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才到南诏市,下了车凌晨四点,到古堤县还需四五个小时,且最早一班也得七点半才发车,吴寻买了票,一时无地可去,车站外面黑乎乎一片,开旅店的过来揽客,她又心疼钱。
索性就在候车厅里坐着,尽管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可想着车站的东西肯定卖的贵,又不舍得花钱买,忍忍也就到家了。
可大奇却是耐不住了,整条伤腿上毛都被剃掉了,露出里面手术留下的伤口,刚拆掉线,又是一路颠簸,这会儿竟是有些泛红了。
动物不像人一样知道小心注意,临走时兽医不断嘱咐,这两天最关键,千万小心不能让伤口发炎,吴寻忧心忡忡,又忙着从包里翻出药水,小心给它擦了一遍,大奇哼唧着去舔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可怜兮兮的瞧着主人。
知道它也饿,终是心软了,吴寻这才抱着它去买了两个包子,两个茶叶蛋 ,一瓶矿泉水,一人一狗就这么分着吃完了今天的第一餐,六点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又等了一个小时吴寻这才带着大奇出了候车厅。
也没走远,就围着车站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一家手机店,店不大,柜台里放的多数也都不是新款,吴寻一一问了价格,仔细看了一圈,选了两个便宜的二手机,又掏出身份证办了卡这才又回到候车厅。
汽车站整点发车,县城的路不像市里,车身也是一路摇摇晃晃,怀里狗狗睡得安稳吴寻却是难受的不行,心里发慌,又想吐,闭着眼睛想睡会儿,可心却根本静不下来,也丝毫没有要回家的喜悦感,刻意不去想,哪知心绪却丝毫不受控制,鼻头又是一酸,这让她觉得自己无比轻贱,下意识又把手伸进嘴里…
越走路越是不好,有人陆续下车,车子停停走走,摇摇晃晃,几个大坑震过来,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这般煎熬一段路程,中午十二点,总算是到了县城,下了车,路旁就有直达村口的大巴,却是要转几个圈,拉满了人,才慢慢悠悠朝村路出发,
好不容易到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村口,仿佛从太空掉下来,腿脚踩到地上竟是发软微颤起来,眼前也是一阵发黑,在路旁缓了好久才拉着箱子朝里起身。
这个点村子几乎没什么人,能下地的都去地里干活了,还能挣钱的也都去县里干活了,除了老的干不动了的,没人在家里闲着,吴寻走在自小长大的小路上,心中这才涌起了回老家的雀跃,只是这个点爷爷肯定不在家,果不其然家里门锁着。
翻开门口的瓦片,没找到钥匙,去看窗沿,找了一圈也没用,她又去推门,熟练的将手伸进缝隙中,细微的“叮当’声果然落入耳畔,不多时便抽出了系着红绳的钥匙。
开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找吃的,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这会儿又饿又渴,筐子里却啥都没有,锅里盖着一碗稀饭,想来是爷爷留的晚饭。转身又去菜地里寻,果然瞧到几个熟了的西红柿,吴寻全摘下来,随便洗洗,坐在门口三两口就吃一个,这又才想起给大奇一个,唤了半天却也没找到,想来是跑去找灰灰了。
这里不是城市,没那么多车,遇到的也都是熟人,吴寻并不担心它,坐着又休息了会儿才托着箱子去堂屋整理她的房间…
外地的老板要在这里种果树,挖土种树,一天三十,附近几个村里的劳动力都来了,只是这两天下雨,山上地里又湿又黏脚,一铁锹下去粘的全是泥巴,脚上也是,踩进去都拔不出来,吴勇国腿脚本就不利索,今天一来就摔了一跤,半边身子都是泥巴,他自知年纪大,又怕人不要他,只得更加卖力的使劲。
耳旁听到熟悉的铃铛声,他知道那是家里的灰灰又来了,偏头瞧一眼,灰灰摇着尾巴又是蹦又是跳的围着一条半大土狗,浑身黄色的毛,尾巴隐隐有点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一条腿还没毛,一瘸一瘸的,估计是条别村的。
他没当回事,又挖了一会儿,两条狗闹到了跟前,穿进草里又跑出来,他这又才看了眼那条土狗,四个爪子是黑的,心道,这狗毛还真好看,身上,尾巴,爪子三个色,就跟大奇一样,不过大奇可不止是毛色好看,更是少见的黑舌六指犬,都说那样的狗更通人性,也更护主。
想到大奇自然就想起了自家孙女,吴勇国觉得手臂马上又有劲了,又挖了两脚,那狗竟跑到了自己脚边,撒娇似的又是哼唧,又是摇尾巴,吴勇国怕人看到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偷懒,轻轻踢它一脚,试图赶跑这条不知是谁家的狗狗。
大奇不依不饶,围着人转,哼唧着去舔他的裤脚,吴勇国伸手去拍它,它也不走,眼睛圆溜溜的看着老主人,甚至跳起来去拔人的裤腿,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吴勇国没办法,只得放下手中铁锹,低头去瞅它,瞧到它的爪子,心中惊奇,这狗也是六指犬?他忍不住去掰它的嘴,也是黑色?
