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吴起杀妻求将：是狠心还是野心？

    吴起是卫国人，年轻时住在家里，因为击剑技艺高超而名声不佳，受到母亲的责备。吴起于是咬破自己的手臂，血流不止，向母亲发誓说：“我现在离开母亲，去到远方学习。如果不能成为卿相，手持节旄，乘坐高车，我就不再回到卫城和母亲相见！”母亲哭泣着挽留他，但吴起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北门。吴起来到了鲁国，在孔子的高徒曾参门下学习，白天研读经典，晚上诵读诗书，不怕辛苦。这时，齐国的大夫田居来到鲁国，他欣赏吴起的好学精神，和他进行交谈，发现他的学识渊博，于是把女儿嫁给了吴起。吴起在曾参门下学习了一年多，曾参了解到吴起家中还有老母亲。有一天，曾参问他：“你游学已经六年了，没有回家探望母亲，作为一个人子，你的心安吗？”吴起回答说：“我曾经发过誓：‘如果不能成为卿相，不入卫城。’”曾参说：“别人你可以对他发誓，但母亲怎么能成为你发誓的对象呢！”从那以后，曾参对吴起的印象变差了。没过多久，卫国传来消息，说吴起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吴起听闻此事，仰天长啸三声，然后立刻收敛悲痛，继续诵读经书。曾参愤怒地说：“吴起竟然不奔母丧，真是忘本之人！水如果没有源头就会枯竭，木头如果没有根就会折断。一个人如果没有本，他还能走多远呢？吴起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他命令弟子们与吴起断绝关系，不准他们再见面。吴起于是放弃了儒学，转而学习兵法，用了三年时间学成，然后在鲁国寻求做官的机会。鲁国的相公仪休经常和他讨论兵法，知道他有才能。他向穆公推荐吴起，穆公任命吴起为大夫。吴起的俸禄丰厚之后，就开始大量购买妾和仆人，来供自己享乐。当时齐国的相国田和正在密谋篡位，他担心鲁国和齐国的世袭婚姻关系会让鲁国帮助他，或者对他进行讨伐。于是他找借口对鲁国进行侵略，试图用武力迫使鲁国屈服。鲁国的相公仪休进言说：“要想退却齐国的军队，非吴起不可。”穆公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最终还是不愿意启用吴起。等到听说齐国的军队已经攻克了成邑，仪休又请求说：“臣子之前说吴起可以启用，君王为何不采纳呢？”穆公回答说：“我本来就知道吴起有将帅之才，但他所娶的妻子是田家的女儿，最亲近的莫过于夫妻，他能保证没有观望的心思吗？这就是我犹豫不决的原因。”公仪休离开朝廷后，吴起已经在相府等候接见，他问：“齐国的军队已经深入我国，主公已经找到合适的将领了吗？今天我不自夸，但如果启用我为将，我必定能让齐国的军队有来无回。”公仪休回答说：“我已经向主公推荐你多次，但主公因为你娶了田家的女儿，因此对此犹豫不决。”吴起说：“想要消除主公的疑虑，这非常容易。”于是他回到家，问妻子田氏：“人们之所以看重有妻子，原因是什么呢？”田氏回答：“内外兼顾，家庭才能成立。人们之所以看重有妻子，是因为妻子能帮助家庭成立。”吴起说：“如果位至卿相，享有丰厚的俸禄，功绩铭刻于史册，名声流传千古，这样的成就家庭不是很大吗？这不正是女人期望丈夫的吗？”田氏回答：“是的。”吴起说：“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帮我实现。”田氏说：“我只是一个妇人，怎么能帮你成就功名？”吴起说：“现在齐国的军队正在进攻鲁国，鲁侯想任命我为将领。但因为我娶了你，他对我有疑虑，所以不敢启用我。如果你能献上你的头颅，让我去见鲁侯，那么鲁侯的疑虑就会消除，我也就能成就功名了。”田氏大惊，刚想开口说话。吴起拔出剑，田氏的头颅已经被割下。史官有这样一首诗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无辜忍使作冤魂？母丧不顾人伦绝，妻子区区何足论。”

