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今朝醉。
医生又给罗译量了次体温,38度,因为伤口感染,这样的低烧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当事人却一点不当回事,所幸他体质很好,除了低烧并没有其他并发症,医生只得加重了抗生素的药量。
掀开衣服,腰间的伤口一片红肿,深得地方感染严重,为了防止更加恶化,每天早晚都得换药。
最里面的一层纱布将刚长出的新肉粘的紧紧的,每次换下来的布子都带下来一层薄薄的皮肉,只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伤口缝合的黑线,左转右转,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个面目狰狞的蜈蚣,李靳看的浑身发颤,心中恨意翻涌,恨不得去殡仪馆对着那尸体再补几刀!
罗译虽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很好,整理好衣服声音低沉:“人约了吗?”
“还没…要不再等几天?”
“怎么?”罗译视线扫过去,见李靳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他关心则乱,眸中思绪渐暖,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淡道:“约吧,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
同学出去聚会吃饭的活动,吴寻从来没有参加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有一两米就不能想着吃二两饭,这是爷爷告诉她的道理,她自小就懂得。
可这次情况却是不同,撮局的同学说了,这是整个班级的活动,不去就不是一班的人。
临近下课,吴寻有些坐立难安,一时进退两难。
董云晟看出她的顾虑,柔声道:“都说了是班级活动,不去有点说不过去。”
见她点头,他笑了笑又道:“我也是第一次去,等会咱俩一块儿,互相也有个照应。”
是出去玩又不是上战场还需要照应,话一出便把吴寻逗笑了,笑着笑着心头便暖了,她心里是清楚的,董云晟是故意照顾自己,又不动声色给了自己台阶下,可这股暖意却又很快变凉,他是市长的儿子,母亲有着自己的公司,他会有无限的未来。
站在他身侧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自己。
董云晟自然不知道吴寻心里的落差,只瞧她刚才笑了,心里很是畅快,原来她笑起来还有酒窝,不明显却格外好看……
……
今朝醉位于市中心,从学校出发开车也得半个多小时,又赶上高峰堵车,车子停停走走荡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吴寻坐的是董云晟家里的车,二人下车时已有不少同学先到了,一行人聚集后浩浩荡荡朝着今朝醉的大门走。
报了包厢号,接待很是客气得朝里领路,到底是没来过这种场合,吴寻一路上脑袋都是蒙的,市里她也来过,暑假时她曾在这里的一家面馆里打工,期间虽路过今朝醉很多次,进来却是第一次。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如今走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竟使她生了种怯意。
想到爷爷,思绪突然有些恍惚,有人因为秧苗没种完而睡不着,有人因刺激狂欢而彻夜不眠,有人忙碌一个季节,也抵不过这个地方一晚上的消费,一颗太阳低下究竟有多少个世界?
头顶光芒刺目,吴寻不自觉低下头,目光落到脚上,那双帆布鞋被她刷得泛白,布质的鞋面上起了毛,竟还有些开胶了。
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不一会便落到了人群后头,包厢在三楼,一部分同学立在电梯前等待,一部分则走了大厅中间的旋转楼梯,她忽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跟着哪一拨人走,手腕却在此时被人握住。
董云晟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走,眼见她的步伐慌乱,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一时间只知道要让她不要害怕,对上吴寻惊慌失措的眼神,他更坚定了内心,上前拉着她往大厅中间走:“咱们走楼梯。”
旋转楼梯的台阶高,两人一前一后朝上走,男生步伐大,吴寻稍稍落后任由他牵着,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了他握着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指节分明,弯曲握着自己的地方因使力而有些发白,她甚至能看到他骨节间的汗毛。
走到转弯处时,吴寻见腕上那只手脱了力,本以为他要松开自己,却见他掌心一滑,握住了自己的掌心。
他脚步未停,她由他牵着。
这一刻,吴寻内心坚守的底线动摇了,或许是可能的…如果她再多努力一点,是不是就有资格能和他在一起了?
