不请自来,是为进献世间稀罕之物。”刘濞作揖道。
几个宫人把百宝箱的木盖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物件陈列有序,刘濞拧了壁层上角的木旋,箱层一层层递进铺开。
刘濞不疾不徐的道出箱中的宝物,“箱里的是各类玉石翡翠,上好的烤瓷,五彩琉璃盏,紫琉璃风铃,请顶级的工匠为陛下,精雕细琢的掐丝纯金双龙戏珠活环手镯。”
“给皇后娘娘打造的烤蓝鎏金炸珠耳环,段式神兽镜。”“臣前些时间从民间商人手中得来的,前朝遗留下来的嵌赤铜象纹五环带盖壶,莲鹤方壶,也一并献上。”
刘濞徒手移开装满铜器的百宝箱,面不改色道:“这些箱子里装的是臣命工匠打造各类铜器。”
“王兄,这是何意?”刘恒居高临下的看着吴王,嘴角微抿。
“臣这是为陛下收罗许久的贺礼,恭贺陛下登基。”“陛下,英明神武,德隆望尊,这些俗物是臣的一番心意,还望陛下能收纳。”
殿中人低着头无不恭敬,可即便如此还是盖不住眉目间的气宇轩昂。
面对这个眼前至尊的皇上,泰然自若。
在他眼里刘恒不过是初出茅庐,被朝臣推上去的傀儡,即便不是傀儡,也不见得为了皇位付出过什么代价。
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是个被牵制的皇帝,还不足与权倾天下唯我独尊。
上座之人离开座椅走到刘濞身前,眼前的人八尺有余,略微比他高出一点。
他笑得意味不明,温声道:“王兄,真是有心了。”
设宴招待过刘濞后,快到了闭宫门的时间,他开口让赵公公送他出宫,自己抬脚去了玉堂殿。
玉堂殿的红鸾屏风,换成了淡淡的池塘墨画,一片水青。床上的薄被换成一张厚厚的蚕丝被,床帘换成了厚重的青灰布料,殿内陈设未变只是多了两个铜炉和铜羊灯。
刘恒坐在椅上,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一边道:“吴王刘濞比我年长十三岁,是父皇的哥哥的儿子,他性情彪悍勇猛,二十岁时受封为沛侯,辅佐父皇的英布被封淮南王后为自保造反,刘濞以骑将,随从父皇破英布军。”
“刘濞从军有功,父皇又顾及吴郡接壤的东越的国,乃需选壮王镇之,一年后父皇惧江东人士不服他的皇权,故而封刘濞为吴王,都与沛县,改当年的荆国为吴国,统辖东南三郡五十三城,定国都于广陵。”
“现如今刘濞坐断东南,吴国的豫章郡有座铜山,刘濞就私自招募天下亡命之徒来此铸钱,并在东边煮海水为盐。”“吴国资财富有,却不纳税。”
“甚至有些逃犯逃窜到吴国,吴王不把逃犯交还给别国,十多年来如此,用此手段拉拢人心。”刘恒沉声道:“真是野心昭昭啊。”
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的琉璃盏从他手上滑落,叮当摔在地上。他不甚在意,“可惜,只要我还在着皇位一天他就休想造反。”
半响,刘恒语气轻蔑道:“当年父皇和吕后推崇黄老学说,大力推行无为而治,修养生息,以至于让这些诸侯王逐渐壮大,如今便是脱一层皮也要削弱他们的势。”
提起他的父皇时,刘恒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
“把潭水搅浑,就看哪一条鱼先按捺不住。”
邓通站在香炉旁,通体灰青的绵羊,似闭眼咀嚼草料,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那灯遮挡住了他的半个身子。铜羊灯头顶着方形窖,背部有个半圆的凹槽。
邓通似乎百无聊赖,正仔细地把铜样灯上的滴蜡抠下来,丢到凹槽里。
瞧着半伏着身的邓通,白皙的脖颈上贴着一撮乌黑的长发,冰冷的气息在这个宫殿愈发格格不入。刘恒忽然问邓通,“你不想知道刺杀你的人是谁吗?”
“于你来说是谁无所谓吧。”邓通头也不抬。
“的确如此。”刘恒挑眉道。
他瞟了一眼地面后抬眼,“这琉璃盏,赏你了。”还未等邓通拒绝,他又道:“上次我赏给你的暖玉,你丢哪了?”
邓通蹙眉,默了一瞬才道:“储物柜。”
“那就算了,反正它的用处已经达到,给了你就随你处置。”刘恒漫不经心道。“今晚我要在此入眠。”
“那我睡地铺。”
“你睡地铺,我待在这就没有意义了,那双门外偷窥的眼睛得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刘恒凑到邓通身边,侧过头在邓通的耳边温柔道:“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
他对刘恒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面不改色,冰冷依旧,“即便如此,我自小就不喜与人亲近。”
刘恒自觉他已经算是很有耐性,可这人还是这般不识好歹。他脸上三分讥诮七分森然,“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若我真的想做什么,你也反抗不了。”
邓通神色纹丝不动,视他为无物。
他哼笑,“倒是一身傲骨。”
令人想将其摧折□□。
按耐住心中的躁动,半响,他道,“罢了,我明日再来。”说完便拂袖而去,门外的赵公公见皇上从里出来,面有愠色,也不敢问,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