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因莺结缘
五年后,蜀郡南安。
一座古宅坐落在延错的街道边,青瓦砖墙,旧梨门窗,中规中矩,甚至是有些不起眼。
“跪下”长鞭呼啸着袭来,狠狠的砸在挺直的脊背。见他不躲,脸上更是毫无表情,挥鞭的女人眼尾一挑,又重重地挥起鞭子,细长乌黑地长鞭划破了空气晃出了一道虚影。
他背上霎时晕开了一圈血红,身形堪堪颤了一下,目光冰冷,也不抬眼目视行至他身前,正攥着长鞭的女人。
女人狭长的双目,眼角带钩,傲气凌厉,朱唇玉面,神色冰冷阴郁不散。
长鞭再次扬起,一道冷戾的声音从后方的拱门传来,“湘儿,够了。”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着从门口疾步走来的紫衣男子,有些不悦。“他也该管教了,怎么你却要来唱白脸?”
这句话有些刻薄,来人目光冷了几分,俊美的脸庞更加锐气逼人,他看向地上跪着的人,不容置噱道,“通儿,你起来,出去。”
见了跪着的人背上的血晕,便伸手去扶。
邓通抬眼避开了身侧的手,忍着痛色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庭院。他倔强冰冷的眉目,出尘绝色的容貌四分像目送他离开的男子,六分像满脸阴霾的女人。
“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但南嫣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你能不能放下!”邓贤目带痛色望着身前铁石一般的女人,她自觉被刺了一下,冷着脸转身翻过庭院离开了清宅。
自从三岁上学堂这数十年以来,邓通头一回没按时去学堂,直到下午也没去,夫子担心出事便去府上告知,他回来时已然是三更半夜,府中无人大抵都是去寻他了。之后母亲问他缘由,他一言不发,因而,有了今日一罚。
他与母亲自小就不亲近,自他记事起母亲就没有亲近过他,更是从未对他笑过。从来都是端着一张冰冷肃穆的脸,未曾有过温言良语,和颜悦色。父亲虽不至惜字如金,却也是个内敛严厉之人。
便是春节除夕的餐桌上,他们一家三口都是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夫妻间不至拌嘴吵架,相敬如宾的沉默倒像是相对无言。
而于邓贤而言,膝下独子克己复礼,沉默内敛,冰魂雪魄,德才兼备,除了冰冷的性子偶尔让他也无计可施外,倒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地方。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免有些疏远。
半个时辰后,邓通来到一处颇为险峻的断崖。沿边松临,草木高涨,彼此交缠,断崖上攀附着手腕般粗大的藤曼,然斧凿刀削般的陡坡几乎没有落脚处。
有了昨日的教训,邓通避开了松软的岩土,用铁环套着藤曼滑到崖底,行至一棵高大郁郁葱葱的树前站了许久,枯枝编的鸟巢架在不高的树杈间,里面却不见那只相思鸟。
沿着岩壁生出了一条狭路,边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他边行走边扫视四周,寻找那只鸟的踪迹。
越往前道路越宽敞,直至见了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流两旁绿草茵茵,前方血红的夕阳悬在密不透风的树林之上,身后是削平的岩崖,像是天然的屏障。
有烟火飘来,他敛了声息循迹而去。
崖壁断口以木桩作门,从外看去断口高不足六尺,里面却足足有一丈高,俨然是间天成的小屋。
小屋外生着一堆火,火上架了只禽鸟。
一人嘴里哼着温婉的小曲,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天边的血红,天色将他整个人映得有些梦幻妖冶,却不媚俗,他侧过脸,升腾的火像是绽放的红花缀满全身直抵他的眼角。
蹲着的小孩眼巴巴地望着火架上散发着肉香的食物,将虚幻的空镜拉回到现实。
火光下,那几根细长的彩羽极为漂亮,棕红明黄相间,正是邓通寻的那只相思鸟的羽毛。
谭鹤凝视着突然从边上冒出来且神色不善的人,忽然道:“阿衍,进去。”阿衍顺着哥哥的视线看过去,还未看清楚,眼睛就被一只手蒙上。他命令道:“阿衍不许看他。”
阿衍疑惑道:“为什么?”天色愈暗,星光微现,火光将邓通冰冷的神色映的莫测,他驻足在五尺外,无视眼前人的警惕。
“呃,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我怕阿衍见了他就不喜欢哥哥了,乖进去,我不出声你就不许出来,也不许偷看。”
不看不牵扯进去最好,万一这是个杀手呢,谭鹤目光锐利,面色却如常。
“哦。”阿衍果然不看来人,迈着小碎步进去后乖乖的蹲在木桩前,也尽量不往缝隙外看。
来人冷冷道:“此夜莺为你所杀”