……
大厅右侧的屏风后还有一个电梯,位置隐蔽,只有高级会员才有资格乘坐,此时的电梯口前以罗译为首,立着四五名西装革履的男人。
这个点儿还早,场子里安静,他故意选在这个时间约人谈事,谁知停车场里乌泱泱挤了五六十号儿高中生,连车都没法过。
罗译等的有些不耐烦,问身旁的李靳:“场子什么时候这么受这些高中生欢迎了?你又开了什么少儿项目了?”
李靳却是笑眯眯的回:“可别小瞧这些高中生,那些中年老板玩的,他们可都喜欢!有几个振高的富二代还在咱们这包了几个呢!”
罗译扫了眼车外的人群,冷着脸:“以后不满二十的别放他们进来。”
李靳却是急了:“别啊!五哥,咱们敞开门做生意,不偷不抢的,干嘛不让他们进啊!咱有钱还能不赚么?你以为这是为他们好,就算咱们这儿不让进,他们也会去梦今生,红玫瑰那些地儿!那些地方还没咱们这干净呢!”
话毕李靳一抬头便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觉得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仔细又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沾过女学生啊,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指着车前脱口而出:“唉唉唉……那个女学生!我好像在哪见过啊!”
罗译抬眼顺着李靳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吴寻,下一秒他便看到了一旁的董云晟。
总算想起来了!李靳指着车外有些激动,加重了嗓音:“对了!打电话的那个!那晚打电话的!是她吧?”
李靳没心没肺,又看了两眼吴寻,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丝玩味儿:“这姑娘单看土的不行,放到一群人中间你别说还真挺扎眼的,又纯又干净的!”
他笑嘻嘻地回头看了眼罗译,见他寒着脸,冷冷望向车外,显然正刻意压制什么,眸中却依旧沾染戾气。
李靳心下一惊这才察觉气氛不对,以为有危险,下意识的从怀里掏枪,神色也随之变得阴鸷,目光又一步扫向车外,这一次他一眼就看到了董云晟。
……
李靳倚在屏风后,瞧着两人牵着手上了楼,撇了撇嘴道:“这小子日子挺舒心啊,女朋友都交上了!看那小手牵得……啧啧……”
罗译心里正烦躁,并没理会他,余光扫了眼楼梯处,转身径直进了电梯,李靳邹着眉头快步跟了进去,愤愤不平地开口:“五哥,中国有句古话叫父债子还,你顾及旧情,但可别忘了,十年前可没人对你心软过!”
话音刚落,李靳便忽察一道凌厉的视线刀一般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罗译,心下一横壮着胆子又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到了国内做事怎么就这么憋屈!咱们回国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弄死姓董的这家么!”
到底是自己带来的弟兄,他也不想计较太多,总不能一枪打死了事,罗译气极反笑,总算说了句话:“那头没成功,倒是快被你给气死了!”
董家这件事一直都是心照不宣的禁忌,见罗译没生气李靳着实有些意外,但也不敢再提,只又撇了撇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看不得他们过得这样舒心!”
罗译看了他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淡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改改你小心眼的毛病,别到时候死在这事上面,那时候那小子才九岁,那件事跟他也没关系。”
可你那时候不也是个孩子么!李靳悻悻地低下头,再不复方才的胆量,话都到嗓子眼了,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
罗译瞥了眼身旁神色复杂的李靳,眸色忽暗,自嘲般扬了扬嘴角,心软?顾及旧情?他可没有这样的好心。
他很清楚,不动董云晟只不过是自己仅存的一丝人性罢了。
死中求生的这些年,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尸体倒在自己身前,到最后扣动扳机刀斧落下时心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了,他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看着对方挣扎,求救,死亡。
罗译自己清楚,他的人性早已所剩无几,有几次确实是真的想动董云晟,所幸一身残骸中还残留着几分理智,这几分理智让他足够冷静克制,在身心彻底陷入地狱时能提醒自己一下。
罗译无意深想,真的等到那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对那个自小总爱围着自己,一口一个罗大哥的小男孩痛下杀手?