古勇国愣住了,又仔细去看,将大奇从头摸到尾巴,拿起铁锹就朝家里走,身后村里人喊他:“叔,干啥去?”
吴勇国摆摆手,头也没回,一瘸一撇的朝家奔走,远远看到家里门开着,心中顿时又惊又喜,灰灰更是撒了欢一样朝家里奔。
吴寻刚把面粉舀出来,正想去打水,突然闯进来一团灰色的影子,对着她又是闻又是舔。
“灰灰?你还认识我不?”摸了两把狗狗,听到外面的动静忽然起身朝外跑。
瞧着眼前这个日夜惦记的老人,吴寻本是在笑,待人走近,鼻子忽然一酸。
“爷!…”
扑过去一把抱住爷爷,眼泪更是止都不住,吴勇国一边推她一边指着自己身上,嘴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
“爷…我想你…”吴寻不愿松手,抹了两把眼泪。
吴勇国也是笑,浑浊的眼仁泛着微光,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问问她为何忽然回来,奈何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低头瞧着怀中的孙女着急比划,吴寻看了会儿,回:“没什么事,我们学校放假了,就回来啦!”
又瞧爷爷指着村东头,吴寻明白他问的是梦婷,一时没说话,忽然又看到他一身的泥巴:“你这衣服怎么这样脏?是不是又去挖树坑了?我都说了不让你去,你怎么还去啊!”
吴勇国忙去拍身上的泥,嘴里呵呵笑,拍拍胸膛,又竖了个大拇指,想要告诉孙女自己身体还硬朗的很!
吴寻瞧他头上身上都是泥,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去干那些活,腿又不好,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啊!都跟你说了别去,你偷偷又去…”
眼看着孙女哭,吴勇国心里着急,脸上却是笑,试图像她儿时那样做鬼脸逗她,八旬老人,挤着眼,一瘸一拐的学鸭子走路,滑稽又心疼,惹得吴寻心中更酸,却仍是强忍眼泪,笑了笑,上前揽住他的胳膊:“以后别去了,我现在暑假打工的钱够我花了,学校吃的喝的也不要钱,您身体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吴勇国笑着点点头,却听吴寻又说:“爷…我饿死了,就想吃你做的荆芥面条,你洗洗给我烧好吗?”
………
晚饭是吴勇国自己做的面条,荆芥是菜地里自己种的,炒香两个鸡蛋,等面条熟了在倒进锅里一拌,香味就出来了,不算什么好东西,却是吴寻喜爱的美食,陪着爷爷就着大蒜,爷孙二人一连就吃了两大碗。
夜里吴寻跑进吴勇国的房间,像儿时一样撒着娇,嚷着要和他一起睡,吴勇国急得又是摆手又是一阵比划,吴寻笑着爬上床:“怎么不能和爷爷一起睡?我从小跟您一起睡大的呢!”
吴勇国却是急了,上前又给人拽起来,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拍拍自己又摆摆手,意思就是女孩子长大了就不能再跟爷爷睡了!
