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九月二十五日，诸事皆悲。
回国后罗译很少出门，或者说很少白天出门，特别是像这样漫步目地的闲逛，已近十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甚至还有些心慌。
出租车停在一处老式小区门口，司机叫了几遍后座都没反应，只得下车去给人打开车门，一身酒气的男人这才猛然惊醒，眼中迷茫迅速消散，待看清四周景象，竟是没来由怒了：“谁让你来这里！”
司机也是蒙了：“我问你家住哪，不是你自己说的地址吗？”
“回去！”
“回哪啊？不是你说你家住这的么？清秀苑，我又没走错地方。”
司机再次打量这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个缺钱的，却是醉醺醺的，哪有大清早就醉醺醺的？来了又让走，这人也是怪了。
这头罗译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着牙开口：“我让你回去！”
司机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看看四周的行人，晴天白日的，他也不是怕事的人：“你这人！大白天就醉醺醺的！说了到清秀苑，现在到了又让回去，回哪去啊？回去了到时你再又给我来一出，那我今天还做不做生意了！”
车停在小区门口，很快有人听到声音朝这头看，罗译胸腔猛的一番巨震，立时觉得手脚冰凉，竟是少见的慌乱起来，钻出车门，却又狼狈的被人拽住：“你还没给钱呢…”
罗译甩开他的胳膊，快速掏出钱夹，也没细看，直接掏出一沓扔在座位上，转身却又被人拽住，终是耐心耗尽，脸色顿时铁青，侧脸盯着人瞧，咬着牙，凶相毕露：“给我松手！”
“你给太…多了…”
这架势着实把司机吓了一跳，话没说完就放开了手，罗译大步朝着马路对面就走，或许因为喝了酒，向来沉稳的脚步，竟有些虚乱。
想是先前的争执，保安也过来了：“怎么了？”
“不知道，醉醺醺的一个人，到了地方喊半天也不下车，说他钱给多了好像还惹到他了…”
……
大厅里来了个中年男人，指名要找罗译，接待不认识他自然给拦住了，成阳闻声跑下楼才认出周暮文，这才知道罗译不在今朝醉，听说一大早就出去了，电话也没人接。
周暮文特意挑这个日子过来，丧母之日，就算人再不说，这一天总归还是需要点安慰的，他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瞧着这空荡荡的套房心中没来由难受，也不知这孩子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忽然又想到个地方，只是他也不敢确定，毕竟钥匙还在他这里，罗译也从来没提过要回去看看…
周暮文将车停在地下车库，瞧着房子大门锁着，就知道人没来过，他虽经常请人过来打扫，只是这院子里却是再没了那些花花草草，花架还在，却也只剩架子，犹记得他当年过来吃饭时还曾开过一句玩笑：乔萍这一院子花真可以去展览了，肯定能拿个冠军！
瞧着满院疮痍，周暮文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句，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又拨出了手机，通是通了却没人接，他等了一会儿又拨，又没接，再拨，提示音响了半天，那头总算有了动静。
“什么事？”依旧是拒人千里的语气，只听着声音似乎有点哑。
周暮文叹了口气，只问：“在哪？”
………
清秀苑小区如今是列入老小区的名单里了，但房价却始终只高不减，这边风景好，又紧挨着珠湖，过不了几年，若是拆迁重建，肯定又是下一个天价地段。
周暮文围着珠湖公园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朝珠湖大桥上走，专门朝偏的地方找，果然在桥底下隐约看到个身影。
地上烟头足有二十根，两瓶二锅头瓶子东倒西歪放在一旁，刚走进就闻到一股酒气，再瞧他，咬着烟卷，衣衫不整颓废落寞的模样，周暮文只觉又气又心疼。
“你这是在干什么！”
罗译没动，吐出口烟气，瞧着远方宽阔无垠的湖面：“怎么？找个地坐会儿还犯法了？”
“大白天喝什么酒，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
罗译咬着烟，眯着眼，这才偏头瞧他一眼，却是笑：“白天喝酒也犯法吗？”
知道他心里难受，周暮文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不犯法！”话毕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伸手去拿旁边那二锅头，拧开，仰头就喝，到底不似年轻时了，竟被呛得脖颈通红。
罗译偏过头看他，神色诧异又有几分不解，周暮文也不去看他，拿着瓶子又要去喝，半空之中，酒瓶却被一只大手握住。
罗译眼睁睁瞧着他：“你这又是做什么？”
周暮文抢过那酒：“怎么？喝酒犯法吗？”
“犯法倒是不至于。”罗译神色间喜怒不显，伸手再次拿回酒瓶，淡道：“只不过这酒是我买的，你要是喝出个好歹来，只怕我也脱不了干系。”
周暮文不语，又坐了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眼又是笑。
顺着他的视线，周暮文望着眼前平静的湖面：“我知道你的心里藏着事，我也不敢问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你过得一定不开心，你也一定有什么事要做。”