    于是，吴起用帛布把田氏的头裹起来，去见穆公。他奏道：“臣对国家忠诚，但因为妻子的原因，让君主产生了疑虑。现在，臣已经割下了妻子的头颅，以表明臣是为鲁国出力，而非为齐国。”穆公听了，神情严肃，不高兴地说：“吴将军，请退下吧。”过了一会儿，公仪休进见，穆公对他说：“吴起为了求得将领的位置，竟然杀了自己的妻子，这真是太残忍了，他的心实在难以猜测。”公仪休说：“吴起对妻子并无感情，他热爱的是功名。君主如果放弃不用他，他一定会投向齐国的。”穆公听从了公仪休的建议，立即任命吴起为大将，让泄柳、申详做他的副手，带领两万军队，去抵抗齐国的军队。吴起接受命令后，在军中与士兵同吃同住，睡觉不铺席子，行走不骑马，看到士兵背负粮食，就过去帮忙分担。有士兵生了毒疮，吴起亲自为他调制药物，甚至用口帮他吸出脓血。士兵们被吴起的恩情所感动，把他当作父亲看待，都摩拳擦掌，愿意为他去战斗。

    话说田和带领着大将田忌、段朋，长驱直入，直接侵犯了鲁国的南部边境。听说吴起成为了鲁国的将领，他嘲笑道：“这个田家的女婿，好色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如何领军打仗呢？鲁国必定要失败，所以才会任用这个人。”等到两军对阵的时候，田和并没有看到吴起出来挑战，于是暗中派人去探查吴起的动态。探子回来后报告说，吴起正在和士兵中最低贱的人一起坐在地上，分食羹汤。使者回报后，田和笑着说：“作为将领，要能让士兵尊敬，士兵尊敬就能发挥出战斗力。吴起如此举动，怎么能带领士兵呢？我已经无所畏惧了。”然后，他再派心爱的将领张丑，假称愿意与鲁国讲和，实际上是想潜入鲁军，探查吴起军队的战守情况。吴起将精锐的士兵都藏起来，只让老弱病残的士兵出来迎接。他本人也装得很恭敬，将张丑引进去以礼相待。张丑说：“军中传闻将军为了求得将领之位，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件事是真的吗？”吴起颤抖着回答说：“我虽然德行不足，但我曾在圣人的门下学习，怎么敢做这种违背人情的事呢？我的妻子是因为病重去世，正好赶上了军队出征的时候。您听到的，恐怕不是事实。”张丑说：“将军如果不放弃对田家的感情，我愿意和将军结盟，达成和平。”吴起说：“我只是一个读书人，怎么敢和田家作战呢？如果能够达成和平，那正是我的最大愿望。”吴起把张丑留在军中，欢庆饮酒三天后才送他回去，期间绝口不提军事方面的事情。临别时，吴起一再表示敬意，请求他帮忙沟通。张丑离开后，吴起立刻秘密调动军队，分成三路，悄悄跟在张丑后面。田和得到张丑的回报，得知吴起的军队既弱小，又没有战斗意志，所以完全不放在心上。突然间，辕门外鼓声震天，鲁国的军队突然杀到，田和吓得不知所措。鲁国的马匹还未披上战甲，战车也还未准备好，军队中一片混乱。田忌带领步兵出营迎战，段朋赶紧命令士兵整理好战车，准备接应。然而他们没有料到，泄柳、申详的两支部队早已分成左右两路，同时发起攻击，乘机夹击齐军。结果齐军大败，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一直追击到平陆才回军。鲁穆公非常高兴，晋升吴起为上卿。

    田和对张丑责怪他误了事，张丑辩解说：“我所看到的就是这样，哪里知道吴起的诡计啊。”田和感叹道：“吴起的用兵之道，真是孙武、穰苴一类的人物。如果他一直为鲁国效力，齐国肯定不得安宁。我想派一个人去鲁国，秘密与他和解，彼此不再侵犯，你愿意去吗？”张丑回答说：“我愿意豁出性命去一趟，以此来弥补我的过失。”田和于是购买了两名美女，并附上黄金千镒，让张丑假装成商人，带着礼物去鲁国，私下里送给吴起。吴起贪财好色，见到礼物就收下了。他对张丑说：“代我向齐相国致意，让他不要侵犯鲁国，鲁国怎么敢再对齐国怎么样呢？”张丑离开鲁国后，故意把这件事告诉了路人。于是这件事就开始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说吴起接受了贿赂，通敌齐国。鲁穆公说：“我本来就知道吴起的心难以琢磨。”他想要剥夺吴起的爵位，追究他的罪责。吴起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得逃离了鲁国，投奔到魏国，住在翟璜的家中。正好魏文侯和翟璜在商量要守卫西河的人选，翟璜就推荐了吴起。魏文侯于是召见吴起，对他说：“听说你在鲁国当将军时有不少战功，为什么会受到那样的侮辱呢？”吴起回答说：“鲁侯听信谗言，对我的信任不能持久，所以我才逃到这里。我仰慕您能屈尊礼贤下士，使得英雄豪杰都归心于您，我愿意为您驱使，即使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魏文侯于是任命吴起为西河守。吴起到西河后，修筑城池，整治护城河，训练士兵，他对士兵的关爱，就像在鲁国当将军时一样。他修筑城池以抵御秦国，这座城池被称为吴城。

