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这是间独立病房，白色的窗帘半拉，外面稀稀拉拉下着小雨，尽管是这样的天气，前来探望的人也丝毫不少，宋洁躺在床上，不同于刚从监护室出来时那般憔悴，此时的她已经画上了淡妆，口红一抹，气色马上就好起来了。
虽说董氏出了那么大的事，可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依然在那，就算没了董氏，她也还是市长太太，光就这一层关系，前来巴结讨好的就不会少。
至于有多少真心，又有谁会在乎这个。
屋内的花束果篮几乎摆到了门口，宋洁姿态从容的送走一波人，待人关上门，笑意敛去，脸上疲态尽显。
吴春霞端着削好的果盘走近：“太太，吃点水果去里头躺会儿吧，虽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总归进了icu，伤元气的。”
宋洁点点头，想到季节发来的资料还没看，起身不忘吩咐：“把我电脑拿过来。”
新公司的事她虽没插手，却也时刻关注着，大到项目筹备，小到会议内容，这段时间下来却也不得不承认，小晟在这方面真的做的不错，如今有了唐氏的外力协助不少困难都迎刃而解，发展前景意料之外的好。
宋洁呼出一口浊气，想起自家儿子，心中喜忧参半，自她醒来，这孩子也只是呆了一晚上就走了，想来是因为那个女孩的事还在气头上，不过听季节说他也没去找，一头扎进工作里，顺利拿下了郊区那块地皮，身边又有唐安陪着，过段时间应该也就放下了。
想到那个女孩，宋洁心中仍有余怒，如果不是她，或许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如今走了，也算她有自知之明。
………
办公楼在江北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左右都是商业中心，唐安直接买下了楼上这一层，足有两百多平，他们人本就少，加上她也才五个人，更显地方空荡。
这两年国内房地产行业突飞猛进，携款融股也是爸爸给的建议，另外还派了唐氏才干给她，平时工作自然无需她跑上跑下。
因为学校那事，唐安心中还有股子气，一般没事她也绝不主动去底下找他，要签什么单子，也有周叔他们过了眼才递进来给她，有时一整天她也没什么事做，几天下来，也不如一开始那么有兴趣了，能不来也就不来了。
因公司刚拿下一块地皮，马上开展下一步工作属重中之重，她又担着董事这一身份，今天才不得不过来开会，毕竟是女生嘛，选套衣服，化个妆，做个头发，哪个不要时间的，她饭都没吃，随便买了份早茶小蛋糕，放在自己办公室里，又补了个口红，才摁了电梯下楼。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到了，瞥到主位上冷冷淡淡的视线，唐安心中有些发虚，但一想自己如今是公司除了他以外的第二股东，即使来晚一会儿也无可厚非。
刚在位上坐下，就听董云晟一本正经的声音：“开始吧。”
会议内容唐安并不感兴趣，她也听不懂，却趁着董云晟说话时瞧了他许久，几个月不见，他的变化很大，话更少了，西装一穿忽然就成熟了，低头认真工作的模样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她不由得想起爸爸对他的评价：“不知比那些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好多少倍！”
唐安一时失了神，确实，比起那些人，他确实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只是…唐安眸色渐冷，只是看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她自小被多少人哄着长大，身边追她的男生排着队，难道还要自己舔着脸去倒追他吗？学校里她已经丢了面子，如今再不可能主动示好！
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想着宋阿姨的那番话，唐安瞧他一眼，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心道：连你妈都说了只能是我，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过来追我！
这个会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唐安没了耐心，只偷偷拿出手机去看空间，刚加的那个店长给她私发了好几款新品，还都是限量款，唐安粗略瞧一眼便都定下了，随即就在空间里发了那几张图片，配文：好纠结，不知道哪一款合适自己…