周暮文叹了口气，声音已是发哽：“孩子啊…我知道当年那事有蹊跷，可我的能力有限，那人现在又是市长，你多少年了无音讯，现在突然回国，一定有你的计划，我也没资格要求你怎么样，但我求你…活下去！就算为了你爸你妈…”
沉默许久，罗译目光忽然沉下来，潮湿的风拂面，桥上一阵阵引擎声极驶而过，罗译侧过头风撩起他额前碎发，眉下眼眶似乎微红：“周叔，我要做的事你不用操心，你放心，弄死他之前，我绝不会死。”
瞧着那双幽黑的眸子，周暮文确定了心中想法，一时嘴唇禁闭周身震颤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忽然想起家中儿孙，他赌不起的…
过了许久，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放在一旁地上，撑着地面起身，离开…
………
自包养情人那事儿过去后董劲松就没回来过，几个月不见，宋洁冷着脸厌恶之感毫不掩饰。二人越发相看两生厌，眉间尽是冷淡，眸中满是厌恶，却不得不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好言说了两句话。
董云晟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极近冷漠的瞧着一旁父母，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你们离婚吧。”
在场各位皆是一愣，吴春霞刚把水果盘端上来，本还想问问中午烧点什么，这会儿也是顾不上这些了，放下果盘赶忙退出去避嫌。
董劲松却是气的将茶杯朝桌上一放：“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夫妻…”董云晟嘲讽一笑，眸间阴鸷一闪而过：“你配说夫妻这两个字吗？”
董劲松怒不可遏，脸色铁青，清澈的耳光打下去，半边脸立马就红了。
“是谁让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宋洁立马跑过来护着儿子，又气又急：“董劲松！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儿子！”
“你的儿子？”董劲松哼一声：“没有老子又哪里来的小子！”
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一只耳朵也嗡嗡直叫，董云晟抬起头瞧着一旁暴怒的父亲却是笑，眸中阴鸷不减反增：“我倒是希望没有你这样的老子！”
“你…”董劲松气急，举着手就又要打下去，可迎上那双乖戾的眼眸，心中竟是没来由一颤，马上又指着宋洁：“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忤逆不孝的东西！”
只瞧着人脸红筋涨的模样，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想来也只有儿子能让他如此动怒又毫无办法，宋洁心中又觉畅快淋漓：“怎么？后悔了？后悔没让你那些女人再为你生个私生子出来了？现在也不晚啊！”
这女人竟是当着儿子的面撕破脸，董劲松瞬间眯起眼睛，眸中凶狠一闪而过，盯着宋洁，又看看儿子，哼一声甩袖离开。
瞧着一旁抿着唇目光阴鸷的儿子，宋洁又觉莫名心惊，那种陌生的感觉又出来了，只勉强笑笑，说：“我跟他虽然没有感情，可相互捆绑的利益太多，他现在头上又有市长这个名衔，离婚对他百弊无一利，他当然不愿意离。”
董云晟偏头瞧她：“那你呢？如果有机会，你也不愿意跟他离婚？”
宋洁一愣：“不是不想，只是我跟他牵扯的利益太多…”
董云晟没说话，目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心立时又软了，又怕说话太重她又受不了，犹豫半晌，避开视线，问：“你既然那么喜欢那个男的，为什么又马上嫁给了我爸？”
宋洁猛的抬起头，马上想到这话定是妹妹嘴里漏出去的，联想到儿子方才的出格言论，心中顿时明白了原由又惊又怒，脸色噌的一下阴沉下来，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的事不用你管！”
鼻尖却猛的一酸，抬头对上儿子的目光，强势的盔甲又瞬间散下来，多日来的愁绪纷纷涌上心头，宋洁嘴唇发颤，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我也曾经问过我自己，心爱的人尸骨未寒，女儿生死不知，为什么就能穿上婚纱再嫁他人…我已经失去了他们…我改变不了！
人总是要向前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朝前走我别无选择…”
这个她不敢正视，却又压在她心里二十年的结…又一次立在她面前！宋洁抹去眼泪，尽力维持仅剩不多的，身为一个母亲的威严，目如死灰，唇上却是讽刺一笑：“生死相随，多么简单的四个字，可当那药劲儿上来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我清晰的感觉到五脏肺腑火烧一样疼…
我的感受自己的血慢慢变凉…
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怕了！我从没像那天那样想要活下去…是我自己去打的急救电话…”
董云晟静静看着她，神色间已看不出思绪： “既然做了决定向前走，现在为什么又要回头？”
