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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好友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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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未见秦奉了,李文瀛独自坐在酒馆,百无聊赖地转动手中的碟子。

    说起来他挥金如土,酒肉朋友遍布京城,却只有这么一个真心朋友。

    秦奉虽常常打趣他,但是从未瞧不起他不学无术,也没有什么私心,更重要的是他什么都不说秦奉也能知晓他心里大概想什么,他什么都懂,但从不故作姿态,耳提面命。

    这是他需要的,道理他懂,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教,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

    昌盛酒馆,还是二楼西边最里的厢房最舒适,他漫不经心,没有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响动。

    “文瀛,你怎么在这。”一个举止投足间温文尔雅谦谦君子般的俊逸男子,一身烟霞紫绫菊纹衫,从门口走进来兀自坐在了他的前面。

    “大哥。”李文瀛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他。

    “我正好经过,转身时看见了你,就擅自进来了。”李文澜说的话在兄弟两人间略显疏离。

    片刻后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文澜,你怎么来这了?”

    一人行色匆匆的走进了厢房。

    “这是我二弟,正好看见了他就进来坐会。”李文澜柔声道。

    李文瀛一身绿叶纹青衣百边,相比他大哥的温柔,眉目间多了些硬朗的俊俏。

    那人看了李文瀛几眼,点了点头,“文澜,儋州的盐商渠道的事还得再商议。”那人催促的意思很明显。

    “那二弟,我就先走了。”李文澜起身道。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过身叮嘱道:“你记得别喝太多,不然明日会头疼的厉害。”

    李文瀛皱眉,不想回应。大哥总是在旁人面前与他故作亲昵。

    李文澜是李家的长子,外人眼里,李家长子温润恭谦,学识渊博,能力出众是个德才兼备的人中骐骥。而二公子不学无术,和大公子相差甚远。

    李家似乎也更重视这个长子,把长子当成未来的掌舵人来培养,甚至在长子李文澜加冠的前三年就把李家的重要生意交了一大半给他,而李老爷在旁帮衬。

    而二公子不知为何拒绝打理家业,李老爷似乎对此很不满。但也有人猜测李家大公子是不是有意打压二公子,不让二公子接触家里的生意,怕他将来对自己不利。

    李文瀛不想再待下去,他出了酒馆,往一个街道的另一边走去,悄悄绕到了萧府的后院,爬上围墙外那棵又高又大的雪松,躲在枝叶繁茂处,用周围的青挡住了身影。他一手拿着酒,靠在粗壮的枝干上,俯视着整个萧府。

    后院没人,那秋千孤零零的悬挂着,圆桌上的茶盏还未收进去,却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今日,未听见温婉悦耳的琴音。

    他往嘴里灌着酒,静静的坐了几个时辰,未见人影,天色已黑,想着该回去了,离开时未注意到一根树杈的末端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只系挂着的粉色香囊。

    昨日傍晚,夕阳温煦,霞光照进这个风雅的庭院。

    一个年轻的姑娘,面容白皙秀丽,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头盘随云髻,簪着一支金色弯珠步摇,独自坐在窗户边,一手捏着细针,一手拿着小绣绷,拉起上提又向下刺穿布料,周而复始。绣线疏密均匀落下,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身着桂子绿齐胸襦裙的侍女,乌黑的发髻半圆似的垂挂在双耳,长裙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摆动。她端着茶盘远远的看见明黄的灯光下,姑娘往小囊袋里放入白芷。

    凑近一瞧,她轻笑,“姑娘终于绣好了,这图案可真好看。”

    “原我就觉着姑娘针法精湛,比京城北边布店里的绣娘还要好上一些。”“姑娘早绣好了的那个,我也觉着栩栩如生,姑娘就是这般精益求精,现在这个更加好看了。”

    她歪了歪头,似不经意道:“今个老爷还问了我您最近在忙些上什么。”“好像是薛公子和老爷问起了什么。”

    薛家和萧家交情不浅,薛岑安是薛家的独子。

    两家来往甚为密切,都有结亲的打算,而萧家更是认定了在京城有玉君子的称号的薛岑安为女婿。

    宋决倒是看好姑娘和薛公子,奈何自家姑娘无意,就只能稍稍提一嘴。

    “姑娘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字?”

