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图书馆需凭学生证才能进，吴寻这才发觉丢了东西，学校家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只得写了单子申请补发一个。
她借着课间的空隙过来拿，等了半天也没人出来，眼看着上课铃响了，校务室白色的门方才缓缓打开。
出来的是名中年女人，偏瘦，穿着蓝色丝绸旗袍，头发烫着小卷，脸上画着淡妆，唇上却涂着正红鎏金色口红，多少显得有些突兀，她斜着眼睛看了眼吴寻，将杯子放在大厅的桌子上转身又进了办公室。
吴寻心里着急却也不好开口，只得继续等着，她看了眼桌子上的杯子，里面花茶占了大半，水却寥寥无几口，她心想，这喝两口就得加水不麻烦么？
爷爷从不这样喝水，因为他总是一口气喝半开水瓶的水才觉得解渴。
正走神门又开了，女人走出来端起水杯，将手里的学生证递向她，头也不抬，语气轻蔑不快。
“卡又不老是免费的，下次再补就要交钱了！”
吴寻一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在了心里，有些钝钝的疼，她接过卡片朝人笑着回：“好的胡主任，麻烦您了！”
女人拧开杯盖抿了口水，看着离去的背影心中嗤笑，她是瞧不上这些特招生的，穷乡僻壤出来的又有几个能翻身？
成绩好又能怎么样？旁的同学就算今天辍了学，家里只需动动关系明天便能出国，玩几年回来接手家里的企业，也能说成是镀金归来大有作为。
这十个特招生若不是因为学校赞助，恐怕连大学的门都进不了。
勉强毕业了没背景也是前途渺茫，日后有什么事也指望不上她帮忙，不必巴结奉迎，自然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
放学后班主任留住了吴寻，此时天色渐暗，今天不上晚自习，高三班同其他年级段一起下课，校园内瞬间热闹起来，走道上停满了前来接送的车辆。
班主任张春华也来自农村，在家中排行老三，前两个都是姐姐后来母亲又生了两个弟弟，孩子多负担太重，为了弟弟家中两个姐姐都没有上过学，早早便嫁做人妇生儿育女，走上自己父母的老路。
她深知若想改变命运唯有读书一条出路，所以不愿妥协，拼了命的学，最终几乎以满分的成绩考出大山。
虽然快四十了还没结婚，可现如今自己的生活质量却很高，不必为男人洗衣做饭，也不必为孩子忧心，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吴寻此时的境地跟自己当年格外相像，为此她也对吴寻异常用心。
师生二人避开人流量大的主路，走的是直通校门口的小道，张春华拿出一张纸递给吴寻，道：“这是t大的奖学金申请表，写好给我，我给你递上去，凭你的条件肯定能过。”
吴寻半晌不语，她深知老师对自己的用心良苦，可此事却完全不在她的规划当中，t大只能在梦里，可她得活在现实里，她的计划是上个师范，回去守着爷爷当个老师就很好。
“怎么了？”
张春华不明白她的沉默，只当她是没有自信，便又补充道：“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凭你的成绩，肯定能过的！”
觉得自己辜负了老师，吴寻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想法：“对不起张老师…我不想上t大，我想上师范……回老家当个老师。”
“你说什么？”
吴寻的话似乎有种怪力短短几个字便扯动了张春华的情绪，恨铁不成钢的思绪里，还夹带着怒火和痛惜，她望着吴寻，先是不解继而眸中怒意翻涌，眉毛几乎扭拧到了一块。
“胡说八道！你这不是对你自己不负责吗！我对你的期望多大你不知道吗？吴寻你这样的想法…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了，我真的不希望你放弃自己！”
如同预料中的一样，吴寻看着张老师大发雷霆后满脸失望的离开，只觉得心口闷上了一股气，出不去，也散不了。
此次对话结束的飞快，寥寥几句不欢而散，不快的情绪却依然牵动着对方。
吴寻走的很慢，这是张老师第一次朝自己发火，她在心里反复推敲，就算填了单子通过了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有了学费，生活费自己也拿不出来，住宿吃饭哪个不需要钱呢？