很快有人评论：红色那个，适合你的甜美风。
哪个都好看，主要还是人好看！
全是chanel限量版…羡慕啊…
喜欢哪个，我送你！
瞧着最后一个，唐安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想着那个家里卖车的年轻人，脸上难掩鄙弃之色。
这头董云晟听见声响，拿着手中计划书偏头看她一眼，瞧人正低着头玩手机，长长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眉头不自觉一皱，却也没说什么。
会议近十一点才算结束，唐安收起手机却也没着急走，这会儿竟是又拿起桌上计划书看几眼，似乎刻意等着什么，这头季节几人有意撮合是一，又加上这家伙已经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好几天了，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笑着说：“正赶饭点，今天也没定餐，我们这边出去吃，老板你和唐小姐也出去吃吧？”
唐安放下资料，下意识去看他，却瞧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英俊的侧脸冷淡得很：“不用，给我随便带一份，送到我办公室。”
唐安忽觉自尊心受挫：“我也约了人，没时间。”
………
古勇国舍不过那三十块钱，在家歇了几天终是又去了，吴寻心疼却又无能为力，中午人家都回去吃饭，古勇国腿脚不好，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小时，又怕一天干不出活人家不要他，便早上走时带两个馒头，一壶茶叶水，将就着也是一顿饭，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吴寻却不同意了，说什么也每天送饭过来，虽没有什么好东西，最起码是热的。
瞧着走近的孙女，古勇国心中滚烫，送饭这事，他虽天天拒绝，面上甚至也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可心里终归还是贴慰的。特别是被录取这件事，每每想到，即使身上再酸，也充满了干劲儿。
吴寻烧的番茄炒鸡蛋，一个丝瓜汤，她虽不喜欢吃熟番茄，可当季菜地里全是番茄黄瓜，不吃也得吃。
她蹲在地上，从兜里掏出根黄瓜啃，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料棚，里头放着个黑箱子。
“爷，那里头怎么放个箱子？”说着起身朝那边去，却被古勇国一把拽住，回头，便瞧着爷爷一脸严肃的摆手。“咋啦？”
瞧着爷爷比划半天，吴寻才明白过来，顿时觉得有些惊恐：“是棺材？里面都是挖出来的娃娃骨头？”
想着这片地地下，说不定哪里就埋着个婴儿，吴寻头皮发麻，猛的起身朝后退几步，弯腰去拿袋子：“人家都入土为安了，现在还要被挖出来，我们这里有那么多山，干嘛偏偏选这一块儿种果树啊。”
古勇国认为这很不吉利，朝孙女摆摆手示意她回家，吴寻也没做停留，只回去路上心中却是百味交集，如果没有爷爷，那自己现在也一定是躺在这块地里的一堆骨头，有的人连活下来长大成人都已经是上天的格外开恩，她竟还整日去幻想更多，去埋怨上天不公平…
天气渐热，吴寻也闲不下来，没事的时候没写完的习题册也接着做，家里的东西虽破却也擦拭的干干净净，又觉得地太潮湿，趁着爷爷不在又叫人回来加高了地基，屋里都铺了水泥。
一百一百的花出去，心中竟也麻木了，再不像之前那般，每花一分，心里都有个声音提醒：别忘了这钱怎么来的…
田里的稻子她也操心，天一干就忙着去抽水，一下雨又跟着古勇国连夜去挖渠放水，天天忙前忙后脚都走麻了，每晚倒床就睡，渐渐的也不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了。
她偷偷去镇上学校打听了一下，学校里全是这一片几个村里的孩子，小学到初中全是一个班，几个老教师换着来，多少年都没有新老师愿意去了，加上吴寻这个条件，人自然同意，就是累点，一个人得教语数两门。
累是不觉得累，就是爷爷这边还没想好怎么说，可农村哪有不透风的墙，都知道吴寻被大学录取了，突然又听说去要去镇上学校教书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古勇国就已经听到了风声，还特意跑去镇上确定了一番才急匆匆赶回家。
吴寻正把刚摘的番茄放在井水里泡，家里有井水就是有个冬暖夏凉的好处，被冰过的番茄，剥了皮，切成块，拌上白糖，在她心里比什么都好吃。
偏头瞧着古勇国骑着车回来，赶紧忙着去给他切了两个端过去：“爷爷，刚冰的…”话未说完连碗带番茄便被摔到了地上，古勇国又疾步走到井边，一把泼了盆里的番茄，连带着打水的铁桶也砸了，他是说不了话，却会通过这种暴力的外力来让人知道他的态度！