此言一出,谭鹤顿时懵了,他瞧了瞧火架上金黄酥香的鸟,又瞧了瞧来人,只见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我瞧着那只鸟挺肥的就捉来烤着吃,怎么?”他有些莫名其妙道。
昨日,邓通正去学堂路上,一只夜莺停在他的肩膀,任由他捧在手心,歪着头豆大漆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瞧着他,红嘴发出叽叽的声音,明黄棕红相间的羽毛,娇俏可爱,举起一边翅膀叽叽几声,像是请求,他才发现它的翅膀受了伤。
对于怕人的夜莺亲昵信任的举动,他有些意外。
在为夜莺涂了伤药后,将它送到郊外的密林,正要转身离开那只夜莺却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叽叽几声,然后往东边叽叽几声再偏头看他。
到了东边的断崖,怀里的夜莺跳了下来,蹦到边上往下看几眼,又转过身叽叽叽的看着他,目光急切。
未多作犹豫,他一手抓着藤曼,一手轻轻攥着夜莺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崖底,夜莺蹦蹦跳跳至一棵郁郁葱葱的树前,抬眼看着自己的窝叽叽几声。
无奈,他只得捧起夜莺,将它放在窝里。放下它时,它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指,“叽叽”,满怀不舍的目送他离去。
回去时,他爬到一半手中的藤曼忽然断开,千钧一发之际他一脚踩进一块突出来的山岩,想以此借力抓住另一边的藤曼,岂料脚下松软的岩土下滑他一脚踏空,跌下了山崖落在杂草中昏了过去。
半夜醒来,却发现自己断崖上方,起身俯视一眼幽深的崖底,便走了。
“是你救的我?”邓通目光有些复杂。
“那天傍晚我回来时发现你躺在草丛上,我就把你弄上去了,不算救。”谭鹤看着来人纠结的神情,“那个,那只鸟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无。”
“那你为什么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架势?”
周遭一阵良久的沉默,半响他才道:“抱歉。”
正合心意,谭鹤趁机道:“那么作为赔礼,你不许向旁人透露这个地方。”
见他颔首,谭鹤连忙把火架上快要烧焦的烤夜莺取下,把邓通晾在一边任其不自在。“阿衍,出来吧。”
待阿衍出来时,邓通已经转身走远。
半个时辰下来,阿衍已经吃饱喝足睡着了。谭鹤在扑灭火堆,忽然看到前方一双白净的鞋,再抬头一看是刚刚那位。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响,“天色已黑。”
闻言,谭鹤试图找到他费劲往上爬却又爬不上去的狼狈模样,然而眼前之人从头到尾一丝不苟,连半根头发也未乱,这才明知故问,“你上不去了?”
“嗯。”下去容易,上去时天黑外加他后背有鞭伤。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送夜莺回巢。”
“那只鸟?”谭鹤有些许心虚。
“它带我下来的。”
原来如此,谭鹤拍了拍手上的炭灰,“那今晚就委屈你住里面吧。”
两人一齐入内,岩洞内地面上垫了几块木板,上面铺了厚厚的干草,再盖了一层麻布,这便是床了。
来人随意扫了四周一眼,面无表情,并没有因家徒四壁的简陋而惊异,也不开口问谭鹤为什么会居住此处。
谭鹤的目光随着他来回转,心道这人还真是不同寻常。
来人坐在角落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上,端坐,手臂靠着墙面休息,尽量不碰到背部的伤口。
此人姿势有异,谭鹤也就不劝他躺下。
天边升起了朝霞,晨光从缝隙透入。谭鹤倚靠在岩石墙面,瞧着闭目端坐之人,跟尊石像似的,也不知道昨夜他有没有睡着过。谭鹤道:“你跟我来,我带你上去,不爬外面断崖。”
闻言,邓通睁眼起身,也无询问之意径直跟在他身后。
掀开草帘,有一条如蛇一般的岩道从脚下攀附到顶,蜿蜒盘旋,往上看去有几缕微弱的光线。
脚下一片漆黑,邓通只能听着前面的脚步声摸索着前进,忽然他的一只手被前面的人攥住。谭鹤道:“这儿的路我不用看也知道怎么走,但你可得小心,别滑倒了。”
如触雷电一般,邓通登时紧绷,欲甩开他的手,却硬生生克制住,忍了一会,他有些不适地挣开,然而谭鹤握的太紧,他也不好挣的太过明显。
谭鹤也不想抓他抓那么紧,老费劲了,只是岩道极滑,怕他滑那么一跤就摔死了。
眼瞧着就要到出口了,邓通踩到一块倾斜的青岩如踩滑鱼一般滑溜溜,坡度陡峭,他整个人转眼间往后倾倒,不受控制。
谭鹤有所察觉猛地一拽他的手,砰的一声,连带着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谭鹤发觉压在他身上的人,全身都僵的厉害,他疑惑道:“你磕到哪里了么?”
身上的重量倏然一空,边上传来冰冷一句,“无事。”
上了地面,豁然开朗,逸阳之下青松翠柏生辉。
这人还真是奇奇怪怪的,谭鹤看着逃也似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