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夜晚灯光笼罩天际,电话那头大概正处在什么水深火热之中,宋以桉有点头疼,她最不想见的就是眼下这种状况。
高二那年暑假,宋以桉手机没电,忘了时间在外面待久了些,晚上十点出头刚进门,就看见白浦被骂得狗血淋头,原因是他作为哥哥没多看着点她。宋以桉这个人,自己被骂什么都无所谓,最多委屈点,但看不得别人因为自己被教训,尤其亲爹为了半个外人对亲儿子恶言厉色。
那次之后,白浦对她更不待见。所有人都能看见他被苛责,但没人能感受到她的精神刑场。
说到底,在宋以桉心中,钱柯跟白建梁领了证,夫妻伉俪情深,她和白建梁关系不错,总归隔了层肚皮。周围人或许觉得她幸运,认为她讨喜,但她心知肚明自己没什么任性的资格,面对他的话只能好言相劝,称和白浦没关系。
“那你怎么突然想搬出去?”白建梁问。
“也不是突然,其实过来前就想过。”余光见有人进便利店买东西,宋以桉跟随其后进去,朝收银台走,等人挑了东西过来,跟白建梁说了句稍等,揽过台面上的东西开始结账,客人出店后才拿起手机
“您刚说的吵架,那是件很正常的事儿,我和我爷奶吵过架,和我妈吵过,和邻居家的狗也吵过。”
“您好像对白浦太苛刻,对我太宽容。”最后亲人感觉不像亲人,外人觉得太过外人。宋以桉沉默了会儿,“其实吧,您也可以骂我的。”
电话那边寂然得让她几乎以为对方挂断了。
白建梁是那种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狼性性格,最感性的估计是再婚娶了心理咨询师。宋以桉猜测这话可能进入他回答盲区了。
正准备看一眼手机,那头传来白建梁沉吟声,鼻息间是浅浅的叹息。
“你说的对。”
“叔叔知道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要真想出去住的话,我这儿有套房子空着,离家里也近,你可以搬进去。”
宋以桉断然拒绝,“不用,我已经找好地方了。”
“你们学生最容易被骗,现在很多黑中介,骗财、骗色、还能把人骗挖肾。”
“……”
一分钟后,白建梁隔着手机屏跟秦翘面面相觑。
秦翘弯了下嘴角,“白叔,好久不见。”
“我给她找的家属院的房子,楼里住的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安全方面没问题。”
俩人站店外吹着热风。暮色深沉,路上没什么人,静得像一幅深色调的画,偶尔遇见遛狗的年轻人或者被狗遛的大爷。秦翘目光落宋以桉身上片刻,大概是喝了粥,细细密密发麻的胃渐渐回暖,缓悠悠跟白建梁解释,“也没收中介费。”
白建梁爽快笑了声。
他跟秦翘也熟,是从高中看着他长大的长辈,那些年明里暗里跟白浦说过不少次多跟人秦翘学学。
但到底老话说本性难改,白建梁半路暴富,孩子小时候资源和教育上的差距确实难以弥补,后面也就不再强求。
“没想到是你帮桉桉找的房子,叔叔对你放心,麻烦你了秦翘。”白建梁感叹,“白浦要有你一半靠谱,我都没那么操心。”
“您还不了解他?”秦翘手抄着兜站着,拨动着兜里的打火机盖儿,哒哒响声微不可闻,笑笑,“他看着吊儿郎当,有什么事儿也没掉过链子。”
“都是些鸡毛杂碎的事儿,串不成一条链子怎么掉链子!”话虽那么说,白建梁声音却是愉悦,“对了,前两天才见了你爸,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
秦翘应声。
帽檐的阴影下,嘴唇恢复了血色,和白建梁侃侃聊了几句,大多时候是白建梁在问,学校、家里、公司,秦翘言简意赅回答。
挂断电话后进门拉了行李箱,冲宋以桉说了声走了。
“谢谢你帮我跟白叔叔解释,”宋以桉送他出门,恍然发觉,“我最近好像请你帮了不少忙,总在跟你说谢谢。本来还想着请你喝粥能抵消掉一部分,但感觉就能付个利息。”
秦翘揉了把她脑袋,“谢谢还不够你还的?你没要求别人做什么。”
“真计较的话,”他笑了下,“你利息也还不了了。”
五分钟后,徐晚意回来了,拎着大袋散发着香味的外卖,“你加餐了啊宋以桉?挺丰盛啊,我还以为你没钱了。”
打开后,烧烤香味扑鼻而来,还有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皮蛋瘦肉粥。
“不是我点的,”宋以桉说。
边吃着掌中宝,心不在焉想,明明是她先给他粥,明明应该是他更喜欢她,但现在好像反了。
-
第二天宋以桉忙着搬家,徐晚意有事儿脱不开身,最后只有得了空闲的周不余过来帮忙。
搬家那天刚好赶上白浦放假。算起来,宋以桉除了从嘉南那边带过来的行李,也没什么要搬走的东西,在白家住着,她没有寄人篱下的憋屈,却也从没有过归属感。
周不余帮她拎着箱子,宋以桉回头看了眼出生十多年来住过的最豪华的房子,没什么留念地关了门走了。
离开嘉南前,她家老头老太太坐立不安,总害怕乱花渐欲迷人眼,最后自家孙女抛了根儿留在皇城下,当时宋以桉向他们承诺,说她毕业后会回去。今天平平淡淡,她这个念头更加稳固。
行李箱送到家里,俩人又去买床垫被罩以及杂七杂八的居家用品,吃饭的路上碰到了屈望轩,他身边还有个海藻卷发的女生,长得和他眉眼有几分相像,活泼地跟他们说了声hi。
“我是他妹妹,屈澄,”女生主动介绍,亲昵地向宋以桉搭话,“我听我哥说过你,长得漂亮成绩还那么好,厉害。”
屈望轩的妹妹和她差不多大,宋以桉曾听他哥满脸骄傲地提起她被录取到国外顶尖的音乐学院。随意聊了几句后,屈澄耐人寻味的眼神扫过俩人,“这儿是你男朋友?”