瞧着地上已成碎片的瓷碗，又瞧狼狈不堪的院子，再看暴怒的爷爷，吴寻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心中隐隐已有答案，可却从没想过爷爷会是这种态度，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爷爷，鼻子一酸，顿时就哭了。
“去镇上教学又怎么了，我就是不想去上大学！我就是要留在老家…”
古勇国气的面色铁青，暴怒之下嘴里呜呜哇哇不知想说些什么，到最后竟是红着眼眶冲进了房间，不多时便拉着吴寻的行李箱走出来，一把拽着吴寻朝门口走，吴寻不敢反抗，又担心爷爷气坏身子，只哭着由他拉着出门。
吴勇国把吴寻拽到门口，苍老的脸上已全是眼泪，嘴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声，他伸出手飞快的比划什么，随后便狠心关上门。
吴寻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明白爷爷刚才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再不是你的爷爷！
吴寻急着着去拍门，心中又慌又乱，顿时哭喊出来：“爷！你别不要我！我很听话…我会很听话的…”
听着孙女的哭喊，古勇国也再忍不住嚎啕大哭，他仿佛忽然之间又回到了那一天…赶走秀珍的的那一天…
尽管他的心一寸一寸滴着血，可锁着门的手却没松动一下，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秀珍才会狠心离开，只有这样孙女才会去上大学…
吴寻…吴寻，他取的这个寻，就是要让她永远不放弃追寻，现在这个世道，他家又是这个情况，只有上了大学才有追寻的机会，也只有上了大学她才有机会离开这贫瘠的大山，孩子还小，她想不到这些，可他却不能不为她考虑！
尽管知道这是爷爷逼迫自己去上学的手段，尽管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那种无助的，极度恐慌的感觉又来了，那种自打她懂事就如影随形陪着她的孤独无助感又一次攀上心头，吴寻跪在地上，心中刀割一样疼：“爷爷…我只有你啊…你别不要我…”
最后她妥协了，捂着脸抽噎：“好！我去上学…我答应你去上学！你把门打开…”
伴着“嘎吱”一声，门这才从里打开，古勇国一瘸一拐的出来，坐在吴寻身旁痛哭出声，他何尝不知这孩子心灵脆弱，可不这样她又怎么肯听话？爷孙俩就这样坐到天黑，古勇国将行李拉回屋里又去牵吴寻，手却赌气的被甩开，他又去牵，手又被甩开，吴寻忍不住又哭出来，过一会儿又心疼坐在地上的爷爷，起身反过来去扶他。
进屋后又转身去开了灯，清理一片狼藉的院子，烧好的稀饭早就凉了，她又生火去热，配着腌的黄瓜菜，爷孙俩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吴寻用余光瞥到爷爷的手势，她只看到了那句：对不起…
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眼泪这才又涌出来，眼睛更是肿的睁都睁不开，心立时就软了。
“我原谅你了…”
每天忙忙碌碌，初时觉得时间还早，再去注意时间时，已经到了八月底，报道时间马上就到了，吴寻舍不得爷爷，她一走就是几个月，又怕万一出什么事她不在家，白天该如何就如何，夜里却是偷偷哭了好多次。
越是注意时间，越是觉得过得太快，又在家待了几天，古勇国也开始催她，九月五号这天，吴寻才收拾衣物，一夜未眠，凌晨四五点就听到爷爷忙碌的声音，待她出去，古勇国已经给她煮好了十多个鸡蛋，一兜她最爱吃的奶糖，几个洗干净的黄瓜番茄，统一放在一个袋子里系好。
大学要住宿舍，大奇也不能带了，瞧着摇着尾巴什么都不知道的狗狗，心中伤感更浓，一路忍着不哭，到车站买好票却还是红了眼眶。
“爷爷，手机你会用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你别不给我打，我会打电话给张大妈问的！”
古勇国笑着点点头，鼻子也是忍不住发酸，又怕孙女看到，趁人不注意才用衣袖在脸上飞快抹了一把。
“那些累的活能不做就不做了，我可以兼职打工挣钱，别老是想着什么多挣点多给我攒点的，我不用你挣的那两个钱！”话说的僵硬，眼泪已经下来了。
古勇国点点头，伸手去给她擦眼泪：别担心我，好好学习！
直到大巴开动，从车站里出去，吴寻都伸着头去看爷爷，心里更是来回翻动着难受，脸皮又薄，又怕同乘的人瞧出她哭，只敢趴在前座椅背上抹眼泪。