不过他现在也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人,看到仇家孩子过的舒心,他心里确实不怎么舒服!很不舒服!
……
车上近一个小时的颠簸本就让吴寻很不舒服,班里近一半的男同学竟然还抽烟,包厢里本就是个封闭场所,不一会就变得烟雾缭绕刺眼异常。
男同学扎堆在一块玩游戏,个个手舞足蹈,女同学们大多都围在点歌台,一会切这首一会又唱那首,吴寻觉得头晕眼花,又想吐,下意识的想出去,却又觉得不好,只得忍着不适,坐在沙发角落里。
起先董云晟一直陪着她聊天,叫他去唱歌玩游戏的一个接着一个,他却都推掉了,眼见有同学脸色不怎么好,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只得加入了男生的游戏局里。
吴寻觉得口渴,起身到了一旁的桌子前,目光在桌上过了一遍,看到一杯透明的液体,喝了一口才发现这是一种又甜又咸的饮料,她喝不惯,也不好意思问人哪里有水,只得又坐了回去。
k歌的包厢房呈回字形,中间是开放式的迪厅,刚来时大厅里还没什么人,到了晚上八点就热闹起来了,有爱玩的学生结伴开门去了大厅。
犹豫再三她也起身出了包厢,大厅里放着劲爆的音乐,舞池里的多数都是年轻人,他们兴奋地摇摆着身体,在炫彩的灯光下,身与心此时皆陷在忘情的狂欢之中。
吴寻一时愣在原地,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家中的稻田,二三月时,还没到插秧的时候,爷爷总是提前犁好地,引了水,过段时间便能瞧见田里泥鳅麻虾成群,卷起裤脚就能下田,一个上午就能抓到满满一篮子……
似乎只有那里才是她的世界……
半晌她才回过神,顺着标识找到了洗手间,本想进去洗把脸,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太对劲了,短短一段路程,她就碰到了好几对正拥吻的男女。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觉得面红耳赤,脚下生风般跑向卫生间,却见到更加惊恐的一幕景象……
吴寻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眼睛转身就往外跑,一路飞奔进了包厢,在位子上缓了好一会,这才有时间注意额上的痛感,刚出卫生间时她只顾着捂着眼睛跑,额头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的肩膀,那时她只顾着逃离那里,连句道歉也没说,还好人家没追究。
她有些懊悔,走不就行了吗,非要跑什么呢!额头上的痛感越来越重,想必是青肿了,那个人的肩膀可真硬,真就像石头一样!
……
事情谈妥,包厢里开始娱乐唱歌,人不多隔音又好,气氛自然不同别处那么热闹,甚至有些压抑的安静,除了几个老板,其余等人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李靳一手拿着麦一手与人勾肩搭背,正唱着庞龙的那首《兄弟抱一下》,两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铿锵有力,澎湃激昂,倒真的像是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兄弟一样。
罗译刚推门而入,李靳便挑着眉朝他做出了个胜利的表情,他朝着李靳不可觉察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端了杯啤酒一饮而尽。
顺势微微耸了耸肩膀,痛倒不是很痛,只是那一下撞得也不轻,她的额头怕是得青上几天。
他刚从厕所出来,没走几步就见对面女厕所跑出来一个人,虽然捂着眼睛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吴寻,见她不看路直直朝自己跑过来,罗译是故意没躲开的,结果她就真的结结实实撞了上来。
撞了人就跑了?他先是愣了一愣,马上又一转念,这才想到她是捂着眼睛跑出来的,忽然就很好奇厕所里面有什么,此念一出他竟真的鬼使神差般去了女厕所,门掩着,传出的□□声跌宕起伏,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怕是得给她留下个心理阴影。
这种事情留下阴影可不好!
有股子莫名的笑点……
一杯酒下肚,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