    萧褚韫太过入神,听了这话才察觉到不妥,有些慌乱道:“没什么,就是祈福的小香囊。”旋即不动声色地把香囊翻到没字的那一面。

    宋决是萧褚韫前几年在街头捡的,见她举目无亲将她留在萧家,却未让她签订卖身契,每个月从她自己的月俸单独拨给她例银。

    她很感恩,即便攒够了银钱,但无亲无故,便还是留了下来。

    待宋决走后,萧褚韫将绣了字的那一面摊在手掌心。

    香囊上绣着:萧慕浩如瀛。

    萧褚韫看着这几个字,陷入了回忆。

    孩提的她不知为何心智与同年纪的小孩,有些不同,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动作迟缓不能言语,直到九岁那年才渐渐恢复正常。

    从此往后,脱胎换骨,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样貌更是楚楚动人,有如碧海青天里的嫦娥,有个游历的算命先生见了吟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眉目盼兮。”

    “萧老爷,此女命格清贵,渡过黄口后再历经命定的苦情劫,得如意郎君,往后就可得一生顺遂平安康健,幸福终老。”最后旁人都啧啧称奇,萧家夫妇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其中缘故也当是上天给的福分。

    至于情劫萧家夫妇只当是故弄玄虚。

    最后算命先生留下一句“此女的如意郎君,命携美玉,乃是天赐的金玉良缘。”就走了。

    ——

    萧家的庄园。

    一个小女孩坐在树下,忽然一个青李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了头上,可那小女孩却坐着纹丝未动。树上的小男孩吓坏了,莫不是把人给砸傻了,连忙跳下来凑过去看。

    “喂,你没事吧?”

    见小女孩的头上起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肿包,小男孩慌了神,“你不痛吗?”

    “我给你揉一揉,你可千万别哭,把人招来了我就惨了。”小女孩愣愣的看着眼前蹲在地上的小男孩,眼睛里渐渐有了神彩。

    “你怎么不说话?”

    “我告诉你,我是偷偷钻进来的,我爹娘要是知道了我就会挨打。”“明天我会来陪你玩。”“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来这里的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小女孩看着小男孩偷偷翻过高坡走了。

    第二天,小男孩带着一个小罐子来了。

    “你居然还在这棵树下,你很喜欢这颗树吗?”“我还以为要找你许久呢?”“你是住在这里吗?”

    小男孩从罐子里用手指挖出一点油腻腻的白色物体,“这是我从家里偷,带来的。”“毕竟是我把你砸伤了,我给你涂上,要是痛你就告诉我一声。”小男孩认真的给小女孩涂上药膏。

    小女孩感觉额头清凉清凉的,她望着小男孩的脸忽然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瞪着秋水般的眼睛看着小男孩。

    “你该不会是个小哑巴吧?”“算了。”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见小女孩愣愣的看着,就把东西递给她,“这是我做的竹蜻蜓,送给你了。”

    “我教你怎么玩。”“这样把它放在手掌心,然后双手用力一搓,快速的放开,竹蜻蜓就能飞起来了。”小男孩做了一个示范。“你试试看。”小女孩笨拙的动作让竹蜻蜓掉落在地,它有些无措的看着小男孩似乎害怕小男孩嫌弃她的笨拙。

    小男孩捡起竹蜻蜓,“没事,我再教你一遍好了。”小女孩还是没有让竹蜻蜓飞起来,小男孩就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的教。

    过了两个时辰,竹蜻蜓终于从小女孩手里起飞,飞过高高的枝头飞向湛蓝的天空,如起舞的花朵旋转着。“哇,你好厉害,转得这么高。”小男孩惊叹不已。

    自从那之后小男孩天天来找小女孩一起玩耍。

    “我们去溪边捡石头好不好,捡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头,可以用来磨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小女孩和小男孩拈起裤脚,脱了鞋,在浅水中认真的捡着石头,翻开大石头还有螃蟹从里面横着爬出来。“快看!”

    两小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在石头上面横行的螃蟹。

    “别的石头翻开也有。”“我们找找看。”两个小人儿,翻石头,找螃蟹,比谁发现的螃蟹更大。小女孩扯了扯男孩的衣角,睁着眼睛指着她发现的大螃蟹。

    “哦,我看看,确实比我刚刚发现的那只更大一点点,但只是一点点哦。”“好吧,你赢了。”“作为奖励我给你一块漂亮的石头。”

    “来,给你。”小男孩挑了一块粉红色方方正正的小石块放在小女孩的手心里。两人累了上岸休息,夕阳的红光透着静谧的祥和。“你看和血一样红的太阳。”

    “我得回家了,明天我还会来,你等我。”

    次日,小男孩兴冲冲道:“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我先来找你,你要在我睁开眼睛前躲起来,我找到你,你就得闭上眼睛,等我喊好了,你就来找我好不好。”“那我闭上眼睛,你快去藏起来。”

    过了几个时辰,两人一起躺在那棵梨树下,大概是玩累了,困了就睡着了。

    往后,小男孩经常带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来找小女孩,布偶,弹弓,纸青蛙,还有抓来的八角牛有的时候是各种甜点和糖果。

    有一天,小男孩蹲下看着那个一直蹲在那颗李树下的小女孩。

    “喂,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在这。”“没有人陪你玩吗?”“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这两三个月小女孩从未开口说过话。