辗转几个小时到了市里，从市里买了去珠峡的车票，又是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再次到站时凌晨五点多，天已经蒙蒙亮了，车站附近却早已人来车往，再次回到这里，吴寻心中茫然一片，在出站口站了一会儿，走时她在爷爷床头放了五百，想着身上仅剩的几十块，这才找到个取款机。
卡里还剩一万五，不多，但细着花，假期再找个临时工的工作，完全够她大学里的开销，有眼尖的私家车过来问她：“哪个学校的呀？我送你过去？”
问了价格又觉得贵，只又拖着行李去公交车站问路，一师建在大学城，周边还有好几个大学，果然有直达的公交车，这会儿在车上就碰到好几个去大学城的，都是刚入大学的年轻人，外地过来的也很多，车上一问你是哪个大学的，马上就活络了。
先前不舍的情绪退去，这会儿吴寻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既紧张又期待的涟漪。
第一个到站的是珠峡大学，十多个都在这里下了，吴寻尖着耳朵听站点，生怕不注意错过了，果然下一站就是珠峡第一师范，这边下车的也不少，她赶忙提着行李跟上去。
沿着校路走了近二十分钟，听前面的人一问，竟是刚入校门，吴寻累极，心中却又是惊又是叹，这大学也太大了！
又往里走了段路程，马上就有人过来帮忙拿行李，一问才知道全是高一届的学姐学长。
帮吴寻的是个带着眼镜的学长，先带她去了新生报道处报道，办卡，照相，复印资料，全部陪同，甚至还一路给送到了女生宿舍门口。
“学妹，女生宿舍是禁区，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诙谐幽默的语气惹得吴寻也是一笑：“真的谢谢你了，马上就到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再三道谢后才拉着行李朝里走，她的寝室分在五楼，五零三，上了五楼朝右走一段路就到了，寝室里已经有三个同学了，瞧着吴寻进来都很热情的打招呼，还有人帮她搬行李，铺床，吴寻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一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大大咧咧的这个叫宋玥，也最热情，甚至一度拉着吴寻的手说话，高高的这个叫李丽云，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叫赵露瑶，一问才知道，竟还都是一个班的，就更熟络了，后天礼拜一正式上课，几个女生在一起吃了顿饭，相伴洗了个澡，几乎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成了好朋友了。
最后一天寝室里又陆续来了孙燕和王冉微，吴寻也跟着她们上前欢迎，帮忙…
夜里熄了灯也没人肯睡，吴寻话少，却也听着，有人问她她也回，听到好笑的话也跟着笑两声，叽叽喳喳聊到深夜才睡，吴寻一颗心跳的飞快，她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她也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她的心似乎也活络了起来，开心的，轻松的…
临睡前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句话来：就像是重新活了一回。
本以为熬过了可怕的高三，成堆的作业，迎来的将会是轻松又惬意大学生涯，万万没想到，竟还有晚自习要上！
几天下来，宋玥先崩溃了，一头趴在桌子上，那声音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omg！谁说大学只有恋爱没有作业…谁说的！我作业都还没写…”
李丽云笑她：“作业都有了，恋爱还会远吗？”
吴寻只笑：“你们等下谁要去超市吗？”
众人皆摇头，她又道：“我那个来了，要去买卫生巾，你们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众人皆摇头，只赵露瑶接话：“给我也带两包，我也快到日子了。”
………
出校南门过个马路就到宿舍门口，吴寻在这里和她们分开，去超市日用夜用选了好几包，这个点人很多，排队结账就等了一会儿，出了超市，沿着马路边朝宿舍方向走，耳边全是同学的嬉闹说话声，抬眼看到那辆黑车，吴寻呼吸一窒，耳朵一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隔着数十米，他就站在那里，牢牢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眶似有泪水，末了却是嘲弄一笑，转身进了车里，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