虽然每年放假都出去打工，却只够维持基本的生活，一个二手手机也就几百块可她也买不起，卡里现在一千块都拿不出来，每一笔开销都得精打细算，更何况是国外的生活？
况且一去就是四五年，爷爷的腿脚不好又不会说话，他一个人抚养自己长大，其中艰苦不言而喻，她绝不能抛下爷爷。
最为现实的就是上师范，回去当个老师，守着爷爷。
一辆垃圾车由门口缓缓驶了进来，在垃圾洞旁停下，吴寻心下一惊脚步不自觉放慢，忽然想起了值日的那天晚上，那个受伤的男人…
她收回视线没做逗留，匆匆离去。
周六，难得的休息日，饭后一人一狗在屋后的马路上散步。
去帮小冉补课回来已是下午，又下了场雨，路上还是湿的，有好几处积了雨水的小坑，她刻意避开它们，可绳子那头的狗狗却总往水坑里跑。
在水里打个滚，围着吴寻欢快的转两圈再甩甩身上的水，重复一系列动作后再寻找下一个目标，为此乐不思蜀，一人一狗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晚上七点，她准时到达电话亭，拨通了熟记于心的号码，这是和爷爷的约定，每隔两个星期便和爷爷通一次电话，这通电话打到了山里的小卖部，然后再转接到老人手里。
接电话的是个妇人。
“喂？是吴寻吗？”
她马上回应道：“赵大妈是我！”
“哦！你爷爷来我这等了好久了，我把电话给他啦！”
对方的嗓门儿大，连带着她也加高了音量：“好的赵大妈！”
换了人后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但隐约还是能听见妇人的说话声，吴寻有些兴奋的开口：“爷爷您吃饭了没？家里天气怎么样？最近身体好不好？秧苗都种上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她又尖着耳朵等了片刻，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两声清脆的敲打声，这是只有她和爷爷懂得的暗语。
她笑着回道：“我和大奇都吃过了，您吃了吗？最近身体好不好？腿还疼不疼？”
回她的先是一声敲打声，接着又传来了两声长两声短，吴寻接着道：“我的钱还有很多呢！您别担心啦！秧苗都种完了吧？您可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隔着电话让爷孙俩的沟通异常艰难，只能交流些早就编程好的对话，除了这些吴寻接收不到任何讯息，大多数都是她对着一声不响的电话说个不停，告诉爷爷大奇近日又长大了，学校里的趣事真不少，最近又考了第一名诸如此类。
一顿长篇大论自言自语也只为让爷爷心安，挂了电话心情似乎也轻快了不少，那几声敲打声就如同爷爷说话的声音一样，安抚着她的心。
或许是难得的休息日，亦或许是跟爷爷通完话，每个周六晚上她都觉得格外轻松愉快，甚至就连每个毛孔都觉得愉悦。
她牵着狗狗往回走，嘴里哼着歌不时还蹲下身顺顺大奇脑袋上的毛。
这条路并不是主干道，来往的车辆并不怎么多，一阵刺耳的引擎声由远而近，吴寻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着大奇往路旁挪了几步，再抬眼时敞篷跑车已驶到了眼前。
车上放着劲爆的英文dj歌曲，人很多，明显是超载了，行驶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几乎是飞一般从眼前一闪而过，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张梦婷，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孩，此时化着浓妆，衣着大胆，正兴奋的同身旁的女孩比划着什么。
认出是她时，吴寻愣了一愣，一段记忆从脑中涌出来，不待她细细品味，大奇便急得挣着绳子往前冲，吴寻被拉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往前小跑几步笑着凶它：“死狗狗！给我慢一点！”
回到家就开始烧水，给大奇洗了个澡后又忙着自己洗，待洗好衣服已是深夜。