    小男孩觉得小哑巴不是被嫌弃了,就是被欺负了。

    他忽然道:“我被爹娘嫌弃了,爹娘说我顽劣,说我不如哥哥听话懂事。”小男孩拿着一截树枝在土地上生硬的划动着。

    小女孩默默的听着。

    过了片刻,男孩抬头,望着树上红灯笼似的果子,“小哑巴,你看这个庄子里的果子都快要红透了。”

    把树枝放下,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捏了捏她的脸,“我来的时候去了屋子那边看见了你的爹娘,然后我在窗户外听到他们说明天带你回家。”

    “小哑巴我得走了,明天我就不来了。”他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爬上了那个高高的坡。

    望着他离开,小女孩木讷的神情终于变得慌张,她极力想说些什么,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声音,脸憋得通红,眼看着小男孩就要翻过高坡走了,她还是没能说话,过了片刻终于小女孩用力喊了出来,“我叫萧褚韫,以后也要来找我。”

    可小男孩已经不见了人影。小女孩看着那座空无一人高坡,泪水在眼眶打转。

    过了一会从远处传来小男孩的声音,“我叫李文瀛。”

    “我叫李文瀛。”这句话在小女孩的耳朵里回响。

    ——

    萧褚韫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李文瀛偷偷爬上那棵后院的雪松的事情。

    那天,她在后院弹琴。忽然抬头望见雪松的枝条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她假装没有发现,继续抚琴,那人没有动静。

    待她进了屋子透过窗户偷偷的看着树上的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么做,只是有一股呼之欲出的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或许是她太过于期望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以至于魔怔了。

    她贴着缝隙往外望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炽热慢慢沉寂下来,萧褚韫狠狠的嘲笑自己此刻的作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怎么会真的记住她,甚至来寻呢?

    几个时辰后,她看见那人从树上滑下来,那张在脑海里刻画过无数遍的面孔,和那人的侧颜微微重叠在了一起,她没有片刻犹豫跑了出去,喊道:“李文瀛!”

    她的语气带着喜悦、惊讶和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

    如果说她之前不确定是不是他,那么在她彻底喊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坚信那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那人闻声回头,目视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就消失在了眼前。

    是他,即便他的面容变了,但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她控制不住的颤抖,心潮澎湃,俨然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在耳里响动着。

    “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宋决的喊叫让她回过神来。

    “姑娘,你怎么了,我叫你那么多句你都不应,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褚韫极力平复情绪,“无事。”

    她望向无边的夜色。

    他,还会来吧。

    宋决很疑惑,自那以后姑娘变得不一样了,脸上的表情更多了,有时看起来欢喜,有时看起来忧愁。

    最近姑娘弹琴,喝茶,看书,写字都在后院,还有荡秋千,以前姑娘从未碰过那架秋千。

    姑娘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后院待着,可姑娘以前是不怎么去后院的。

    萧褚韫的琴声,极其悦耳。

    有时如同猎风呼啸般急促,哗哗作响,忽而又像山涧的阑风伏雨,声音清脆的像雨滴嘀嗒嘀嗒的掉落在岩石上,伴着细雨落入草木悉悉般的声响,余音袅袅。

    有时像一潭沉静的秋水,宁静哀伤,有时像朝阳,热烈轻快,有时似漫天飞舞的桐花,带着清雨,淡淡哀愁,又似漫山遍野的簌簌桃花,含情脉脉。

    李文瀛觉着自己真是赚到了,能经常听到素有京城琴技第一美名的萧褚韫的琴声,他之前以为是京城琴技第一只是夸夸其谈,没想到还真是天籁之音,绝无仅有,京城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说李文瀛一开始去找她是觉得小哑巴没了自己陪伴会很孤独,见过那个亭亭玉立,才貌双绝的姑娘后,为什么还去?

    大概是他觉得那天萧褚韫喊出来的那一声,他竟听出微不可查的乞求,令李文瀛觉得她还是孤独的错觉。

    李文瀛觉得自己那叫作自作多情,可还是不自觉地,继续爬树偷鸡摸狗般的去见萧褚韫,实在是不光彩啊。

    “文瀛,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李文澜温声道:“你去哪里了?”

    “没什么,我去找了秦奉。”他见大哥靠近自己,举着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李文澜眼里闪过一时不易觉察的嫌恶,遂而笑道,“你额前的头发夹了青色的东西,似乎是雪松的的针叶。”

    他面露尴尬,“哦,许是路过时沾上的,那大哥我就先进房间了。”李文澜见他落荒而逃的样子,似笑非笑。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时,李文澜的笑容瞬间消失,二弟还是没长进,一说谎就慌张,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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