    那时秦惠公去世，世子名叫出子继位。惠公是简公的儿子，简公是灵公的庶兄。灵公去世时，他的儿子师隰年纪还小，群臣就拥立简公继位。到现在已经传了三次，到了出子这一代，而师隰已经长大，他对大臣们说：“这个国家，是我父亲的国家。我犯了什么罪，要被废黜？”大臣们无法回答，于是他们一起杀死了出子，拥立师隰为君，这位就是秦献公。吴起趁秦国内部动荡之际，出兵袭击秦国，夺取了河西五城，韩国和赵国都来祝贺。魏文侯因为翟璜推荐贤能之人有功，想任命他为相国，征求李克的意见。李克说：“不如魏成。”文侯表示同意。李克离开朝廷后，翟璜迎上去询问说：“听说主公想选相国，询问您的意见，现在已经决定了吗？这个人是谁？”李克说：“已经决定让魏成担任相国。”翟璜愤怒地说：“主公想攻打中山国，我推荐了乐羊；主公担心邺城，我推荐了西门豹；主公担忧西河，我推荐了吴起。我为什么比不上魏成呢？”李克回答：“魏成推荐的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人，要么是他的老师，要么是他的朋友。你所推荐的人，主公都任用为臣子。魏成的俸禄虽然很高，但大部分都用来招纳贤士了。而你的俸禄都用来养活自己。你怎么能和魏成相比呢？”翟璜连忙拜谢说：“我失言了，请让我侍奉在您的门下，做您的弟子。”从此以后，魏国的将相得人，边鄙地区安定，三晋诸国中，只有魏国最强。齐国的相国田和看到魏国的强大，又知道文侯的才名在天下有重，于是深深结好魏国。他便迁移自己的君主康公到海边，给他提供一个城池作为居所，剩下的事情由他自己处理。他派人去魏文侯那里，请求他代为向周朝转达请求，希望能够像对待三晋诸国那样，将齐国列为诸侯国。周威烈王已经去世，他的儿子安王即位，国家势力更加衰弱。当时是安王的第十三年，于是他听从了魏文侯的请求，赐封田和为齐侯，这就是田太公。自从陈国的公子完逃到齐国，为齐桓公效力，担任大夫，共传了十代，到田和这一代，取代齐国，掌控国家。姜姓的香火从此断绝，不再细述。

    当时的三晋国家都以选拔贤能之士为重，因此相国的权力最大。赵国的相国是公仲连，韩国的相国是侠累。在这两位相国中，我们单说侠累。侠累在贫困的时候，与濮阳人严仲子成为朋友，两人结为八拜之交。侠累贫困，而严仲子富有，他资助侠累的日常生活，并且还借给侠累千金，让他能够出游。侠累因此得以在韩国崭露头角，最终成为韩国的相国。侠累执政后，他的权威和威望都很高，家门前没有私人拜访。严仲子一直等待了一个多月，却无法见到侠累，他希望侠累能引荐他进入韩国的官场。于是，严仲子决定动用家庭财富贿赂君王的左右亲信，终于得到了见烈侯的机会。烈侯非常高兴，想要提拔严仲子。然而，侠累在烈侯面前又提到了严仲子的缺点，阻止了他的任用。严仲子听到这件事后非常恼怒，于是离开韩国，四处游历列国，希望找到勇士来刺杀侠累，以报复他的仇恨。