“不是,”宋以桉不遮不掩,“我的朋友。”
吃饭的地方在商场里。
宋以桉来这儿后,除了机票是白建梁大手一挥报销的,其他开支基本上用的都是自己一点一滴存下的奖金,以及过年八面玲珑哄得长辈高兴时收的红包。
租房后确实囊中羞涩,她兑了券,点了个麻辣香锅双人套餐,承诺有钱后请他吃大餐。
承诺遥遥无期,周不余不太在意,“你不用请客……我欠你的钱可能还要三个月后才能还。”
“不急,阿姨好点了吗?”
“在复健了,”周不余说,“你之前给她送的补品很有效,她气色好了很多,谢谢。”
宋以桉点头,“阿姨身体好转了就行,朋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我们之间不用总说谢谢。”说完这话她愣了下,笑道,“谢谢不够你还的?你没要求我做什么。”
吃过后俩人拎着大件小件儿,准备打车回去,宋以桉兴趣起来突然想买束花。她其实不是特别有注重浪漫仪式感的人,但搬新家情绪里总有种重新开始的微妙,俩人又风风火火去找花店,选了束百合。
从店里出来,宋以桉接到了白浦的电话。
对面先声夺人。
“宋以桉,你搬出去,是为了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同居?”
“?”
花店所在地街巷偏居一隅,蒙布灰尘的砖墙,人迹罕至仿若随时倒闭的店铺三三两两也算井然有序。
宋以桉抱着花束站在青石板铺的街头,听见电话里无厘头的质问,视线逡巡了圈,果然在侧前方不到百米的距离看到了那人,没什么正形站在老梧桐树边。
“有事?”宋以桉语气不耐。
她挺烦这种,前些天情绪一股脑往她身上宣泄一顿,表现得像是要完完全全断绝联系,现在又跟没事人儿那般打着电话找茬。
“你过来,”白浦朝她勾了勾手。
叫狗呢?
俩人遥遥对视。宋以桉翻了个白眼就要走,那头悠哉游哉继续道,“阿姨让我给你带了东西,不要我扔垃圾桶了啊。”
“……我妈让你带来什么东西?”宋以桉抱着花走过去。
没等到白浦回复,对方倒先无关轻重打量了周不余一眼,视线一如往日般轻佻自居,宋以桉没错过他的眼神,一天的好心情被消磨了大半,怒气下难得发了脾气,“我说,能不能别老跟你名字一样在那摆谱给我们看,无语……谁都得把你当大爷伺候。”
话出白浦也没恼,面无表情从宋以桉手里接过大大小小的手提袋,下巴朝周不余扬了扬,“你东西放这儿,我送她回去。”
周不余盯着他,充耳不闻没什么动作。
“还是说,你俩真住一起了?”白浦眉梢微挑,吊儿郎当扬头朝店里大声嚷了句,“秦翘,还是你他妈靠谱,直接给人找好爱巢了。”
“?”宋以桉随着他的目光看进去。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没思考过白浦为什么在这儿,也是此时此刻才注意到在他身后充当背景板的店。
它的招牌有点斑驳老旧,看着像是卖网球用品的,面积比周边的店大点,右侧摆着组桌椅,秦翘就坐在靠墙的位置,应该是刚和白浦从网球场回来,黑发凌散,停匀的胳膊松垮耷拉在椅圈上,听到喊话目光移了移,一副置身事外不想掺和进去的模样。
说真的,宋以桉感谢过白浦帮她的忙,也想过要和他亲近起来,但他那些任凭心意的胡言乱语,高高在上从未想过他人难堪的姿态,宋以桉真的受够了。
她胸腔起伏,手中那束花劈头盖脑砸向他。
“说够了吗?能不能,以后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宋以桉从来没发过那么大的火,回去的路上后知后觉懊悔极了。要她爸知道这事儿,肯定会谆谆告诫她君子动口不动手,可她想的只是砸什么不好,非得霍霍那束花,花一百多用来砸人真的伤敌一百自损八千,只给他抬高了身价。
到家后宋以桉给周不余说了句抱歉,想让他别在意白浦的话,又觉得这样的安慰挺假大空的,虽然发作了一通心里没那么郁结,但她自己都不能做到不在意。
真是大爷啊。
宋以桉从小被教育知书达理,有些人却生长地不束管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不自觉有些迁怒店里隔岸观火的那人,虽然心知肚明他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和他没半点关系,然而情绪上来时总有些不讲道理。
虽不至于忘恩负义地宣判俩人蛇鼠一窝,但他俩家庭背景估计大差不差,总之都是不管人间死活的少爷样儿。
宋以桉对他那点刚燃起来的小火苗,熄了大半。
……
垃圾桶里躺着束受过摧残的花。
店主是个六旬老人,老花镜后的眼睛朝垃圾桶里扫了眼,四平八稳慢悠悠给球拍换线。
白浦面若无常刷手机不到半分钟,猛地把刚换不久的新机摔桌上,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尾巴似的一脸暴躁,“什么脾气?谁欠了八百万还是路上被人狗追着咬了?”
秦翘人靠着,正在看电视里世界杯直播预告,闻言视线稍移,从桌上拿起玻璃杯喝着水目光回到电视,轻描淡写回他,“兄弟,别这么说自己。”