宋洁痛苦的捂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极克制的抽泣，为什么？因为那是他们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的女儿…
董云晟垂着眸，声音低沉暗哑：“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的事我也尽量都放在心上，那孩子的事我也帮你找，你和我爸之间的事我也可以不管，但吴寻是我的底线，你以后不要再插手。”
宋洁周身一颤，还没抬起头就又听儿子冷冷淡淡的声音：“你因为那个男人记恨了外婆这么多年，你一定也很清楚这其中的痛苦，既然都经历过，就别再走外婆的老路了。”
………
几个女生约好去学校图书馆看看，毕竟一师的图书馆在整个大学城里都是小有名气的，说什么也得去看看，一路上搬东西的货车碰到四五辆，宋玥忍不住嘀咕：“校园区不是只能进小轿车不进货车的么，这车干嘛的？”
李丽云笑笑：“运东西的吧，西门那边不是新建了栋教学楼么。”
吴寻闻声去瞧，没说话，又走了一段路，远远就看到有工人踩着梯子，正拆图书馆的门牌匾。
“不会吧…刚开学图书馆就倒闭了…”
“我还没见过传说中拥书南面坐拥百城是什么场景呢！”
一旁路过的几个学姐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别急啊，学校给你们换了更大的图书馆，这两天正搬东西呢，具体开馆时间，你去信息墙那边看，有电脑的话校园网里也有。”
另一个学姐也说话了：“新图书馆建了好几个月了一顿楼都是，你们去瞧瞧，那才有坐拥百城的气势呢！”
几人这又朝回走，围着西学区转了一圈，果然看到栋已经完工了的楼层，外头工人正刷漆，几辆货车停在门口朝下卸东西。
吴寻心里本就乱，肚子又疼又坠难受极了，脸色也不怎么样，听着几人又在商量去小吃街逛逛，只道：“我肚子不舒服…我先回宿舍去了…”
一众女生王冉微的家境情况跟她最像，家里也是领低保过日子的，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情，两人自然走的更近，听着要去小吃街，又囊中羞涩，正愁不知道怎么办，听到吴寻这话忙着接话：“我也回去吧，我作业还没写呢！”
几人校门口分开，王冉微自然而然挽住吴寻的胳膊：“你来姨妈肚子也疼？我那有我妈给我备的老红糖，等下回去给你喝点，我每次一喝就好了！”
吴寻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很疼，就是有点坠的难受。”
王冉微点点头：“我也是，每次喝几杯红糖水就好了。”
回去后二人写了会作业，吴寻喝了几杯糖水，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睡了，被宋玥的大嗓门吵醒时窗外天已经灰了，一股子怪味儿也闯入鼻腔。
宋玥端着个打包盒：“辣死我了，这家臭豆腐合我的胃口！就是分量有点少，下次要大份的。”
赵露瑶提着兜零食，朝桌上一放，连忙端着水壶连喝了几大口，皱着眉：“确实太辣了，我受不了…”
李丽云坐在椅子上揉脚：“太累了，脚都走疼了！”话音落下又去看王冉微和吴寻：“幸好你们没去，你不知道她俩有多能逛，每家店都要进去看看。”
吴寻笑笑没说话，忽觉床下潮湿，心道不好，低头一看，果然脏了一块儿，在床上崩溃一会儿才又起身换下床单，瞧着窗外依稀的星星，估摸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洗好床单再看时间已是八点多，晾衣区就在宿舍楼旁边，这个点也没多少人，吴寻晾好床单就近在石凳上坐下，给爷爷打了个电话，说了学校的情况，热情的同学，舒适的宿舍环境，实在无话可了才挂了电话。
瞧着顶上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心里又一瞬间空落落的，不过三四个月前事情，这会儿想起来竟若隔世一般，本已经毫无涟漪的内心，却在昨晚看到他后再次波澜四起。
吴寻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也不敢再去深想，如今自己跟他再无可能，只是心里这会儿又是顿顿的开始疼。
想着那晚做的荒唐事，更是觉得自己轻贱，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室，那群人聊的正起劲。
“不是吧！不敢？你胆子那么小！”
“不是胆小的问题，我妈她不让…”
“都上大学了，又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只要有人追我，我就同意！”
众人都是笑，看到吴寻进来，宋玥马上起身上前搂住她：“亲爱的小寻寻你来说！”
“说什么？”吴寻下意识朝后退，那人却颇有不打目的不罢休的架势，直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赵璐瑶在旁边笑：“她们在说大学里一共要谈几段恋爱。”
吴寻红着脸：“那我可不知道！”手上又去推她，这头宋玥却是一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表情，伸手就在人腰上摸了几把：“吴寻你多少斤啊？腰怎么这么细…”
所有人都朝这边看吴寻很是窘迫：“没有啊…”
宋玥不依不饶，甚至用手比划着去围：“你看！我都快一把围住了…”
吴寻脑中过电一般，忽然想起那人在床上也是这样一把钳住她，头皮顿时发麻，她推开宋玥的手，手忙脚乱的去柜子里找盆子：“我先去洗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