    严仲子游历到齐国，看到一个屠宰牛的店铺，里面有一个人举着巨斧砍牛，斧头一砍下去，牛的筋骨立刻断裂，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严仲子看到那把斧头，重量竟然有三十多斤。严仲子对这个人感到非常惊讶。仔细观察这个人，他的身高八尺，环形眼睛，卷曲的胡须，颧骨突出，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齐国人。严仲子邀请这个人见面，并询问他的姓名和来历。他回答说：“我姓聂，名政，是魏国人，家住在轵城的深井里。由于我的粗鲁直接的性格，得罪了乡里的人，于是带着年迈的母亲和姐姐，来到这个地方避难，靠屠宰牛供给我们的日常生活。”严仲子也告诉他自己的姓和名字，然后匆匆告别离去。第二天一早，严仲子穿戴整齐去拜访聂政，邀请他到酒楼，以宾主之礼相待。酒过三巡，严仲子拿出一百镒黄金作为礼物。聂政感到很奇怪，为何他如此慷慨。严仲子说：“听说您有老母亲在堂，所以我私下准备了这份不丰厚的礼物，代替我为您尽一天孝道的心意。”聂政说：“仲子帮我照顾老母亲，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如果不明说，我绝对不敢接受这份礼物！”严仲子把侠累忘恩负义的事情详细告诉了聂政，并表达了自己想为他报仇的意愿。聂政说：“专诸曾说：‘只要老母亲还在，我就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献给别人。’仲子请另寻勇士，我不敢接受这份恩赐。”严仲子说：“我敬仰您的高尚品德，希望能结为兄弟，怎么敢夺去您孝敬母亲的机会，来实现自己的私欲呢？”聂政被他的诚恳感动，只好接受了。他拿出一半的黄金给了姐姐聂罃，剩下的金子则每天买好吃的东西孝敬母亲。过了一年多，聂政的母亲因病去世，严仲子又去哭吊，并帮助办理丧事。丧事办完后，聂政说：“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我的身体，就像是您给的一样，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严仲子便询问他报仇的计划，并表示愿意提供车马和勇士。聂政说：“相国地位尊贵，出入都有重兵保护，人数众多，我们只能用奇计，不能硬碰硬。我想要一把利匕首，藏在身上，等待机会行动。今天与您告别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不再与您相见，您也不要问我去做什么。”

    聂政来到韩国，在郊外住宿，休息了三天。早起后进入城中，正好遇到侠累从朝中出来，他乘坐的是高车驷马，周围有武装士兵护卫，行动迅速。聂政紧随其后，来到了相府。侠累下车后，又坐在府内处理事务。从大门到堂阶，都有士兵和武器。聂政远远地望着堂上，侠累坐在重重的垫席上，靠着几案，左右两边有很多人拿着公文向他报告请示。不久，侠累处理完事务准备离开，聂政趁机放松，大喊：“我有紧急事情要告诉相国。”他从门外冲进来，手臂猛然挥动，直奔相府。那些武装士兵试图阻挡他，都被他撞得东倒西歪。聂政冲到侠累的座位前，拔出匕首刺向侠累。侠累惊慌失措，还没来得及离开座位，就被刺中心脏而死。堂上顿时大乱，众人齐声喊道：“有刺客！”他们关上门来捉拿聂政。聂政击杀了几个人，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担心被人认出，于是迅速用匕首划伤自己的脸，挖出双眼，然后刺穿自己的喉咙而死。早有人将此事告知了韩烈侯。烈侯问道：“这个贼是谁？”众人都无法辨认。于是，将聂政的尸体公开展示在市中心，悬出高额的赏金，购买线索，希望能够得知贼人的姓名和来历，为相国报仇。如此进行了七天，往来行人如蚁，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辨认出来。这个事件直接传到了魏国的轵邑，聂政的姐姐聂罃听说后，痛哭道：“一定是我的弟弟！”她立即用白色的绢帛包住头发，来到韩国，看到聂政的尸体被陈列在市场上，她上前抚摸着尸体痛哭，非常悲伤。市场管理人员抓住她询问：“这个死者与你是什么关系？”聂罃回答说：“这个死者是我的弟弟聂政，我是他的姐姐聂罃。聂政住在轵邑的深井里，以勇敢闻名。他知道刺杀相国的罪行非常严重，担心连累我，所以才挖出自己的眼睛，划破自己的脸，以此来隐藏自己的身份。我怎能只顾自己的生命，忍心让我弟弟就这样被遗忘在人世间呢？”市场管理人员说：“既然死者是你的弟弟，那么他一定知道行凶的原因。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向主上请求，让你免于一死。”聂罃回答：“如果我怕死，就不会来到这里了。我的弟弟为了替别人报仇，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刺杀了千乘之国的相国。我不说出他的名字，是尊重他的名声；我再泄露他的动机，就是玷污他的义气。”说完，她撞上了市场里的井亭石柱而死。市场管理人员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韩烈侯，烈侯叹息不已，下令将他们一起安葬。然后，他任命韩山坚为新的相国，接替侠累的职务。

    韩烈侯之后传位给韩文侯，韩文侯又传位给韩哀侯。韩山坚一直和韩哀侯关系不好，于是趁机杀了韩哀侯。然而，韩山坚被大臣们联合起来杀死，他们立韩哀侯的儿子韩若山为国君，这就是韩懿侯。韩懿侯的儿子韩昭侯在位时，任命申不害为相国。申不害精通刑名之学，使国家得到了很好的治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