吴寻拗不过他,只又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回到堂屋自己的房间里,明明几个夜里都没怎么睡好,脑子早已浑浑噩噩,可闭上眼却又是他,他的笑,他的吻,他说话的神情…
山里的夜晚,天气不好的时候,关了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像现在一样,听着外面蛐蛐的叫声,吴寻着了魔一样去想,他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一定很生气!气自己不辞而别,气自己这么轻易就放弃…
到最后抱着枕头无声的痛哭一场,实在累了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梦里却又是混乱一片,那人伏在自己身上的神情,他的喘息,那种刺痛又酥麻的感觉…
越是逃避就越是清晰,吴寻一次次从梦中惊悸,又一次次在梦里回到那天,几乎成了她的心魔。
日子每天都是这么累,干不完的活,无悲无喜,忙忙碌碌,他的心早已跟他一样,久久不泛涟漪,今夜却因孙女的回来重新跳动起来,久违的喜悦感紧紧包裹着他。
吴勇国靠在床头,脸上全无睡意,按照以往,三斗烟丝抽完,窗外天就蒙蒙亮了。人老身衰,他已许多年都睡不了长觉,有时歪着身子躺一会就醒了,一夜就再不合眼。
数数自己走过的年头,过了年他就足八十了,人一但到了岁数,生死也该看淡了,只他心中却挂念着小孙女,这两年竟是越发怕死起来,他不敢奢想能看到孙女成家,但怎么样也得活到她大学毕业,能参加工作,能养活自己了,他那时才能放心。
自己现在也花不了什么钱了,能干一点儿,多少攒一点儿,到时留给她的也能多一些。
最近挖树窑,瞧着一幅幅小骨架被挑出来,那些干活的人都朝他开玩笑,说吴寻这个孩子上辈子一定做了好事,才会被他捡来养大,要不然也早就躺在这块地里了,吴勇国不喜欢听这些,冷着脸去瞪他们,甚至举着铁锹作势去打,那些后辈见状也就不敢说了。
吴勇国才不那么想,他的孙女是那么懂事,听话,比村子里哪家的孩子都好!他觉得自己才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的,所以上天才把这样好的孩子送到自己身边来,让他的生命在五十九岁那年重新活过来…
自己可以不吃,但孩子回来了,怎么样也得给她烧点好的,吴勇国六点就洗漱好了,刚去推那架大洋车子,吴寻就出来了:“爷,你去哪?”
吴勇国朝她笑笑,拍了拍车子,又指了指门外。
“去集上买菜吗?我也想去!”
清晨的农村,人还没起,狗猫鸡鸭就先起了,吴勇国带着自家孙女,骑着大洋车,一圈一圈,咯咯噔噔的朝着镇上去了…
在摊上买了烧饼,一人一个,边走边吃,猪肉,苹果,水果糖,大饼买了一大兜,吴寻跟在后面笑:“爷你干啥呀,跟过年一样!”
待爷爷买好东西,吴寻这才领着他去营业厅办了张手机卡,又不由分说给他买了两套衣服,夏天的凉鞋,下地穿的靴子…
付钱时瞧着吴寻兜里十几张一百的,吴勇国忽然就笑不出来了,脸色也陡然阴沉下去,回家路上更是板着脸一路,到了家就提着菜转身去了厨房,吴寻放好东西,把卡放进手机里,去厨房想教爷爷用,可人却不理自己,吴寻不明所以,说了好一会儿话,爷爷却是连看都不看自己。
“爷?爷?你到底怎么了嘛!”吴寻撒着娇上前挽住老人的胳膊,他这才转过身,指了指她装钱的口袋,板着脸看她。
明白爷爷的意思,吴寻心中一阵发虚,头皮也是一麻,只故作轻松的说:“您是想问我,钱是哪里来的?”
吴勇国点点头。
明明心里晃得不行,面上却是灿烂一笑,吴寻顺势掏出兜里一千多块钱,数出一千:“这是我去年暑假打工的一千工资,这其他的都是我星期六星期天去给人补课挣的。”
吴勇国半信半疑的看她,伸手比划一会儿,大概意思就是,在学校怎么都没花?在哪里补课挣这么多?
“学校管吃的,除了买点笔和本子都没花钱的地方!笔和本子多便宜啊,当然用不了那么多钱啊!”吴寻坐下来去烧火,灶子里光涌动,照的她脸颊通红:“再说我每个星期都给人家补课,两天就有五十呢,半个学期下来就能一千多呢!
她又去看爷爷的表情,瞧着他正思考什么,马上又道:“外面的城市很大,挣钱的机会也多的很,所以我让你别总去干那些重的活,我又不缺钱花,我还能攒下钱呢!”
吴勇国比比手指,这头吴寻瞪大了眼睛:“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您说我这钱怎么来的?反正大街上捡是捡不到的!”
吴勇国瞧一眼吴寻,喉咙里古怪的发出几个音,听上去有些责怪的意思,面上却已经带了抹笑意,吴寻暗暗松了口气,朝灶里添了把材,头也没抬:“爷爷,你烧快点,我都饿了…”
………
吴勇国儿时上过一段学,年轻时也做过木工,认识几个字,吴寻教会他接电话,又教他怎么拨,虽学的慢了点,勉强也算是会了,多用用一定就熟悉了。
傍晚,吴寻又忽然发现手机里还有个收音机功能,竟还能收到两三个频道,又兴冲冲的去教爷爷怎么用。
吴寻坐在爷爷脚边,边吃今天集上买来的零嘴,边和爷爷听着手机里的戏曲频道,直到半夜才被古勇国撵回屋睡觉,躺在床上,耳旁静下来,心立时又空了,闭上眼,全部都是他,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恨自己?想到这里又埋在被子里哭。
好不容易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又回到了那张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