半夜，吴寻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她忙起来穿衣服，看了眼闹钟，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她不敢发出声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顺手抱起了门后的开水壶，里面是睡前她刚烧的开水，她贴着门竖着耳朵，门外却又没了动静，倒是大奇，摇着尾巴呜呜地盯着门口，在屋里不停打着转儿。
吴寻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门外好一阵呕咳，听出声音她这才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张梦婷正举着手还没敲下去，便瞧门开了条缝，吴寻伸出头看了她一眼，一把拉了她进门，转身就落了锁。
张梦婷踩着高跟鞋冲着她开口：“慢点！慢点！”
一回头见吴寻怀里抱着开水壶，捂着肚子就笑起来了，吴寻放下开水壶，急忙上前作势要捂着她的嘴：“小声一点！别吵着邻居！”
张梦婷眼泪都出来了：“你这一招真不错，不管对方多厉害，只要一进门，转眼就给烫成重伤了。”
话毕又蹲下身抱着大奇，噘着嘴吧开口：“我的宝贝大奇，想不想姐姐呀？”
吴寻望着她问：“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玩的太晚了，学校宿舍不让进。”说着抱着大奇一个劲的猛亲：“宝贝大奇……洗的真香香……姐姐明天买好吃的给你好不好？”
方才吓出了一身汗，这会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吴寻一阵鸡皮迅速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朝着一人一狗开口：“别玩了，开水壶里有水，你快洗洗睡吧！”
张梦婷并未回她，自顾自和大奇又玩了会方才动身，简单洗漱后关上灯轻车熟路的摸到床沿，钻进了被窝里。
吴寻有些无奈，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位置。
……
张梦婷醒来时吴寻正好煮上了稀饭，她缩在被子里只露了双眼睛，瞧着吴寻刷牙洗脸，然后开始扫地擦桌子，最后喝了一大杯水后在桌前坐下，拿出个笔记本开始默写。
被窝里的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靠！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头吴寻却是一愣，呆呆坐了一会儿，又伸手去翻一旁的书，待确定 ‘鞿 ’字没写错方才松了口气，合上书又在纸上认真多写了两个鞿字，这才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起床？今天太阳好我要洗床单。”
“我不起！我还要睡！”
话毕张梦婷真的又睡了，吴寻也没喊她，和大奇吃了早饭一人一狗便出门散步去了，回来时九点多，手里还多了几个馒头和一份酱香饼，她这才去叫张梦婷。
后者还是不愿意起，半晌摸到床下的手机，在空间发了几张昨天游轮上拍的照片，并配文“游轮上的大party，玩的很开心。”这才从床上起身。
几个新加的网友很快给予了回复，手机‘滴滴滴’响个不停。
“美女还是学生吗？哪个学校的？交个朋友吧！”
“我好喜欢你！你有男朋友吗？”
“哇！你真美！”
“你长得真心像我前女友！”
“赏脸一起吃个饭吧美女？饭店你挑。”
张梦婷只得一边刷着牙，一边手忙脚乱的看消息，扫过其他的几条，只回了最后一条。
“好啊！”
对方很快回复：“什么时候有时间？”
“现在就有！”
“你在哪？我去找你！”
吴寻坐在椅子上看了她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开始默写，两人倒是谁也不打扰谁，安静了好一会儿，终吴寻忍不住抬眼去看，那边正将脸贴着镜子，眯着眼，正瞄着眼线。
昨晚翻涌心间的记忆再一次浮在眼前，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抓着女生的头发骂骂咧咧的往屋里拖着走。
“前村子的女娃一年能给家里挣几万块，你个赔钱货，不给家里挣钱，哪还有脸上学的！今天我就是不让你去！”
女孩被拖着走了几步直直瘫坐在地上，妇人却依旧不依不饶，拼了命的往屋里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